第六十九章:番外(連云胭下)
其實這樣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好。唐家和連家很不一樣,全家只有五位主人,人少,規(guī)矩也少。婆母從來不叫我站規(guī)矩,反而時常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叫奴婢送過來,又常常叫我不必太過拘謹,唐家都是粗人,沒什么規(guī)矩。
小姑子在家才住了三個月,就進宮參選,還成了皇帝的寵妃,她一走,家里倒是少了很多熱鬧。官人一向少言寡語,但對這個妹妹格外憐愛,有她在,官人的臉上也多了些笑容,對我也隨意許多。
我漸漸的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比在家做姑娘時懶散很多,琴棋書畫也全憑喜愛,想彈琴彈琴,想畫畫就畫畫,沒了以前在家里那種被人訓練著的感覺,技藝反而精進不少。
洞房花燭夜官人認錯了我,但此后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晚上也很少睡書房。白日里我給他做飯,他偶爾也會稱贊幾句,再叮囑我不用操勞這些,只消做些自己愛做的事就行。詩會茶會什么的該去就去,用錢到賬上去支。他對我無有不依的,我也沒什么可不滿足的。
作為一個將軍,他也會出征,我在家雖然心里焦急,但是婆母時常叫我過去說話,偶爾帶著我一起散散心,我心里也好過許多。
他雖然是公爹的義子,但卻和公爹一樣,都是戰(zhàn)場上難得的將才。婚后他首次出征,就和公爹一起打得燕國不得不歸還北境十三城。
說實話,這場戰(zhàn)事人人看了都覺得兇險,但他只受了些皮肉傷。戰(zhàn)場上他們慣常報喜不報憂,等到回來后我看見的時候,傷都已經(jīng)長好,變成一道一道傷疤了。
我雖心疼,但更加敬慕他,總想著成婚大半年還沒有好消息,甚是對不住他。他卻笑笑,安慰道:“此事不急,你我尚且年輕。”
我真的很后悔,當時為何信了他的話,就此安下心來,沒緊著那幾個月的好時光,哪怕生個女兒也好啊。
我們成婚一年零四個月,唐家突逢變故。公爹和官人去了皇帝的慶功宴就被下獄,侯府也被圍得水泄不通。闔府上下的仆人婢女看我的眼神也漸漸變得不一樣,就連婆母也一天天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了,都說飛鳥盡,良弓藏,可是跟燕國的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皇帝就這么等不及要殺人了么?
我心里恨的是皇帝無情,然而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背后的另一推手,居然就是我生身的父親。府里的丫鬟婆子越來越壓抑不住心中的不滿,終于有一天當著我的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連相派來的細作。雖然婆母及時出來阻攔,還處罰了那個口無遮攔的婢女,但我心里受到了巨大的震動,以至于連著半個月食不知味,迅速的消瘦下去。
公爹終于還是被皇帝抄家流放,婆母官人也都在流放之列。父親上奏陛下,請陛下下旨,判我與官人和離,皇帝允了父親的上奏,還派人去侯府接我,可我卻不想再回相府,去做我的連家大姑娘。
是我害了官人,我有何顏面再去過錦衣玉食的生活,有何顏面自己獨享榮華富貴?
父親親自來侯府勸我回家,我看著他故作慈祥的神情,莫名覺得十分厭惡。于是我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三個頭道:“女兒不孝,以后不能侍奉父親左右了。父親保重身體,女兒祝您福壽綿長,萬事順意?!?p> 然后我頭也不回地走了。雖然他氣急敗壞地在身后罵我逆子,我也無甚所謂,只覺得這二十年,只有今日才活得舒心暢意。
除了我的嫁妝,侯府其余的東西全都被搬走了。我托人幫我變賣了一部分鋪面田產(chǎn),剩余的帶在身上,準備將來到了流放之地,全家也好有銀錢傍身。臨行的那天,我看見官人和公爹一起被差役押著,帶著枷鎖,頭發(fā)散亂,臉上也被黥字。婆母也被換了囚衣,卸下釵環(huán),看上去老了許多。
我走上前去,想問問官人有沒有受傷,結(jié)果他冷冷地看著我,冷冰冰地道:“你來干什么?”
我知道他生我的氣,連我自己也沒法原諒自己。于是我強撐著笑道:“我與官人共患難,官人去哪,我也去哪。”
他冷哼了一聲:“裝模作樣?!比缓蟊愀俨钔白?,連看也懶得多看我一眼。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我不怕,像他說的,日子還長,我們有一輩子可以耗。
一路上風餐露宿,我雖然沒過過這樣的日子,但也不甚在乎。從京城出來的時候我雇了兩輛馬車,一路上又給官差塞了不少錢,他們也樂得自在,便讓大家全都坐馬車前行。雖然官人還別扭著,不愿意坐我的馬車,但被公爹呵斥了幾句,也不情不愿地上來了。
我們就這樣走了差不多六七天的時間,便到了撫寧郡。這兒已經(jīng)是從京城出來之后比較繁華的一座城市,我們便在此歇腳,準備第二天再繼續(xù)前行。
行進多日大家都很是疲累,我便主動掏錢,請兩位官差吃酒,也好叫大家能吃點好的。官差們有酒有肉自然不會推辭,于是在客棧安頓好之后,便也允許大家卸下手銬腳鐐,就在二樓包了個包廂,好好地吃點。
店小二是個熱情又會說話的,那官差嘴也閑不下來,便跟他多閑話了幾句,沒成想,這店小二說了件事,讓我登時覺得如晴天霹靂一般。
小姑子死了。
官人聽了這個消息,激動得目眥欲裂,要不是官差攔著,他怕是能活吃了那個店小二。我也很沒有辦法相信這個消息,她是皇帝的寵妃,剛生了一對龍鳳胎,皇帝準備在孩子周歲的時候,封她做德妃的。
是了,當時太監(jiān)宣旨,定了公爹和官人的罪狀,里面有一條我當時并沒有仔細聽,如今想起來,倒是字字清晰。
他們說公爹欺君,用一個教坊樂姬蠱惑圣心,意圖把持后宮。如此說來,陛下是真的信了小姑子的身份有假,所以才賜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