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棚子中。
鴇媽微微將碗傾斜過來,使碗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米湯殘汁匯聚在一起,然后饑渴難耐地將它們舔干凈。
雖然只有幾滴米湯,也讓她感到心滿意足了。
“媽媽!”一個欣喜萬分的聲音闖進棚中,阿碧激動地沖了進來,叫嚷道:“我回來了!”
鴇媽被這聲音驚得一跳,她還以為有什么亂民闖入了呢。
她慌慌張張?zhí)ь^一看,看著阿碧拉著一個人心急火燎地鉆進棚中,便叫罵道:“阿碧!你這個瘋丫頭!我讓你去找吃的,怎么還帶回來一張吃飯的嘴?把她趕出去……”
阿碧笑嘻嘻地說道:“媽媽!枝子回來了呢!”
“枝子?”鴇媽將信將疑,仔細打量著阿碧帶回來的女子。
只見這小娘子身著一件灰色衣裳,腰中束著蹀躞,她的頭發(fā)全部扎束在后,干凈利落,和記憶中的那個扎著可愛雙髻的枝子氣質(zhì)上截然不同。
“喲!”鴇媽驚奇地喊道,“還真是枝子!”
傾爾,她又疑惑至極,問道:“枝子,你不是跟張貴人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你……難道被休了?”
說著,她像是過去那樣,惶恐地叫道:“枝子你真的是要把我們聽雨閣的名聲都敗壞了!”
楠枝連連擺手,“托張貴人的福,枝子最后也尋得親人了!”
而后她環(huán)伺四下,眉頭緊鎖,喃喃問道:“媽媽……你們?yōu)楹巫≡诖说??聽雨閣呢?”
此言一出,眾人沉默無語,個個垂頭喪氣。
之前楠枝遇到阿碧和阿青,一路之上本想打聽,無奈阿碧一路只顧著嚎啕大哭,哭到閑暇之處,又饑餓難耐地往嘴里大塞炒粟米,根本無暇交談。
楠枝便想著等見了聽雨閣眾人再問近況,沒想到聽雨閣只剩五名女子擠在一間棚屋之中!
鴇媽長嘆一口氣,默默說道:“唉……枝子,那時你走了旬日之后,敵人破城而入。他們帶頭的人是長著灰色眼睛的胡人,那些胡人如同羅剎惡鬼一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最后竟然一把火將長安點燃!聽雨閣……就毀在那場大火當(dāng)中了……”
楠枝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自己走后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
屋里另外兩名女子也哭哭啼啼地說起來,“我們這些女子現(xiàn)在無家可歸,只能混在這長安的亂民之中了!”
楠枝抬眼望去,看見屋角的琴,驚訝萬分,她立刻過去捧起琴來,輕輕撫摸,上面的每一處質(zhì)感都是如此熟悉。
“這是蝶子姐的琴!”她眉頭緊蹙,心神慌亂,“蝶子姐呢?她在哪里?”
鴇媽面容憂傷,以袖遮面,說道:“大火之后,館中女子大多離散而去,徐夫人也失去蹤跡,恐怕葬身火海了……至于蝶子,她就留下了這把琴,不辭而別,走了……”
阿碧走過去拉住楠枝的衣袖,說道:“枝子,你走了之后,阿青就做蝶子姐的侍女,她每日都抱著這琴,等著蝶子姐回來呢……”
楠枝心中急切不已:“蝶子姐去哪里了?”
“誰知道呢……”鴇媽聳聳肩,一臉無奈,“蝶子的處事枝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總是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說,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p> 楠枝垂目看著琴,仿佛蝶子姐就在身邊。不過她心中寬慰不少,至少蝶子姐還活著。蝶子姐聰明過人,又美貌驚人,一定活得很好。她想著。
說話間,楠晏和諸葛離也推開簾布,進了棚子。
他們放眼望去,這里昏暗無光,骯臟雜亂,狹窄的空間里竟然擠著六名女子,如今又塞進二人,更是擁擠不堪。
亂民最忌憚官軍臨近,鴇媽一看楠晏身披盔甲,氣勢盛大,心中驚慌不止,趕緊退縮到一邊,之前的悲傷之情早已蕩然無存。
阿碧看到鴇媽如此誠惶誠恐,掩口而笑,說道:“媽媽,這將軍是枝子的令尊!”
