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午,東市之中喧囂漸消。
那些有錢能買上稍許口糧的人早已歸去。囊中羞澀之徒只能望著米商身后的袋袋糧食,然而披堅執(zhí)銳的武士在側(cè),人人不敢輕舉妄動。過不了多久,眾人紛紛散去。
商賈們總算是可以享受片刻的清閑,數(shù)著今日所得堆積如山的銅錢,他們心花怒放,眉開眼笑,急急忙忙地將銅錢悉數(shù)收納藏好。
見無人再來買米,不少人早早閉門打烊。
不一會兒,大道之上響起隆隆馬蹄之聲,直向東市奔來。
商賈并無憂慮,身邊的武士讓他們神閑氣定,他們聽著吵雜之聲,更像是能夠打發(fā)閑暇的琴瑟音律。
自從司馬越所率領(lǐng)的山東聯(lián)軍攻破長安,肆意擄掠之后,城中就好久沒有絲竹之樂了。
人人探出腦袋來,好奇地探尋到底發(fā)生何事。
只見大道之上,奔馳而來上百鐵騎,他們騎著高頭大馬,神氣威武,所過之處,饑民流氓四處退散。
這隊騎兵徑直沖到東市,帶領(lǐng)他們的就是涼州刺史的二公子,張茂。
他神采奕奕,騎著他強壯的駿馬,威風(fēng)凜凜,享受著周圍庶民對他的敬畏。
張茂帶領(lǐng)騎兵在東市停下,那些守衛(wèi)在此的武士面面相覷,警惕地抓著長戈利器,不過對方人多勢眾,他們也不敢表現(xiàn)出絲毫的敵意,只是看著涼州鐵騎,靜觀其變。
“我聽別人說,你們長安的軍糧就在此處?”張茂輕蔑地掃視了一圈披甲武士,跳下馬來,嚷道,“臨涇將軍要征收糧食,請諸位幫忙打點打點!”
一個米販子恭恭敬敬地跑出來迎接張茂,臉上堆笑,說道:“這位大人,長安的糧食確實在此,不過這里的每一粒粟米都是要花銅錢買的,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拿走的?!?p> 張茂眉頭一皺,看著面前的男子一副阿諛奉承的模樣,心生厭惡,問道:“你是何人?我替將軍征糧,你看上去就是一介布衣,還能替長安官軍說話?”
“我是這里米商的頭領(lǐng)……”那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張茂不理不睬,徑直走進米鋪,四下看了看,順手抓起一把粟米,放在鼻邊聞了聞,又在手中摩挲一陣,說道:“這粟米放得挺久了,我又看到袋子的封裝,想必這些粟米都是朝廷太倉之糧。朝廷的糧食,怎么會在你這個商賈販子手中?”
“嘿嘿……”米販子露出一陣虛偽的笑容,“大人有所不知啊,這些糧食都是南陽王殿下委托我們這些販夫來賣的?!?p> 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副畢恭畢敬地神情來,“大人,長安城里早就沒有糧食了,南陽王殿下看見民間疾苦,痛心疾首,所以將軍糧拿出來販賣?!?p> “朝廷的糧食本來就應(yīng)是賑濟百姓的,還需要拿出來販賣?”張茂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地叫道。
“大人,你又有所不知了?!泵棕溩右荒樑阈Φ臉幼?,說道,“如今天下大亂,南陽王也是勞于軍事,先前不久還派遣淳、呂二位將軍出征,軍中糧草也甚是吃緊,能夠挪出些許糧食也是竭盡所能了。所以不得不定價販賣,姑且還能籌措些兵費開銷……”
“哦?”張茂一撇嘴,環(huán)視周圍應(yīng)是南陽王派來的軍士,嘟噥道,“照你這么說,這南陽王還是個好人嘍?”
“南陽王心懷萬民,是一個善人??!”米販子誠惶誠恐地說道。
“那好吧……這粟米多少錢一石?”
米販子露出賊眉鼠眼的笑容,問道:“敢問大人需要多少石?”
“我們至少需要兩萬四千石糧食,”張茂托著下巴,猶豫一下,說道:“你有多少就給多少吧。”
米販子笑嘻嘻地說道:“大人,我這里只有五千石粟米,如今長安米價是五千錢一斛……我看大人買這么多,讓些利也可……”說著他眼珠一轉(zhuǎn),說道,“這些糧食需要銅錢二千萬枚,差不多銀一萬兩……”
“你這個賊廝!”張茂勃然大怒,一下子從上去拽住他的衣襟,叫道,“這是什么世道?糧食竟然如此天價!”
米販子驚恐萬分,嘴上喊叫道:“大人……大人……息怒呀!那些庶民都是五千錢的原價才能買到米的,鄙人給大人的價錢已經(jīng)讓利不少了……”
張茂一聽更是怒發(fā)沖冠,他所見到倉中糧食明明堆積如山,商賈之徒竟然如此哄抬物價!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陣怒吼:“你這貪心的小人!如此囤貨居奇,百姓豈能買得起?誰讓你如此定價的?”
“饒命啊!大人!”米販子連連求饒,然而毫無作用,他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被張茂狠狠地摔倒地上。
一塊玉佩正好從他的衣袖中落了出來。
張茂一見,順勢撿起,細細端詳起來,接著怒目圓睜,瞪著倒在地上的米販子叫道:“這塊玉佩是你的?”
米販子早就被摔得鼻青眼腫,不敢隱瞞,哆哆嗦嗦地應(yīng)答道:“這是一個女子問我買米的時候作為資抵的……”
“她買了多少米?”
