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儀這件事可大可小,不過這位第一個到達筑基修士顯然是一個很嚴厲的人,于是三個倒霉蛋很快就識趣地自己走了,走之前,那個第一個站起來的青年修士怨毒地向著明心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顯然是將仇記下了,明心自不懼他,但終究有些感慨,人類的恨實在是來的太莫名了一些。
明心記得紅發(fā)碧眼是中洲西方常見的一種外貌特征,在宋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也不知他是如何來到這里的。這名紅發(fā)的男子好像是交流會的發(fā)起者,很快又陸續(xù)有五個筑基期的修士趕來,明心跟著一眾低階修士逐個行禮致意,但是身子不便,動作常常會慢半拍,所幸沒有人在意,甚或于一位筑基期的女修還對她贊許的點點頭。
一陣寒暄之后,眾人分主次坐下,論道開始。
那名跟著紅發(fā)修士進來的女修首先起身走至廳堂的中間,欠身向主座施禮后,便取下身后那把精致的琵琶,信手續(xù)續(xù)彈了起來。明心精神一振,這女子絕不到筑基修為,卻能被筑基修士挽進來,應當就是登仙樓的樂修了。
滿座皆靜,唯有琵琶聲徐徐奏起,明心放松神識靜心聆聽,果然,琵琶聲如春水初生,沛然而下,水勢致柔,卻又暗藏剛勁,一路穿石過澗,層層遞進,終成浩蕩之勢。
明心從入神的狀態(tài)脫離出來,神色微異,這女子的樂曲中傳遞出來的意境比起宋竹的那首蹩腳的《春之曲》要完善很多,至少明心沒法挑出什么明顯的瑕疵出來,但是若論營造意境的真實性,卻比宋竹那第一曲還要差些,更別說宋竹的第二曲了。那流水之意如同蒙了一層紗,雖能感受到其意境,但是卻無法忘我地融入。
琵琶還在演奏著,明心操控神識小心地探查四周,廳中諸人雖都在靜心感受其意境,但有的眉頭擰起,一副用盡全力的樣子;有的則面帶微笑,頻頻點頭若有所悟。但是這些人都沒有真正的融入這意境當中。
那首融入了劍意的墨竹曲且不論,完整卻模糊的樂意與殘缺卻真實的樂意相比,明心還是更傾向于后者,只是沒想到宋竹充當雜學練習的音樂之道,竟比這專門鉆研樂道的樂修的造詣還高嗎?
只是不知這女子能否以樂曲施展術法。
一曲終了,廳中陷入沉默,良久那位帶頭的紅發(fā)修士才撫掌贊道:“好一曲《春水》,剛柔相濟,嫵娘的曲藝又精進了?!逼溆鄮孜恢奘恳布娂姼胶?,諸如“難得伏方道友肯割愛”,“如此技藝當得上永州第一”,“伏方道友真是好福氣”等等恭維的話此起彼伏。
甚或有人贊道:“聽君一曲,勝吾輩悟道十年,伏大哥點化之恩小弟銘記在心?!敝灰娔侨耸强±实那嗄昴?,此時面帶狂喜,神情真摯完全不似作假。明心咋舌,如此不要臉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世間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那青年筑基修士一句話出,名喚伏方的紅發(fā)修士竟好似極為受用一般,志得意滿的道:“好說,好說!”一眾低階修士見此情景,眾口同聲地道:“多謝伏大人點化之恩!”明心混在人群中偷眼觀察,只見剩下的四個筑基修士一個笑而不語,一個木無表情,一個面露譏嘲,一個臉色鐵青,一時之間,一室之中浮生百態(tài)盡顯。
明心嘆為觀止:“嘖,真是精彩?!?p> 滿座之中,又有幾人還記得那位奏曲之人呢?
