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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遼東從軍行

第二十章 攻守易形

明末遼東從軍行 遼鷹 4302 2020-02-14 20:00:27

  農(nóng)歷三月初三,酉時三刻,日落時分。后金軍布置在山脊上的眾多哨探已看不清山下的情況,他們透過密林只能看到山下不時有星星點點的火把光亮映射上來。

  個頭不高的鴻吉里在山脊上已監(jiān)視明軍大半個下午了,此時他一邊向山下觀望一邊用手輕揉肚腹,那里已是“咕嚕?!眮y叫好久了。但在軍令約束和長年累月的漁獵生活中,這種程度的饑餓還不算什么。他向右側(cè)百步外望去,那里是他的同伴賈扎拉的所在位置。暮色中,除了近處的景物其他都是模糊的一片,如何還能看到人的蹤影。

  鴻吉里此時不知道的是,山下明軍已分為大小兩部分。小部分人按計劃利用旗幟和火把繼續(xù)迷惑他們這些哨探,而大部分明軍卻是在左臂上綁縛白色標識,在各自上官的率領(lǐng)下分作大小二十幾路,分別向兩側(cè)的山頭悄悄摸來。

  東側(cè)明軍將領(lǐng)是鎮(zhèn)江游擊將軍喬一琦、遼東金州備御文濟武、復(fù)州都司僉書沈大坊等;西側(cè)明軍將領(lǐng)是遼東小凌河備御馬進忠、大凌河備御楊應(yīng)宗等,以職務(wù)高者為主將。

  家哈嶺南谷兩側(cè)山峰突兀陡立,林木叢生,若是尋常人攀登極為不易。但對這些來自四川的明軍官兵來講,山地叢林作戰(zhàn)正是他們的長處,就好似魚入大海、鳥入蒼穹一般,在這陡峭的地形中上下進退如履平地。

  明軍并非一窩蜂的摸上來,他們知道山上有后金的哨探,便以己方哨探為尖兵,三五人為一組暗中逐個剿殺后金哨探。

  這些明軍哨探出身多為山中獵人,具有一定的追蹤人和動物的本領(lǐng)。他們依據(jù)地形地物來判斷是否有后金哨探隱藏。如樹林和灌木的茂密之處,視野開闊但又隱蔽的凹洼之地,以及枝繁高大的樹木之上,都是哨探喜歡隱蔽之處。因此林中不時響起雙方哨探的格斗聲和慘叫聲。

  鴻吉里初時并未發(fā)現(xiàn)林中異常,始終認為明軍還在休息進食。與他有同等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人,以致后金哨探們?yōu)樽约旱氖韬龃笠飧冻隽松拇鷥r。即便他們臨死前發(fā)出慘叫聲,但是他們的大隊人馬距此較遠,又隱藏在另一座山谷中,如何聽得到他們的聲音。明軍要做的,便是不能讓他們跑回去報信或吹號示警。

  各位看官應(yīng)知,人在低處向高處喊話清晰可聞,若是由高處向低處喊話則模糊不清。此時后金的哨探們便是如此,即便他們在山上喊破了喉嚨,山下卻難聞半點。

  鴻吉里聽到慘叫聲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三名明軍已經(jīng)赫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一邊抽刀一邊從懷里掏出一支螺號,打算拚死也要把它吹響給自己人示警。

  但明軍也不是吃素的,這些哨探的都有些本領(lǐng)并反應(yīng)很快。為首的一名明軍一刀砍向他拿著螺號的手腕,逼得他只能放下螺號舉刀格擋,但另兩名明軍卻趁機上前分左右揮刀砍來。