“半……半斛……”米販子忍著疼痛小心翼翼地說道。
張茂一腳踢在那人腹中,將他打得嘔吐一地,叫罵道:“這塊玉佩稀世罕見,買你全部糧食都夠了!你就給別人半斛米,真是狼心狗肺!”說著他往腰中蹀躞帶上一塞,“這玉我收了,暫時替那女子保管,等我找到她,必物歸原主!”
“大人……別這樣哪……”米販子掙扎地爬了起來,“我做的都是正當生意……”
一聽“正當”二字,張茂又氣上心頭,他命一名騎士拿來一包錢袋,丟在地上,說道:“你們這些貪婪之徒,南陽王的名聲都被你們敗壞了!我這里有白銀百兩,不少了,買你全部糧食!”
這袋銀子確實不少,足夠數(shù)十人活一整年的開銷了,沉甸甸地摔在地上發(fā)出一陣沉悶的聲響,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米販子卻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來,他嚷嚷著:“大人!大人!不可呀!這……這也太少了吧!”
“哼!別人拿稀世寶物跟你換米,你就給人家半斛米,你怎么不覺得少呢!”張茂翻了一個白眼,轉(zhuǎn)身向著涼州眾騎,大手一揮,說道:“兄弟們,下馬搬糧……順便把后面的馬車都拉上來!”
米販子哭哭啼啼,他無助地看著南陽王派來的兵士,他們也無計可施,那些涼州人個個人高馬大、威武雄壯,外加人多勢眾,自己可不敢輕舉妄動。
片刻之后,從大道南面?zhèn)鱽砺÷∧_步聲,張茂抬眼一看,數(shù)百兵馬蜂擁而至,領(lǐng)頭的是一名濃眉密髯,氣勢凌人、年過而立的騎馬男子。
那人靠近之后,瞪著張茂,兇神惡煞,喊道:“你是何人?竟然敢在南陽王治下的長安城中偷搶軍糧?”
張茂一看來人怒氣沖沖的樣子,自己也針鋒相對地迎上去,喝道:“我這怎么能叫偷搶呢?小爺我可是花了錢買的!你算什么人物,竟然也敢擋我的路了?”
那人叫道:“吾乃南陽王殿下帳下都尉陳安!你又是何人?”
“嘿!”張茂眼眉一挑,一臉輕蔑地嘲笑道,“一個小小的都尉就敢來我面前耀武揚威了?”說著,他一腳踏前,穩(wěn)穩(wěn)站住,“吾乃涼州刺史之子,張成遜!”
“呵呵呵……”一陣輕蔑的笑聲從陳安身后的兵馬之中傳來,不一會兒走出一名衣著華貴的男子,他的冠下兩鬢偶有須須白發(fā),看來將近天命之年。
這名男子一出現(xiàn),四下守衛(wèi)東市的長安兵士紛紛下跪拜見:“參見南陽王殿下!”
原來他就是大晉南陽王司馬模!
司馬模笑呵呵地走到張茂面前,細細打量著這名年輕氣盛的涼州公子,譏笑道:“呵呵,本王還以為來了什么大人物呢……這里是京兆長安,可不是姑臧小城,哪里輪得到你這個黃毛小兒撒野?就算是你爹張士彥來,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
說著,司馬模走到地上那包銀子面前,俯身拽了拽,笑道:“這白銀百兩,還真沉……”
接著,他轉(zhuǎn)向躺在地上的米販子,問道:“這些銀子可以買多少粟米呀?”
“大王要替小民做主呀!這百來銀子也就買一百二十石粟米,他……他們仗著人多勢眾要將倉中糧食全部帶走??!”米販子跪在地上,發(fā)出一陣嚎叫,接著又沖著司馬??钠痤^來。
張茂嗤之以鼻道:“呸!這黑心商賈囤貨居奇,明明有這么多糧食,竟然開價五千錢一斛!長安城里如此歪風(fēng)邪氣,豈不是抹黑你南陽王的臉面?……”
司馬模不等張茂說完,便哼了一聲,打斷道:“這米價就是本王定的!你這小兒該拿多少拿多少,而后請回吧!”
張茂一聽,頓時氣上心頭,顧不得司馬模尊貴的身份,叫罵道:“你這老賊身為皇親國戚,竟然絲毫不體恤天下子民,用太倉之糧搜刮民脂!”
說著他氣急敗壞奔回戰(zhàn)馬,取了銀膽長槍,擋在長安眾軍面前,氣勢洶洶地叫道:“小爺今天就是要拿走這些糧食,涼州眾騎給小爺繼續(xù)搬!”
陳安都尉一見,拔出腰中利劍,喊道:“將士聽令,拿下這群亂軍!”
四周守衛(wèi)東市的武士最先沖上來,他們照著張茂揮動長戈,向下劈去。
張茂長槍一橫,向上擋住長戈,再左右橫掃,瞬間就打在武士腿上,將他們打倒在地,連連慘叫。
“一群烏合之眾,小爺還沒將你們破皮放血,就叫得如此可憐,真叫人好笑!”張茂嘲笑著倒在地上的武士,而后大吼一聲:“涼州眾騎聽令!結(jié)陣!”
涼州鐵騎發(fā)出一陣氣勢逼人的戰(zhàn)吼,紛紛拔出腰中寶劍,緊緊靠在一起,組成一道人墻。
然而長安守軍人多勢眾,左右合圍上來,長槍林立,將張茂和涼州眾騎團團包圍。
四周百姓原本湊個熱鬧駐足觀看,沒想到兩隊官軍竟要兵戈相見,紛紛奪路而逃,大呼小叫:“官軍要打起來了!官軍要打起來了!”
一時間東市之處,劍拔弩張,雞飛狗跳,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