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仙俠奇緣

白露點蒼苔

第二章 小白臉與管事與賊

白露點蒼苔 霜雪人間 3197 2019-01-28 22:49:50

  天光蒙蒙,臨衍將醒未醒,被人一腳踹了屁股。木門咚咚響了好幾聲,他渾渾噩噩,抓了件外袍往身上一攏,一排家丁皆被一個長了絡腮胡的管事輪流抽了起來,門一開,涼意潑了一室。

  “起來起來,懶不死你們幾個?!?p>  眾馬夫神色困頓,衣冠不整。章家管事姓陳,四十來歲,脾氣不好。他將眾人一一抽了起來,見還有睡不醒的,一壺冷茶水便給人兜頭澆了下去。

  被澆了半壺茶的小廝一個機靈,打了個噴嚏,掛著半拉鼻涕立正站好。臨衍瞧得不忍,陳管事得意洋洋,挨個將眾人巡視了一遍,清了清嗓子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今日府里要辦一場法事,請了個大仙,到時候各家都會派貴人過來,你們都勤快些,機靈些,莫給老爺丟人!”

  他素來愛將高門大戶之人稱作“貴人”,眾仆役私底下對此諂媚之行甚是不屑。然當著他的面,眾人卻也的恭恭敬敬道一聲陳管事教誨有方。

  “是!”臨衍隨眾人一道匆匆擦了一把臉,又順手將那晦暗的燭火挑得亮了些。陳管事被早春的寒氣凍得有些僵,他搓了搓手,眾人一一朝他跟前路過,一一收了他的冷眼。

  下人房外頭有一口大水缸,臨衍照著水缸里看了看,發(fā)髻是歪的,麻布衫的領子也沒有扯平。他就手整了整發(fā)髻,卻被陳管事往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怎的跟個娘們似的,窮講究?!?p>  臨衍嘆了一口氣,也不辯駁,方才那被兜頭澆了一壺茶水的小廝也就著大水缸子理了理頭發(fā)。他年紀太小,頭發(fā)老扎不好,臨衍見狀悄聲道:“可要我……?”

  他還沒有說完,陳管事便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二人這才作罷。

  待眾人七手八腳聚集在后院中站成一排的時候,天光已透了些亮色。

  豐城的日升之景甚好,晨光破曉,天地一片薄紅,此情此景破讓臨衍想起故鄉(xiāng)的日升。清晨的第一縷光刺破夜空時,長生殿屋頂?shù)那嗤叻路鹨嘤懈」饴佑啊?p>  “今日不同往常,府里人多,人多眼雜,都給我放機靈點!做好你們下人該做之事!”

  陳管事一邊說,指桑罵槐,又狠狠瞪著臨衍。臨衍收了其冷眼,不為所動,陳管事面露譏誚,指著隊伍中右首一人,道:“你們幾個去跟付管事去前院,你們幾個去前門拉馬,至于你們兩個——”

  他眼光如刀,瞪著臨衍,道:“去柴房打雜,別在貴人跟前拋頭露面?!?p>  今所謂“貴人”倒有些不同尋常。府中平日請些大師做法,不足一提,偏生今日來的這個大師卻是個仙門中人。

  眾仙門自百年前一場大戰(zhàn)之后修生養(yǎng)息,豐城地方小,鳥不拉屎,難見一仙人英姿。是以各房仆役聽說前院那做法之人竟還是個名門修道者,一一摩拳擦掌,只盼同那“仙人”搭上幾句話。

  然而此等機緣,陳管事自不會讓臨衍二人往前湊。被茶水潑了的小廝還想爭辯兩句,臨衍一拉他的袖子,躬身道:“是?!?p>  此一句“是”,令陳管事心頭一悶,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柴房的活計最累最臟,眾小廝都能躲則躲,推躲避讓,他是存心想要拿臨衍這小柿子捏一捏,卻不料此人同往常一樣,唾面自干,照單全收,全不當一回事。他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臨走前還低低罵了一句“兔爺”。

  臨衍照單全收,不以為意,整了整衣冠,自朝柴房中去。

  廚房管事的婆子姓孫,一見臨衍,心知此人必又被陳管事為難了一番。

  臨衍剛進章府的時候還是去年冬天。那時他被付管事引薦來做下人,孫大娘才一見他便搖了搖頭,斷言此人必不是干活的料。誰料這看似公子哥模樣的一人,劈柴喂馬一學就會,干活利索,不多抱怨,是以孫大娘越看越愛,能多幫襯也就多幫襯了些。

  “早飯可有吃?蒸籠里的窩窩頭可要給你拿一個?”

