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黑街。
一面不起眼的石墻默默矗立在臟亂的街道中,墻上生著斑駁的青苔,似乎已很久無人問津。當(dāng)?shù)谝豢|晨光穿過護城大陣,投射在石墻之上時,石墻中心的石磚開始片片地龜裂開,細密的裂痕迅速蔓延,幾乎瞬間鋪滿整個石墻,堅硬的石磚“嘩”地一聲碎成細細的砂礫散落滿地,土黃色的靈光在石墻的缺口中匯聚成靈氣旋渦。
下一刻,一匹神俊的白馬從靈光中彈出,終于又見到久違的藍天,白馬向著紅日發(fā)出一聲歡快的龍吟,四蹄生風(fēng)向著天空踏去,如果忽略馬背上滴答摔落的血滴的話,真是一幅充滿生氣的畫面。
宋竹此刻也顧不得什么“限速飛行”,拍馬向著東南的方向奔去。片刻后,傳送陣中再次靈光一閃,卻是何遲踩著一只小巧的飛舟沖出了傳送陣,他被傳送陣出口的亂流甩地猛地趔趄了一下,差點跌下飛舟,身子還沒有站穩(wěn),便急急的向著宋竹的方向嚷道:“快跑,他又追上來了!”
居然還能追上來?宋竹面色冷峻,手中小心的抱著血肉模糊的明心,雙腿一夾馬腹,催馬奔的更快,背后的傀儡則踏空折回,向著何遲的方向接應(yīng)而去,他可不想再讓另一位小朋友也受到傷害了!
傳送陣的黃色靈光再次劇烈抖動,一團濃重的血色氣團從靈光中沖出,那沖勢太過強勢,連傳送陣的光芒都一陣不穩(wěn),險些破滅。血氣在空中迅速的膨脹成一片血海,就血氣的凝實程度而言,比小世界里的血海還要強上數(shù)倍!血海之上一個須發(fā)皆紅的巨漢,赤裸的上身肌肉夸張的隆起,渾身布滿詭異的血色紋身,面目猙獰如深淵惡鬼,幾乎分辨不出他本來的面目!
這還是那個人嗎?!何遲心中悲愴,忍住想回頭再看看的欲望,埋頭飛遁,巨漢卻不準備放過這些壞他大事的小兒,腳踩血海如奔雷般向著何遲的方向沖去,手中化出一柄血色長矛,投向何遲,此時林修武血紅的雙眼中盡是狂暴的殺意,對著這位自己悉心栽培的晚輩再也不見半點憐憫。
傀儡老翁終于趕到,撐起靈盾擋在血矛之前。
血矛陡然爆發(fā)出恐怖的能量波動,在半空中速度再次加快,前方的宋竹心道不妙,急忙傳音至何遲的識海:“快閃開!”
然而來不及了,血矛在接觸的一瞬間便擊碎了傀儡的護盾、穿透傀儡的腹部,去勢不減地向著何遲戳刺過去,這一擊赫然有結(jié)丹期的威能!
煉氣與結(jié)丹期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別,何遲縱使拼命扭轉(zhuǎn)方向,又怎么能閃過這致命的血矛?
宋竹痛苦地閉上雙眼,他這一次是不是真的錯了……
天空中,一片精致小巧的雪花飄飄落下,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飛馳的血矛上,氣勢洶洶的血矛在接觸到雪花的一瞬間靜止在空中,冰雪從雪花落下處蔓延開,猙獰的血氣長矛頃刻間凍結(jié)成一柄晶瑩剔透的冰矛。一只寬厚的手掌從虛空中浮現(xiàn),握住凝滯在空中的冰矛,隨手向著飛撲而來的血海輕輕一擲。
感受到強烈的危急,血海中生出兩只巨大的血氣手臂向著這只冰矛握去,冰矛的速度并不算快,如果明心此時還醒著的話,肯定會嫌棄擲矛人臂力,然而冰矛到處,所有與之接觸的血氣都瞬間凍結(jié),隨后碎落成漫天的紅雪,長矛就這樣穿過空氣,穿過碎落的血海,穿透林修武健碩的胸膛,將他牢牢釘在地上!
一招治敵。
半空中,一位身穿蟒紋白袍,頭戴術(shù)發(fā)金冠的男人卓然而立,他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貌,目光深邃,劍眉英挺,歲月并沒有讓他俊美的面貌稍顯失色,反而更增添了他雍容的氣度,此人正是剛剛出關(guān)的永州城主——宋寒江!
看到這個男人的出現(xiàn),宋竹終于松了一口氣,隨后心又緊緊揪起,匆匆地向著那人傳音道:“王叔,改日再敘。”隨后頭也不回地催馬向著遠方奔去。
眼見宋竹遠去,宋寒江眉頭微皺,想要喚住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先處理眼前的事情吧……
回首處,林修武大吼一聲,握住胸前的冰矛將其折斷,卻再沒有力量將折斷的冰矛從胸口拔出,只能靠著背后的半截長矛坐在地上。宋寒江面如寒霜,向著林修武冷冷道:“老林,你我從少時便相識,我自認在修煉上從未虧待過你,你如今背著我修煉魔功,究竟想干什么?”