  鴻吉里雖有些本領(lǐng)但架不住對方人多,他緊張中忙向后急退,不料腳下被樹根絆住仰面栽倒在地,卻僥幸躲過了自左右砍來的鋼刀??晌创鹕?,為首的那名明軍迅速上前用力踩住他的胸膛,隨即一刀插入他的心口中,一股鮮血隨著刀上的血槽噴涌而出,他手腳竭力掙扎了幾下,又抽搐了一陣方氣絕身亡,隨后他的首級被明軍血淋淋的割下,將其系在腰間,三人又疾步向下一個目標奔去。

  阿敏并不知道他的部下們正在山上樹林中遭受著屠殺。他卸下了份量不輕的盔甲,倚坐在由包衣奴才們拾掇好的木墩上,一邊啃著肉干一邊享受著他們的按摩和敲打。

  他暗道,今日除了明軍進入山谷時自己緊張了一些,其他均是無事。只等這支明軍完全進入山谷,并與大貝勒他們遭遇并交戰(zhàn),那么自己便可以從后面包抄截斷其后路。到時候立了戰(zhàn)功,阿牟其汗會如何獎賞自己?總之多要些包衣和阿哈才好。(注:阿牟其,滿語意為伯父。)

  明軍很快便清除了后金的一眾哨探,大隊官兵借著暮色和山林的掩護,分路沿著山脊和樹林向后金軍的兩處藏身之地猛撲過來。

  此時山風(fēng)驟起,一陣緊似一陣,透過林間時竟引的梢頭擺動、枝影搖曳,發(fā)出陣陣的嗚嗚之聲,仿若有人在嗚咽啜泣。這平時令人毛骨悚然的風(fēng)聲,竟掩蓋了明軍紛至而來的腳步聲。

  酉時末刻,負責(zé)由山上突襲的各路明軍已陸續(xù)到達指定位置。稍頃,東、西兩側(cè)山脊上突然有號炮相繼響起,其聲傳數(shù)里,萬眾皆聞。

  此時是薩爾滸大戰(zhàn)中最重要的一個時辰,明軍與后金軍攻守易形。此戰(zhàn)是整個戰(zhàn)役的重要組成部分和轉(zhuǎn)折點,明朝方面將其稱為“家哈嶺南谷之戰(zhàn)”。

  按戰(zhàn)前的調(diào)配,遼東叆陽守備徐九思、四川廣元守備劉昭孫等于山下攻東側(cè);山東管都司事周文、南京陸營都司姚國輔等于山下攻西側(cè)。

  徐九思、周文分攻各自正面;劉昭孫、姚國輔由東南和西南各自抄敵后路。而總兵劉綎、副總兵江萬化、寬甸游擊管都司事祖天定坐鎮(zhèn)中軍,協(xié)調(diào)各營伍攻守相協(xié)。

  眾將聞聽號炮響起,精神大振,振臂高呼各率官兵按令疾進。霎時間,山上山下喊殺聲四起,仿若山呼海嘯。

  按楊林的戰(zhàn)前建議,為汲取薩爾滸之戰(zhàn)的教訓(xùn)防止暴露目標,嚴令各部于夜間交戰(zhàn)時不得打火把或燈籠,違者立斬。因此號炮一響,山谷中和山谷外的明軍盡數(shù)熄滅燈籠火把,雖一時看不清周遭情形,但奴軍也是同樣如此。

  且說東側(cè)后金軍。阿敏聞聽山上突響號炮便知不妙,一腳踹開與他捶腿的包衣奴才,忙起身一邊披甲一邊呼軍迎戰(zhàn)。但四下漆黑人影幢幢,一時那里能尋得著麾下部屬?