  一邊的小廝忙點頭,臨衍搖了搖頭,道:“有勞大娘,早飯自可緩些,不著急。今日可還同往常一樣?”

  柴房事多,又多是力氣活,聽他這一問,孫大娘忙點頭道:“今日活不少,你怕得要花些功夫?!?p>  “無妨。”

  他將頭發(fā)捆好,一把斧頭被他舞的虎虎生風。一晃眼,日頭逐漸越爬越高,臨衍擦了一把汗,這才想起來,自己當真忘了吃早飯。

  孫大娘早被人叫到了不知何處,同他一道來的小廝正叼著根草,坐在一旁懶洋洋地烤太陽。臨衍見之也不惱,道:“可還有饅頭?”

  臨衍身形精瘦,寬肩窄腰,一身腱子肉實在令人賞心悅目。那小廝嘖嘖驚嘆,細細打量了片刻,又給他丟了個半饅頭。二人擠在屋檐下默默地啃早飯,小廝百無聊賴,左顧右盼,指著那堆柴火道:“你這一堆柴怕是夠用三天了吧?”

  臨衍默然瞥了一眼院中堆積如山的木柴塊,默然不答。

  “我剛溜到前院看了一眼,喲呵,果真熱鬧。主人家不知從哪里請來了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都說他可以鎮(zhèn)邪佞保平安,我看他拿了個拂塵,一身道袍一穿,還挺像那么一回事?!?p>  臨衍默然聽著,隨口應了兩句,那人又道:“那道士據(jù)聞同天樞門有些關聯(lián)。天樞門,你曉得不?”

  豐城再小,這天樞門的大名還是聽過的。

  天樞門繼凌霄閣之后一躍成為仙家新貴,門徒甚眾,香火鼎盛,其名之盛,據(jù)說連朝廷都似有籠絡之意。臨衍點了點頭,又聽那小廝道:“人家這般大門大派的,想必求仙問道的弟子都得排到東街去。嘖,不是我說,若我們可以趁機同那仙人說上幾句話,混個臉熟,說不定就給人看上了?!?p>  “二小姐平日養(yǎng)在深閨,為何她的死竟驚動了天樞門?”

  那小廝見他答非所問,剎時失了興致,連聲嘆道:“不曉得,不曉得,”他含著個草,搖頭晃腦,頓了頓又道:“但我聽說二小姐的尸骨找全之后,老爺遲遲不愿將其抬回府中,也不知是遭了災還是中了邪。嘖,講不好?!?p>  “這又是什么時候的事?”

  那人看他來了興致,眼睛瞇成一條縫,道:“不就是昨天夜里?我方才還聽人講說,府衙那邊認準了二姑娘失足墜崖,老太太不信,說這二姑娘深閨小姐一個,若真是出去踏春則必有人跟著,怎可能眾目睽睽之下墜了崖?”

  “那她出去時可有人跟著?”

  “這我哪曉得。”小廝撇了撇嘴,道:“姑娘房那邊的事,又哪是你我能夠過問的?”

  臨衍了然,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正沉默間,前院付管事風風火火領著一群人往廚房跑,見二人,大喜,道:“來來來過來過來,正好我這里缺個幫手,你們二人跟我走。”

  付管事慈眉善目,不像陳管事那般脾氣暴,小廝一聽,喜上眉梢,忙站起身。臨衍跟在他的后頭,二人一路被他領到廚房,卻見孫大娘正在灶臺邊忙得不可開交。

  “前頭人手不夠,小三爺又鬧著要出門,你二人現(xiàn)在快去給他備馬?!毖粤T,又塞了一盒糕點給臨衍身邊的小廝,道:“哎喲我的姑奶奶這都什么時候了,你能不能別鼓搗你那桂花糕了快些燒魚,魚!”