身受重創(chuàng),林修武眼中的狂躁稍退,但是怒意卻更盛,他仰天大笑,隨后又劇烈的咳嗽起來,口中呼出一團團的寒氣,半晌才狠狠地盯著宋寒江道:“姓宋的,你也有臉說不曾虧欠?你我當(dāng)年同時達到筑基后期,我的資質(zhì)還要比你好上數(shù)倍,而今你已是結(jié)丹中期,我卻在筑基后期苦苦蹉跎了百年,若不是你刻意打壓,我又怎會落到如今地步!”
宋寒江搖頭道:“我早奇怪以你的資質(zhì)這些年來為何不但修為沒有寸進,反而隱有倒退的跡象,原來你的心中竟是如此想法,儒道持身以正,你自己心術(shù)不正,難道還怪的了別人?”
林修武面露譏笑:“成王敗寇,隨便你說什么好了,只是你記住,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取下你的人頭!”
他還有什么后手嗎?宋寒江心道不好,翻手間,無數(shù)冰錐向著林修武落去,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林修武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座他守護了近百年的城市,身下玄青色的陣紋浮現(xiàn),身影晃動,消失在空氣中。冰雨轟鳴,將他曾棲身的那片破舊的街市夷為平地。
……
正一宗,璇璣峰。
璇璣峰是正一六脈中最小的一座主峰,同時也是除了凌霄峰外的第二高峰,整個璇璣峰全部漂浮在天空之中,峰上綠樹掩映,除了供少量的璇璣峰弟子居住外,還棲息著數(shù)量繁多的各式靈禽,白日間常見無數(shù)五彩靈禽環(huán)繞著蒼翠的巨峰盤旋飛舞,蔚為壯觀。
璇璣峰后殿,兩個身穿玄青道袍的道士正在對弈,執(zhí)白者是個容貌稚嫩的少年模樣,只是神情卻如古井無波,全然不似少年。
執(zhí)黑者卻是須發(fā)灰白清瘦老道,此時正凝神盯著棋盤,半晌長嘆一聲,投子認輸:“師兄的棋藝越發(fā)好了?!?p> “逍遙門又有小動作了?!鄙倌陥?zhí)白者的話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清瘦老道苦笑,“師兄懂我?!?p> 頓了頓又自顧道“近來逍遙門與云洲那邊的幾個大宗門過往甚密,中洲這邊也有幾個大國行事越來越極端,背后定然也受了逍遙門的影響,我只怕是來者不善吶!”
“千年之內(nèi),正魔必有一戰(zhàn),別人看不破,你卻是再清楚不過的,又何須為此擔(dān)心?!?p> “話雖如此,但總還是要有人擔(dān)心的?!?p> 執(zhí)白者點頭:“也對,這是你的道?!?p> “師兄懂我?!崩系勒嫘恼\意的對著少年揖禮重復(fù)。
“方才山腳有魔氣閃現(xiàn),你若要擔(dān)心,便去看看吧,放下心之前,不要再找我下棋。”
這是逐客了。
老道起身再拜:“多謝師兄教我。”轉(zhuǎn)身向殿外闊步走去。
……
永州,福泰樓。
福泰樓八層的客房中,宋大掌柜取出一只玉牌,扣在一塊一尺見方的青玉之上,靈光微閃,渾然一體的青玉中心出現(xiàn)一道縫隙,原來這竟是一只玉盒,宋掌柜小心翼翼的掀開玉盒,盒蓋打開,下面卻是一層乳白的液體,液體中間露著一枚玉環(huán)。
宋掌柜緊張的擦了擦手,方要抬手,復(fù)又泄氣地放下,向著一旁的帷帳內(nèi)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別哭了,哭的我心慌喲!”
帷帳里面,一位身著黃衫的年輕侍女在低聲啜泣,此時她正站在床邊,控制著水靈力小心地擦拭著床上昏迷的少女那滿是血污的身體,動作輕柔,像是生怕砰碎了那脆弱的瓷人兒,明明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凈塵術(shù),生生使出了水龍術(shù)的神識消耗,聽到宋掌柜的抱怨,忙單手緊緊捂住嘴,只是淚水還在眼珠中打轉(zhuǎn)。
太可憐了……
宋掌柜無奈嘆氣,其實楊桃的哭聲并不大,他只是心里很憂郁,而之所以憂郁也并不是因為手中這顆極其珍貴的“九轉(zhuǎn)圣元丹”——事實上這應(yīng)當(dāng)是他做過的最合算的一筆生意了。
他對自己的前途很擔(dān)憂。
宋竹來之前他就在推測他的真實身份,雖然宋氏族人數(shù)目眾多,但讓那位夫人的親自向自己下令照顧的可著實不多,再加上先前聽說的京里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如果說之前他就有五分的懷疑的話,現(xiàn)在連城主大人都親自來“慰問”了,他已能十足的認定,宋竹就是那位天資卓絕的寶貝四皇子了!
雖然這次宋竹還算是安然脫險,沒有大礙,但是以那位夫人的行事風(fēng)格……宋大掌柜苦笑:他這個掌柜怕是做到頭了。
宋掌柜看著玉盒中那只翠綠的玉環(huán),定了定神,不幸中的萬幸,遇到了這位小福星,宋大皇子的命是保住了,不然他怕是要跟著陪葬……
宋大掌柜長呼一口氣,小心的勾住玉環(huán)將一只更小的玉盒拉出乳白的液體,雙手捧著小玉盒向帷帳的方向平舉做敬酒狀。
敬我們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