楠晏拱手作揖道:“在下乃是安定郡守,臨涇統(tǒng)帥,楠未遲?!?p> 諸葛離也畢恭畢敬地作揖道:“鄙人乃將軍帳下參軍諸葛離。”
鴇媽見到來人對她如此恭敬,心中平穩(wěn)不少,又聽聞面前威武男子乃是一郡之長,竟然還是枝子的父親,更是喜出望外。
她滿臉堆笑,拉住楠枝的手,笑著說道:“恭喜枝子喲,能夠?qū)ふ矣H人!”
說著她有臉色一轉(zhuǎn),黯然傷神,抬起袖子,像是抹去眼旁的淚水:“……可憐我們這些苦命的女子,只能流落街頭,猶如喪家之犬……”
楠枝看著鴇媽夸張的面容,又望了望其他女子期盼的眼神,心生憐憫,安慰道:“媽媽不用擔(dān)心,你們以后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哎喲!”鴇媽瞬間從失魂落魄的情緒中恢復(fù)過來,驚叫起來,“枝子,你跟阿碧那丫頭一樣,都是有著一副菩薩心腸的大善人!想當(dāng)年在館子里,媽媽對你如此刻薄,如今甚是過意不去?。 ?p> “枝子?館子?”諸葛離眉頭一皺。
楠枝臉上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拉住諸葛離的袖子,解釋道:“向時我也是迫于無奈在妓館里求活,不過是作為琴伶的侍女而已……咳咳,此中原委,真是一言難盡……”
“啊哈哈哈……”鴇媽發(fā)出一陣虛偽的笑聲,排解屋內(nèi)尷尬的氣氛。
不得不說,常年的妓館生活讓她對于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真的是得心應(yīng)手了,她客氣又熱情地招呼道:“各位貴人,不要站著呀!來來,落座!”
說著她轉(zhuǎn)過頭去,盯著棚內(nèi)另外兩名女子,擠眉弄眼,低聲叫道:“還不快點伺候貴人?你們就快要敗壞聽雨閣的名聲了!”
女子們紛紛手忙腳亂地折騰起來,勉強在棚子里整理出一片稍稍干凈的地方。鴇媽也拉著楠枝走到自己坐著的地方。那里放著一塊破舊的墊子,墊子之上原本的精美絲線還殘留著,暗示著曾經(jīng)落座其上的必是達官顯貴之人。
“枝子坐這兒!”鴇媽笑容可掬地讓楠枝坐好,不忘提醒道,“枝子,你可要說話算話呀,一定要帶我們離開這窮酸的地方。”
楠晏說道:“爾等不必擔(dān)憂,枝兒既然答應(yīng)你們,必不會食言。正好,軍中也沒有幾個女子,平日里枝兒也無丫鬟照顧,甚是不便,你們留下順便照料也不錯?!?p> “那是……那是!”鴇媽立刻附和道,“能照顧將軍千金也是我們的福氣呀!”
跟著鴇媽的兩名女子也笑盈盈地湊到楠枝身邊,一副畢恭畢敬地樣子,她們異口同聲地說道:“將軍寬心,我們保準把枝子姐伺候得心滿意足!”
楠枝越發(fā)覺得尷尬起來,自己明明比這兩女子年幼,竟也被叫喚姐姐了,而且她們的舉止神情甚至于對自己的稱呼,還真的和當(dāng)年在館內(nèi)無異呢。
此等氣氛之下,楠枝實在覺得如坐針氈,她極不自在地扭動著,提議道:“爹,我們還是回到營中吧,我的朋友們一定也是饑餓難耐,也好給她們吃些東西。”
楠晏點點頭,領(lǐng)著眾人鉆出棚屋。阿碧急急忙忙地收起屋里的一些鍋碗瓢盆,阿青則抱著琴,跟在眾人身后,匆匆而行。
楠晏等人走在道上,嘆息道:“長安西京竟也如此破敗了……”
諸葛離知道將軍意欲何指。
臨涇的隊伍來到長安之后,便開始遣散平民了。畢竟臨涇大軍糧草有限,不能供給大量庶民,除非軍中有所親屬,否則一概不能再同行了。
眾人沿著大道踱步而前,不一會兒便見到前頭人流涌動。
“請問前面有何大事?”諸葛離抓住一名庶民問道。
那人看到諸葛離一行像是官軍模樣,不敢隱瞞,便說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前面東市之中,官軍之間打起來了!”
“東市?”諸葛離疑惑不解。
阿碧趕緊解釋道:“東市就是長安城里唯一可以買糧食的地方,不過那里盡是些黑心商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