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不情不愿地去馬車上搬來藥箱，眼睜睜看著棠西給庭司辰解開衣襟，簡直想掐瞎自個的兩只眼珠。
棠西擰干熱毛巾，胡亂擦了擦司辰身上的血，從藥箱里揪起一個小玉瓶，微微俯頭，對著司辰的傷口灑上金創(chuàng)藥，再拿紗布繞過司辰的肩窩和腋下，一圈一圈圍纏包扎好。
“你從前也像這樣給我包扎過傷口?！彼境捷p聲提起。
要放在從前，司辰受了傷最不愿棠西得知了，他不想棠西為他擔(dān)心，任是疼得厲害也偷偷忍下，總是選擇隱瞞棠西而自己悄悄處理傷口。司辰從未想過會有這么一天，他竟故意以自己的傷為借口接近棠西，甚至向她撒嬌，連衣裳也央她幫忙脫。
“你從前常常受傷嗎？我瞧你身上有好幾道疤?！碧奈饔执魃狭嗣婕啠囊浑p杏眼隱露擔(dān)憂。
司辰開懷笑道：“你的師父，常常追著我倆打，這全是她的手筆?！?p> “我的師父？我有師父？”棠西驚訝。
“六谷，不要和他說話，他滿口胡言，千萬別信他的！”小滿在旁勸阻。
司辰整理好衣裳，拱手拜別道：“夜深了，你先好好歇息，若你愿意，我?guī)慊厝ヒ娔愕膸煾浮！?p> 棠西忙問：“你現(xiàn)在去哪兒？”
“我上屋頂呆著?！彼境侥檬持赋现噶酥?，滿心欣慰。
與棠西相識十余年來，司辰和她常于一間屋子住著。眼下棠西不記得司辰了，司辰若要強(qiáng)留下來總有些不合時宜。司辰一想到要去守棠西的屋頂，竟也不覺是和她生疏了，反而感到極其愉快——無論守在她身側(cè)，還是守在她門外，只要能守著她，總是一件情意繾綣的事。
棠西大病初愈后，總睡不踏實，她整副身心都空落落的，躺在床上一閉眼，便好像一腳踏空，開始墜落，無止境地墜落。司辰守在她房頂上的這晚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香甜的一晚。
第二日早晨，棠西喝了一大碗黃米粥，她感到自己的胃口也較前些日子好了許多。她心情極佳，抬眼穿過洞開的房門、朝司辰投以愉快的目光，心想：這個人怎么讓我覺得如此踏實？
司辰總停在棠西能一眼瞧見的地方。棠西能隨意看他一眼，他便開心許久。
茂藏大人昨夜里玩?zhèn)耍铝钫f大家伙兒停留鎮(zhèn)上再歇一日。
茂藏大人跨過棠西的房門，特來和棠西攀談，他笑意濃濃問安：“昨晚歇得可好？”
棠西雖丟了記憶，性情仍是那樣，向來直爽，她微微頷首道：“聽聞茂藏大人昨夜去花樓聽小曲兒了，好聽嗎？怎不叫上我？”
茂藏大人尷尬地睨了一眼候在桌旁的小滿，他斷定是小滿告的密。可男人去花樓找樂子，哪有帶個女人的道理？他嘗試解釋道：“路途辛苦，想讓你好好歇息，再說了，我們?nèi)ヒ矝]玩什么，無非是和他們幾個喝喝酒、聊聊天?！?p> “既在鎮(zhèn)上留一日，我去街上逛逛，聽外邊怪熱鬧的，茂藏大人您回房好好歇下，可別累壞了身子?！碧奈鞯?。
棠西說完便起身出門，她都這么說了，茂藏大人也不好再觍著臉上前說要跟她一起出門，再說，茂藏大人著實是累了。
這座小鎮(zhèn)臨近邊境，幾國貿(mào)易互市，匯聚了許多南北通商的客人，牽駱駝的、牽馬的、牽驢的熙熙攘攘，賣皮貨、藥材、珠玉的不一而足。
戲臺上的戲子唱秦腔大戲，唱的是《五典坡》，正到王寶釧苦守寒窯之時，而她等的薛平貴已成西涼駙馬。
棠西摘下斗篷的連帽，任青絲如瀑瀉下，停在一家賣各國衣物的商鋪，駐足沉思良久。
“姑娘！給您自個買衣裳、還是給您的如意郎君買衣裳呀！看一看瞧一瞧嘞，隨便摸、隨便試！咱這兒全是時下最新的款式、最好的料子，包您滿意！”
小滿見棠西翻的是男人的衣物，很有些羞澀，他以為棠西要給他買衣裳呢！
棠西選了許久，方選中一件墨灰色襕衫，朝跟在后頭的小滿道：“給錢。”
棠西端拿衣裳，徐徐穿過人流，徑直遞給倚在墻邊的庭司辰，笑道：“你的衣裳臟了，換上這件吧！”
司辰當(dāng)街脫下血衣，換上棠西給他買的衣裳，理來理去問好看不好看。
棠西說有點小了，不太合身，要司辰脫下來。
司辰固執(zhí)道：“我覺著挺好?！?p> 棠西插著手圍繞司辰轉(zhuǎn)圈圈打量。
“跟我走吧，我?guī)闳ヒ娔銕煾浮！彼境胶鋈坏馈?p> 棠西摸了摸下巴，很是為難的樣子：“不行啊，我答應(yīng)了神女姐姐，要幫她走完這一趟，要寸步不離看著茂藏大人，決不能讓茂藏大人壞了事，走完這一趟還得回去呢，我和她約好了的，不可食言?！?p> “哦！”司辰應(yīng)聲，“你們要去哪兒？”
“先下江南，再上洛陽。”棠西隨手牽了司辰的袖擺來到賣米花的小攤前，隨口問，“你要一直跟著我嗎？”
“當(dāng)然！我會一直跟著?！?p> 棠西驚訝地轉(zhuǎn)身：“為什么？”
司辰笑而不答。
棠西往司辰手里塞了一爪米花，突然好奇問：“我的師父，長什么模樣？”
司辰斟酌道：“她叫無葉，長得倒是慈眉善目的，看起來很是溫婉，性情卻恰恰相反?！?p> 棠西又問：“那我從前是什么樣的？”
“你從前......就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棠西吃著米花路過一位坐在地上賣花的老婆婆，老婆婆的花籃里賣的全是白海棠。
“姑娘，買束花嗎？”老婆婆笑得臉皺成一團(tuán)，露出牙齒全掉光的一排牙肉。
“你說，我叫什么名字？”
“棠西?！彼境酱?。
“可是海棠的棠、東南西北的西？”
“嗯！”司辰應(yīng)聲。
棠西摘下康虞親手為她簪上發(fā)間的一根珠釵，和老婆婆換得一籃海棠花。
“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棠西抱著一籃花問道。
“庭司辰。”
“是哪幾個字？”
司辰伸出食指，攀上棠西額間，在棠西腦門上畫出“庭司辰”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