  他對著孫大娘斥了幾句,忙又回頭道:“小三爺那頭若還不夠,你們能拖則拖,別給我添亂了啊?!?p>  此小三爺姓章為譽銘,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也是章家三房的遺腹子,二小姐的表弟。

  此子生得好,性頑劣,尤愛撒潑打滾學烏龜。三夫人柔弱,實在拿他沒轍,老太太一怒之下?lián)Q了三個教書先生。便是如此重賞之下,豐城里的大小教書先生也被這小兔崽子氣走了大半。

  也便如此,章譽銘早過了入私塾的年紀卻還在外頭瞎晃。

  臨衍與那小廝提著糕點一路往馬廄方向走,邊走邊盼著小三爺小祖宗切莫惹事。馬廄在西側,過馬廄則必然要路過前院。

  章府之中,亭臺閣樓,廊腰縵回,好不精致端莊。臨衍更是端莊,生怕行錯一步,踏偏一步,多看了不該看的人。

  途徑前院之時,臨衍木然往院中瞧了一眼,此間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章家眾人皆著白衣,跪在靈堂神色悲戚。而院中里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了一群人,人群正中是一個白發(fā)老道士,此道士手持一個桃木劍,一身天青色道袍,甚有仙風道骨之姿。

  “哎喲不慌,我們也瞧瞧去?!?p>  那小廝拉了臨衍就往那群人中湊。老道士右手拿一支長長的桃木劍,含了一口水,噗地一聲噴在劍上。主廳里一應潔白,章家人神色悲戚,木然垂淚,老道士胡亂念了兩句咒,將那桃木劍往頭頂上一指,揚天大喝,不知所云。

  他陡然回過頭,眼神清亮,正同臨衍撞了個眼對眼。

  “天地神魔,聽我號令!魑魅魍魎,盡數(shù)退散!”

  他這一嗓子喊得實在太有氣勢,眾人無不嘖嘖稱贊。臨衍不近不遠地看著,目瞪口呆,想,這不就是個江湖騙子?

  那人又看了他兩眼。臨衍心下一緊,生怕誤事,忙拉著小廝一路往馬廄中匆匆趕去。

  馬廄里早有人橫眉等著,臨衍見之,心下一沉。只見陳管事背著個手,來回踱步,見了二人,怒從心頭起,眼看就要扇那小廝巴掌。

  臨衍忙上前攔了,連聲告罪,道二人并非有意與他為難,只因府中人手實在不夠,這才接了這拋頭露面的活計。陳管事見他連聲討?zhàn)垼鲂》?,哼了哼,這才罷手。

  幾人說話間,只見一個頭發(fā)細軟,面色如玉,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拉著個藕荷色長裙的婦人往這邊來。

  “勞煩陳管事,我們?nèi)トゾ突亍!蹦桥拥穆曇羯跏菧睾?,陳管事聞言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三夫人還有何事,一并吩咐,我們必然給您辦妥?!?p>  章譽銘路過二人之時,一抬頭,恰又同臨衍看了個眼對眼。他將臨衍好奇地打量了片刻,忽而指著他大聲道:“娘親,他就是那個小白臉!”

  臨衍目瞪口呆,越發(fā)對章家先賢們感到隱憂。

  三夫人聞言,低斥了幾聲,奈何她太過和軟,此舉實在無甚威勢,章譽銘見狀越發(fā)來勁,邊往臨衍跟前湊邊揚聲道:“我聽荷哥兒說府里新來了個小白臉,白白凈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問他小白臉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說,我今日才曉得,原來就是你啊!”

  此一聲石破天驚,連臨衍都有些受不住。

  陳管事聞言一巴掌扇在臨衍頭上,大罵道:“什么東西,也敢在這兒污了小三爺?shù)哪?。滾滾滾,回去干活去!”