視線橫移,那位叫做嫵娘的樂修悄無聲息的慢慢從廳堂的中心退開到一旁,琵琶掩面,垂眸而立,看不清神情,好像這世間的熱鬧都與她無關。
一陣恭維之后,登仙樓的侍女端上幾杯靈茶,今日的交流會也進入正題,六位筑基修士開始各自分享起修煉的心得來,話題諸如丹藥如何吃才能讓效率更高,法術如何施展消耗的靈力更少,修為進階之后如何調整才能讓根基更穩(wěn)固等等。
明心聽了一陣也就失去了興趣,并不是這些人的水平不夠,畢竟都是筑基修士多年修煉總結出的經驗,比如楊桃和何遲就聽得很認真。只是這些事情之于她沒有什么意義。
一些通用的知識書中都有,至于一些具體的經驗,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而她的情況又尤其不同,雖偶爾有幾條可供借鑒,但明心現(xiàn)在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實在沒有精力再去研究怎么將這些經驗化為已用。
更何況明心現(xiàn)在更在意那位叫嫵娘的樂修,從她進來開始,明心就始終關注著她,此時她站在廳堂的角落,將存在感降到最低,自顧地撥彈著手中的琵琶。樂曲潺潺流淌在室內,卻似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明心,她不是人。
曲音和緩,聆聽有一種安心之感,明心凝神分辨,只見蒼茫大地亙古不變,是了,這是厚土之意,且比起方才那一曲意境清晰了許多。地澤萬物,無聲無息,怪不得這廳堂內的修士雖未察覺到這樂曲,神態(tài)卻都格外放松。
明心神識放開,在空氣中尋找著樂曲中蘊含的若有若無的神識軌跡,她想知道樂修到底是怎樣將神識的力量寄托在樂曲中的。
縹緲如輕煙的神識信號隨著樂曲的起伏變化在空中巡游,不經意間飄入眾修士的神識感應范圍,微妙的影響他們的心境。
若是能摸一摸那抹神識就好了,這樣想著明心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她好像從來沒試過細微的去操控神識,一直都是被動的用它觀察世界,因為書上說像傳音術那樣的將神識化為實質影響的技巧,那是至少筑基期的神識強度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這位嫵娘明顯也不是筑基修士,她可以做到用神識去影響她人的話,自己是不是也能做到呢?不過是強度的區(qū)別罷了。
沒有人教過她怎么做,明心只是拼命地命令著識海中的晶體,腦中一陣嗡鳴,一只細小的神識觸角從識海中分化出來。明心心中狂喜,從無形無序地被動感知,到產生形質主動驅策,這是質的變化!明心努力控制著這只小小的觸角歪歪扭扭的在空中伸長,輕輕碰觸在嫵娘那神識信號上。
兩股神識輕輕纏繞在一起,廳堂的另一邊,嫵娘略帶訝異地向著大廳的另一側看了一眼,隨后重又低頭恢復面無表情,只是和緩的琵琶聲變得歡快了一些。
明細只覺那股輕煙般的神識緊緊的纏裹在自己的放出神識觸角上,隨著樂曲的律動牽引著自己的神識觸角在廳堂中繞行,明心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回應自己的試探,但也知道這是對方的善意幫助,忙悉心體會著這種新奇的體驗。
窗外夕陽西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堂中眾人的談性愈發(fā)的高,一些大膽的低階修士也間或主動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和疑問,六個筑基修士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不休。在這一片喧囂之中,一人一妖就這樣借著一只琵琶,伴著一曲清樂,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神交起來,這是獨屬于她們的小秘密。
琵琶曲終,意境漸漸消散,明心心情激蕩,她一定要收回先前的判斷,就沖這一曲,就比宋竹那半吊子水平強得多了!明心掙扎著想要起身過去尋她,卻被何遲一把拉?。骸澳阋鍪裁??”
明心回神來,若是以前她沒受傷的時候,想去就去了,但是現(xiàn)在起身卻少不得引起廳中眾人的注意。明心看了一眼那垂眸靜立的女子,一人一琵琶,仿佛自成一個小天地,當音樂停止的時候便與人世隔絕開來,她是不希望被其它人注意到的吧。
明心撫摸著手中的玉笛,心中升起強烈的渴望,如果說一開始只是將樂道當做是一種工具,但經歷過昨晚的瘋魔和方才的密語,明心現(xiàn)在是真心得喜歡上了這種神奇的道法,她只恨沒有早一點接觸到這種可愛的東西,只恨不能用笛聲來回應嫵娘,她太明白那種得到回應的快樂。
……
明心終是沒有親口跟嫵娘說一聲謝謝,交流會結束之后,嫵娘便跟著那叫伏方的修士離開了,明心問過登仙樓的侍女,才知道嫵娘確實是登仙樓最好的幾個樂修之一,平日里很難見到。眼見今天是見不到她了,知道了這個消息明心也不再急于一時,跟著何遲與楊桃離開。
飛舟緩緩向著福泰樓的方向飛去,明心三人坐在飛舟上,熱切的交流今天的所得,說到嫵娘,何遲看了眼明心,欲言又止,登仙樓的樂師可不是單純的樂師,比如今日那嫵娘與紅發(fā)修士的關系顯然就不一般,何遲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道:“你以后還是不要再去登仙樓了。”
萬一明心心血來潮的想去那里當樂師怎么辦。
明心爽快的道:“好啊?!?p> 何遲一愣,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報什么希望。
明心也知道登仙樓不單純,不過她在意的不是這點,她至少要練出個名堂來才好找人家交流不是,再說下次就沒有何遲當冤大頭了,她的那點靈石還得計算著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