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小西和云兒雙雙離康虞而去,康虞癡坐沙塵中良久,冷眼旁觀兩軍交戰(zhàn),生靈涂炭。
藏于康虞袖口的一線白長蟲自個探出頭來,在康虞手背打滾,賣力地想引起康虞的注意,康虞方想到——不可能在這兒坐到死的!
康虞撐住身子挪近棠西,一只手穩(wěn)穩(wěn)伸向棠西腹部,指引白長蟲順由短劍爬入棠西身體里,白長蟲在棠西傷口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咬了幾口腐肉,棠西的血便止住了。
康虞命人撿干凈云兒的斷肢,接著命人抬棠西入帳,她不顧自己的斷腿,先拿清水化開巫醫(yī)給的唯一一顆續(xù)命丹,喂棠西吃進去。她回頭指指地上擺著的一堆云兒的尸身,向候在一旁的將軍下令道:“擇個好時辰,給她舉行最隆重的葬禮,我?guī)∥魃隙汲钦椅揍t(yī)?!?p> “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氣,路途遙遠,怕難以撐到那時候。”
“盡人事、聽天命罷了?!笨涤輫@道。
小滿掏心掏肺地向康虞哭求了一夜,康虞方答應(yīng)帶上他走。小滿駕車,馬車?yán)铮涤菔刂奈?,一路小心翼翼的用真氣護住棠西心脈,時不時摸摸她的心跳,深怕那最后一口氣給她咽了下去。
巫醫(yī)三步并作一步趕至康虞宮殿,他連連搖頭嘆氣,搞得康虞很是不耐煩,她好不容易護住了棠西的最后一口氣,可別給巫醫(yī)給治沒了!康虞厲聲道:“你能不能行?不能行就給我滾出去!”
巫醫(yī)雙手合十:“大人,這......大羅神仙來了也沒招??!”
“滾出去!”康虞氣哼哼道。
巫醫(yī)躬身告退。
“我說滾出去!聾了?”康虞責(zé)罵道。
巫醫(yī)老大一個人,年近古稀,滿臉無奈地緩緩趴下身,學(xué)小娃娃那樣在地上滾來滾去,老是滾錯了方向,怎么滾也滾不出去。
康虞看著心煩,心想這么大一個人怎么什么也不行!在地上打個滾也不行!
“族中秘術(shù),行得通嗎?”康虞冷冷出聲。
巫醫(yī)被嚇出滿頭大汗:“大人!那可是禁術(shù)?。 ?p> “家都沒了,還不能用用禁術(shù)?”康虞不屑道,“祖先等著我們奪回家園呢!他們定能諒解的?!?p> 巫醫(yī)擦擦腦門上的汗:“您的意思是,她能幫我們奪回家園?”
康虞想了想道:“她有極大的用處?!?p> 巫醫(yī)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陷入沉思。
“說吧!要我準(zhǔn)備什么?”康虞的態(tài)度強硬。
巫醫(yī)只好聽命道:“胎死腹中九個月大的新鮮的嬰兒尸體三具,白駱駝血二兩,黑曼巴蛇的蛇膽一個,還需六谷部中泉水。”
“白駱駝百年難遇,我上哪兒給你弄來白駱駝血?”康虞撒手怒道。
巫醫(yī)妥協(xié)道:“上一任首領(lǐng)獵回一匹白駱駝,白駱駝乃神靈,都說我族就是因為殺了那只白駱駝才覆滅的,我這兒余有一兩白駱駝血,少的那一兩,全看天數(shù)吧!”
“好,明晚子時你來?!?p> 康虞命一隊人快馬加鞭回六谷部取水,一隊人翻過賀蘭山去西北沙漠捉黑曼巴蛇,一隊人領(lǐng)旨抓來三名懷胎九月的孕婦。
子時未到,巫醫(yī)已掐準(zhǔn)時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了。
康虞拄拐杖與巫醫(yī)擦身而過時什么話也沒說,看都沒看他一眼,巫醫(yī)卻感受到了康虞在無形中給他施加的巨大壓力。
三名孕婦的肚子被侍衛(wèi)粗魯?shù)夭仍诘厣咸?,被取出蛇膽的黑曼巴蛇在地上斷成兩截,地上慘烈烈全是血。
巫醫(yī)陪棠西耗了三天三夜,待到第四日寅時,滿臉憔悴的巫醫(yī)推門出來,康虞正坐在穿山游廊上候著,見巫醫(yī)出來,忙問:“如何?”
“辰時,太陽初升照上她房頂那一刻,她若能醒,便算是救活了,若醒不來......”
“萬一,是陰天呢?”康虞問道。
巫醫(yī)怔在原地,驚恐道:“秘術(shù)沒提到陰天的可能?!?p> 康虞真是度過了人生中最難熬的幾個時辰,她想不出別的法子消遣時光,便喪心病狂地令侍衛(wèi)們唱戲給她聽,唱得令她不滿意了,便罰跳入水中捉魚,捉不住魚了,便得脫光衣服,自個化身一尾魚游給她看。
五大三粗的侍衛(wèi)們哪懂唱什么戲?
眼見著陽光已慢悠悠爬上房頂,大家心里皆是忐忑,都不敢進房去看。
等了良久,忽有一人悄么么的探出腦袋出現(xiàn)在房門口。
唱戲的、捉魚的、游泳的全都注意到房門口站著的棠西,無不呆若木雞,她竟自己走到了房門口!
棠西半倚門框,揉揉眼睛,看向康虞這頭。
康虞激動到忘記自己丟了一只腿,猛一下站起來,差點跌倒。
“我餓了?!碧奈魑馈?p> 康虞連忙命人去準(zhǔn)備飯菜。
興奮昂揚的巫醫(yī)跌跌撞撞跑到棠西跟前,給她把脈,贊嘆地點了點頭道:“奇!真奇??!”
棠西跨過門檻,踏上穿山游廊,扶著欄桿來到康虞身邊,默默坐下。
康虞有些小緊張,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什么也記不得了?可還記得我嗎?”
棠西點點頭,眼里空洞,出聲道:“我記得你,你叫康虞,你救過我,我們一起吃飯,相識有很多年了......那么,我是誰?”
康虞想了想道:“你的名字叫六谷,打小就住在這里,一直和我在一起,沒去過別處,還有,你是涼州六谷部族人,我是六谷部族的神女,也是你的姐姐?!?p> 小滿賞心悅目地觀賞眼前全頭全尾的棠西,瞧她安安靜靜的在說話,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躍躍欲試地握緊自己的手立于一旁,眼睛直喇喇地盯在棠西身上。
康虞直指小滿道:“你認(rèn)得他嗎?”
“不認(rèn)得?!?p> “除了我,你還記得什么人?”
棠西撐住腦袋:“不知道?!?p> 康虞溫柔地笑起來:“好了六谷,不必去想,你生了場大病,如今好了,我又救了你一回,往后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棠西懵懵懂懂點頭。
極難得的,康虞的笑透露給眼睛,漫上了眼角,她切身體會到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小西總算回到她身邊了,歷經(jīng)十余年,她總算從別人手中真正奪回小西了。
大抵天底下最令人百感交集的便是失而復(fù)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