  阿敏麾下后金軍自初三日凌晨便起身南下,白日又全軍戒備旦夕未停,一朝松懈又如何迅速反應(yīng)?聞明軍至頓時亂作一團,牽馬的、披甲的、尋兵刃的大呼小叫各不相一。

  明軍多為川軍,善用竹制標槍。此時月亮還未東出,眾兵以稀疏星光辨別方向,由上至下全力沖鋒,同時向敵軍投擲密集標槍。標槍長處為力道強勁可透甲,短處是攜帶數(shù)量少射程近,但竟是明軍短兵相接前的破陣利器。

  彼時后金兵為防暴露,進食時也是未生火。星光朦朧之下并不知南方官軍配有標槍,多數(shù)人以為今夜可睡上一場好覺,因此戰(zhàn)馬被集中在山谷深處,甲胄也早已卸下。所以短兵相交前,便被標槍一片片刺倒在地,慘呼聲哀慟山野。

  剎那的功夫,兩軍狠狠的撞在一起,接觸之處頓時一陣塵土飛揚。明軍占據(jù)地利和人數(shù)之勢,逐漸向兩翼包抄。同時前方官兵與后金兵刀矛相交奮勇廝殺,后方將士則不斷拋擲標槍和石頭支援前陣。

  在人群混亂又密集的戰(zhàn)陣中,標槍和石頭的威力要大大高于弓箭。山林中、灌木中到處是肉搏廝殺的人影,到處是金鐵交鳴之聲。

  后金軍雖遇突襲士氣大挫,但憑借蠻勇彪悍和高度的組織性,竟然從最初的慌亂中逐步穩(wěn)定下來。許多未著甲的后金兵索性脫去衣袍,竟赤膊上陣奮勇廝殺,不時有明軍死于其刀矛之下。而明軍也不甘示弱,針鋒相對舍命相搏。雙方打得難分難解,僵持不下。

  史載劉綎東路軍兵少裝備不精,除了刀槍弓弩外火器極少,所以才有朝鮮出萬余火槍手助陣的事情。但其卻是進攻建州四路明軍中戰(zhàn)力最為頑強的一路。一萬明軍占據(jù)阿布達里岡制高點,予后金軍以重創(chuàng)。若不是代善使詐,后金軍想取勝實非不易。

  未多時,徐九思和劉昭孫率軍趕到。徐九思揮軍加入戰(zhàn)團,由南向北全力突擊。正在激戰(zhàn)的山上明軍見有援軍到來,頓時歡呼四起士氣大振,攻勢愈發(fā)猛烈。劉昭孫則按事先謀劃率軍快速包抄截敵后路。

  阿敏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之將,但今晚所遇形勢為其生平前所未見。明軍自山上林中不斷涌出,攻勢如潮。尤其是那標槍,竟能在十?dāng)?shù)步內(nèi)穿透棉甲,后金軍的傷亡多由此造成。

  而山下明軍則正面猛攻,步步緊逼聲勢極壯。再聽身后,也有明軍喊殺之聲。如未猜錯,他的兩千人馬已被明軍三面包圍了。

  阿敏后悔不該在進食時讓親兵們各自去休息,結(jié)果現(xiàn)在他不知道該找誰去傳達命令整軍突圍。夜色中也不敢打火把,生怕有冷箭或是標槍射來。方才圍在身邊的那些包衣和阿哈一聽殺聲四起,早都不知跑哪里去了,氣的他提著刀在原地跺腳直罵。

  “阿敏主子,你在哪?我是托保??!”在嘈雜混亂的戰(zhàn)場中,有人奮力的向阿敏這邊奔來。

  “我在這里!”阿敏正在焦灼不堪,忽聽是托保在尋找自己,便大聲回應(yīng)道。

  托保正是先前在董鄂路一帶,奉命阻擊劉綎東路軍的三名牛錄額真之一。他領(lǐng)著二十幾名親隨奔到阿敏面前,急切的從身后拉過一匹馬道:“主子快上馬,我等保護你突圍。明軍實在太多了,晚了就來不及了!”

