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
慕顏端坐在銅鏡前,她今日打扮的精神,神采奕奕,著身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眼角眉梢間都透著喜悅。冬怡端著碗三絲銀魚羹遞上,慕顏接過后開口道:“垂文哥哥呢?”
冬怡垂著頭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稟,慕顏看她的模樣反應片刻后心里了然,她神色一凜,問道:“他是不是又去華悅樓了!?”
冬怡顫顫巍巍的答道:“葉公子許是有事…”
慕顏怒氣沖沖的把碗摔在地上,高聲道:“他能有什么事!還不是去華悅樓看唐錦韶那個小賤人!”冬怡驚嚇的連忙跪在地上,待慕顏冷靜下來后,她冷聲道:“父親那邊怎么樣了?”
“太尉...太尉那邊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您讓奴婢去打聽,聽說...聽說太尉的意思是現(xiàn)在還不是出手的時機......”
慕顏正要再次發(fā)怒,她忽然靈光乍現(xiàn),冷笑一聲道:“既然父親不愿意出手,那我就親自做?!?p> “姑娘三思??!上一次就惹下了大禍,這次......”話還未說完,慕顏便踹了冬怡一腳,隨即喊道:“多嘴的東西!若不是父親答應我會對付唐家,我早就弄死唐錦韶了!現(xiàn)在父親又畏首畏尾的不肯出手,那我們自己找人!”
冬怡不敢反駁,只得小聲勸道:“是奴婢多嘴,不過姑娘您也找過殺手啊,聽說有白樓的人保唐小姐,江湖上沒有人敢接啊?!?p> 慕顏沉默了良久,她輕撫著發(fā)髻,意味深長的笑道:“既然動不了她,那她身邊的人呢。”
“唐錦韶,你讓我嘗到的痛苦,我該還給你了。”
華悅樓。
鳳韶裹著厚大的毛裘接過林易遞來的茶盞,沈然序看了她一眼,試探的開口道:“那天......?”
她先是愣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其實那天夜里她一個人去了南湖,她從黑夜等到天亮,始終沒有等到慕安來。她似笑非笑的反問道:“怎么,你還想讓我走?。俊?p> “是,我想讓你跟他走?!兵P韶沒料到沈然序這么回答,不由抬眸看向他,只聽他繼續(xù)道:“那天夜里,我沒有讓易念派人去找你,也沒有讓白樓的人去打探你在哪,因為我當時真的很希望你能跟他就這么一走了之,如果你能放下這里的恩怨去過好日子,我倒會很開心。”
沈然序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也猜到了你不會走,因為你不會置唐家于不義,況且對你來說,報仇最大。”
見她不語,眼神又黯淡了幾分,他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他應該也是沒辦法,聽說那夜慕夫人暈倒,慕家連夜請了幾位太醫(yī)。”
鳳韶苦笑道:“重要的不是他為什么沒能來,他沒有來,這就可以說明一切了。”
沈然序也輕嘆一聲,而后轉移話題道:“對了,聽說你昨夜帶易晏出去了,怎么又有新的打算?”
“是?!兵P韶沉吟片刻回道:“爹爹和敵軍搏斗的時候沒有死,和千軍萬馬廝殺的時候沒有死,突破重障的時候沒有死。可當他勝利歸來之時,卻死在了宣帝的猜忌之中。到頭來,浴血奮戰(zhàn)不過卻換來了我鳳家的滿門盡死。既然如此,那我就連那個人一起殺。”
他一愣,“你...你知道他是誰嗎,你......”
她淡淡答道:“南黎的王,這個國權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人。我知道這條路會很長,很難走,但我一定會做到的?!?p> 沈然序驚呼道:“你瘋了?”他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四下看了看后又壓低聲說道:“你...如果你失敗了呢?”
鳳韶若有所思道:“如果我失敗了,那我還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呢?而且那樣也好,我也算盡了力,下了黃泉也不會無顏見爹爹他們了?!?p> 沈然序不再說話,二人似乎都陷入了沉思。過了許久后屋門被推開,易念匆匆走了過來,稟道:“唐家派人來了?!?p> 鳳韶微微一愣,有種不好的預感漫上心頭,問道:“怎么了?”
“尹念朝到現(xiàn)在還沒回府,唐家派人去尋了也沒找到,唐夫人派人來叫您回去?!兵P韶和沈然序相視一眼,他臉色也嚴肅起來,說道:“你先回唐府,我在這邊吩咐人去找?!?p> 鳳韶應下后帶著易念匆匆離開,卻在華悅樓的門口碰見了慕顏,不等她繞開慕顏便堵住她的去路?!白笥曳暝?,你怎么這么不要臉???說說,你到底是想當垂文哥哥的妾還是我哥哥的妾?”