  臨衍摸了摸頭,心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君子修身,正心,誠其意,不可枉動氣。

  他朝眾人一躬身,道:“在下告辭。”話沒說完,只見方才來路上氣勢洶洶又跑來了一群人。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眾人簇擁著付管事烏泱泱地往這邊涌,這一眾家丁氣勢洶洶,中間還押了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此姑娘正哭得梨花帶雨,甚是可憐,她一抬頭,臨衍大驚,這不就是昨日祭拜自己娘親的那個姑娘?

  “是誰?你可得認準。”付管事問道。

  章三夫人見之詫異,問道:“這是個什么陣仗?出了何事?”

  “回夫人,我們方才清點家中財物時發(fā)現(xiàn)少了一對金燭臺,那燭臺貴重,我們不敢怠慢,這一查,竟查了個小偷?!彼莺葚嗔四枪媚镆谎?,接著道:“這小偷說她也是受人指使,老太太令我們快些找到賊首,以免讓人家看笑話。我們這才領著她往各個院子看一看,若有沖撞之處,還多海涵?!?p>  三夫人點了點頭,臨衍聽得云里霧里,甚是詫異。

  感情昨日里她大半夜地點了個蠟燭拿了一堆紙,竟不是為了祭拜親娘,而是為了偷東西?

  此一念令他心頭頓感不詳。果不其然,偷東西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抬起頭,巡視了一圈,目光往臨衍身上停了片刻,大聲道:“就是他。昨日他在后院里脅迫我!他、他說,此燭臺乃昔年老太太的嫁妝,價值千金,恰好府中人多事雜,此時下手,必不會被人察覺。他還說,若我不做,他便把我……”

  此一言,眾皆嘩然,臨衍心頭也甚嘩然。把你怎的?你再說一遍?

  “昨日之事付管事也見了,您且說句公道話,他昨晚是不是在后院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這一句問得好。見小廝在后院游蕩是失責,若不見小廝,便證明這姑娘所言不假。

  付管事進退兩難,猶豫不決,臨衍還沒來得及辯駁,陳管事便一腳踢到他的大腿上,大罵道:“小白臉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你還什么東西都敢動!看我這就把你移送官府,讓你長長教訓!”

  臨衍甚是無辜,才辨了聲:“在下……”便又被付管事打斷道:“是非曲直,我們也不能聽信一人之言,還是先報官,讓官府來了再行定奪罷?!?p>  “報什么官!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什么個時候,前院里都是貴人,官府一來,驚擾了貴人,驚擾了二小姐亡魂,你可擔待得起?”

  “可這事關他人清白,你我若這般草率,此為不義?!?p>  二位管事一人在前院,一人管后院,在府中本就頗有些針尖對麥芒。臨衍聽得二人爭執(zhí),低聲道:“請聽在下一言……”然他聲音實在太小,烏泱泱一群人,竟無一人聽他辯駁。

  “三夫人在此,哪容你我擅作主張?”

  經(jīng)付管事這一提,陳管事方才想起來三夫人這車馬還沒走。陳管事憋著一口氣,假惺惺恭維了幾句,三夫人早在一旁看得蒙了,心道,我連自己的兒子的事都做不了主,這府中失竊了老太太的嫁妝,你們問我?

  她定了定神,抓著章譽銘的手,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懂這些?!?p>  言罷拉著章譽銘就要走。章譽銘卻還沒看夠,死扯著他娘親的裙子想多看些熱鬧,三夫人哄不住也拉不住,忙將這小混蛋撈入懷中。

  小混蛋小嘴一撇就要哭出來,三夫人急了,忙道:“小寶不哭,我們拿了糕點去慈安寺玩,好不好?”

  章譽銘將那糕點往地上重重一摔,胡亂抹著臉道:“這是小白臉的糕點,我不吃?!绷T了又道:“他們說小白臉是個賊?!?p>  “我不……”

  “我說你是你就是!小毛賊!看你還敢往我家跑!”

  臨衍話音未落,小三爺一言定罪,斷不容他人置喙。

  長夜清寒,月上柳梢頭,他于是被眾家丁押著,偏門一開,不由分說,趕出了門去。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君子修身,正心,誠其意,不可枉動氣,不可枉動氣。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