  “好,向北走!”阿敏也不推辭客氣,翻身上馬直奔北而去,因為那里還沒有喊殺聲。

  再說扈爾漢這邊的后金軍,山上的哨探也是被明軍在暗中做掉。等他和部下們發(fā)覺明軍時,雙方已近在咫尺了。接下來發(fā)生的激烈肉搏戰(zhàn)血腥而殘酷。

  一后金軍砍翻一名明軍正欲上前補刀,身后一支長矛突然刺來,竟直透他的腰腹,他慘叫一聲頓時栽倒在地。而持矛的明軍還未抽矛回身,一后金軍沖來卻是在一刀削掉了他的頭顱,鮮血頓時四濺。這后金軍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正欲繼續(xù)廝殺,一支飛來的標槍直接穿透他的戰(zhàn)甲深入胸膛,他大叫著、掙扎著不想倒下,一名明軍卻是一腳將他踹翻,照著他的脖頸狠狠的砍了一刀。

  這明軍剛起身,一短柄戰(zhàn)斧正中他的面門,將他的腦袋直接從中劈開,猩紅的鮮血和著白色的腦漿留了一地,而那戰(zhàn)斧的主人則被兩名明軍圍住,一刀砍掉了他的手臂,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順勢向外一豁,肚腹被剖開,里面的腸肚流了一地......

  在這血腥的戰(zhàn)場上一腳踩下去,不是踩到血淋淋的尸體便是臟器斷肢。若是腳下發(fā)滑,那便是踩到了血泊中。放眼望去,只見死傷枕籍、慘不忍睹。雙方士卒只能二選一,要么被殺,要么殺人。

  扈爾漢自詡歷戰(zhàn)老將經(jīng)驗豐富,但他實在沒想到明軍會扮豬吃虎反殺自己。他與阿敏一樣,也不敢讓部下打火把和燈籠,只能帶領(lǐng)著部下摸黑左沖右突,試圖找到一條生路。但在這深沉的夜色中到處都是明軍,他幾經(jīng)努力終究失敗,只能被對方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住。

  扈爾漢現(xiàn)在品嘗到了杜松被圍在吉林崖下的滋味了。就在那晚,他率領(lǐng)部下們緊緊圍住明軍,一波波的發(fā)射箭矢,一茬茬的收割明軍性命。而今天他卻變成了被圍的那個人。

  他提著染滿鮮血的戰(zhàn)刀竭力死戰(zhàn),但是明軍前赴后繼一波波的圍上來??撤粋€上來兩個,砍翻兩個上來一群。他的身上已經(jīng)中了數(shù)刀,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鮮血還是不停的向外滲透。他怒吼著,狂喊著,領(lǐng)著一群親兵奮力抵抗。突然,他感覺面前的明軍沒有了,定神一看卻是已殺出了重圍,不過身邊卻是無一人跟隨。

  扈爾漢心中大喜,也顧不得什么戰(zhàn)后會被懲處了,先逃命要緊。見前方不遠有片密林便拚命跑了進去。他自小就在遼東這些山林中游獵,自是知道在這林中如何生存保命。未行數(shù)步忽又聽得前方有馬匹的嘶鳴聲,他急奔上前見有幾匹無主戰(zhàn)馬在徘徊,暗道天不亡我。隨即抓住一匹戰(zhàn)馬縱身騎上,一溜煙的向北方逃去。

  各位看官可知,滿清的貝勒和將領(lǐng)從叛亂開始,沒有幾個是陣亡的,死的多是牛錄額真等中下級軍官。保命是他們能在戰(zhàn)斗中生存下來的第一要訣。

  如天命五年八月,三貝勒莽古爾泰率百余騎于沈陽城下追擊明軍,大將額亦都等率大隊人馬未及時跟上,因此努爾哈赤大怒,將十多名將領(lǐng)綁縛定罪,奪其功削其賞,又各抽三十鞭子。若不是眾人苦苦求情,身為主將的額亦都差點掉了腦袋。

  再說阿敏,他和托保等人快馬加鞭穿過戰(zhàn)場,扔下還在奮勇抵抗的部下們一路向北疾馳,越過兩道山梁便踏上了通往鐵背山的道路。此時月光正好從東方升起,將大地照的一片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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