鳳韶冷了冷臉并沒有理睬她,慕顏不饒人的繼續(xù)講道:“不是我說你啊,是老鼠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待在泥沼里,就不應該妄想爬到地面上,更不要妄想爬到我的面前。因為不管是爬到哪里,都是只臟污的老鼠罷了?!?p> 慕顏輕蔑的看了看鳳韶,勾起嘴角道:“你們唐家,不過是皇室的一條狗罷了,皇家心情不好便可隨意斬殺??晌腋悴灰粯?,我表哥是如今的恒王,宮中的慕貴妃是我的親姑姑,這么論起來,如今的皇上還是我的姑父呢。你拿什么跟我比?”
鳳韶面無表情的說道:“請你讓開,好狗不擋道?!?p> 慕顏盡力維持著笑容,只是剛才得意驕傲的笑容變成了冷笑,她道:“怎么這么著急走啊,哦對了,你是著急去找尹小姐吧。也是,尹小姐懷著孩子,一不小心可容易一尸兩命,你的確應該著急。”
鳳韶臉色一變,她瞇了瞇眼,問道:“我大嫂有孕一事,從未對外告知,你怎么知道?”
慕顏愣了一愣,一時之間沒有理由應對,鳳韶上前一步緊盯著她,又道:“是你做的?”
沉默相對片刻后,慕顏維持的最后一絲笑容徹底消失,她瞪著鳳韶,眸里滿是恨意,道:“是我做的又怎樣,你當初那么酷刑對我,這只是我還給你的!唐錦韶,你肯定很后悔當初沒直接殺了我吧,我告訴你,當時我嘗到的痛苦,一定會讓你數(shù)倍奉還!”
話音剛落,慕顏看出她眼底愈見加深的殺氣,她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而鳳韶卻上前一步,冷聲道:“禍不及家人,你對我有恨大可沖著我來。你最好祈禱我大嫂平安無事,如果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讓你給她陪葬?!?p> 慕顏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她被激怒的喊道:“你是瘋了不成!這光天化日的你敢......”
“我為什么不敢?”鳳韶打斷她的話,而道:“你既然這么抬舉我,一定認為你被擄走是我所為,在你心里我這么厲害,那我還有什么不敢的?”
“好啊,那我們走著瞧,就看看是你死還是我活!”
鳳韶沒有再理睬她,徑自帶著易念上了馬車。
...
待她到了唐府門口,唐夫人就在府門口等她,見她回來了連忙上前,拉著她的手泣聲道:“念朝白日就出去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音信全無。你大哥已經(jīng)親自帶人出去找了,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p> 二人走進前廳,鳳韶瞧見一副熟面孔,是尹念朝身邊的婢女元香,她開口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元香剛才稟報了一回,現(xiàn)在也定了幾分心神,直接回答道:“夫人挑完綢緞正準備回府,正巧碰上了李尚書的夫人,李夫人非要拉著我家夫人去李府作客,夫人無奈只好去了。在李府上,那李夫人又有事要屏退下人,我只好出去了,待我察覺不對再找的時候,李夫人非說我家夫人已經(jīng)回去了,我問遍了全府上下,都是同一口徑?!?p> 今早鳳韶出府前正好碰見了尹念朝,她說織錦居新來了位賣蜀錦的商人,她要親自去挑些布料給未出世的孩子做,鳳韶也沒多心,便讓會些武功的棠木跟著尹念朝保護她,有棠木在,多少不會有事的。
她問道:“那棠木呢?”
“棠木一直跟著小姐,寸步不離,我退出來的時候,看著棠木也守在夫人的身邊?!?p> 鳳韶點點頭,對唐夫人安撫道:“棠木會些武功,她跟著嫂嫂的身邊,應該不會有事的?!?p> 易念此時正好回來,快走到她的身邊,附在她耳邊稟道:“搜的人回來稟報還沒找到?!?p> 鳳韶攥緊拳頭,低聲道:“去找步臨風,讓他派人幫忙。讓白樓的人去李府打探情況,把易冥給我叫過來?!?p> 這一晚,唐家人一夜未眠。凌晨時分,步臨風帶著人將尹念朝和棠木帶回來了,大嫂已是昏厥,下身滿是血跡,看樣子孩子是沒了。
唐夫人熬夜身體已經(jīng)有些吃不消,此時見尹念朝滿身是血,更是驚嚇的昏了過去,豐弟和父親連忙又送唐夫人回院子,大哥那邊便帶著太醫(yī)去看尹念朝了。一時慌亂的前廳,才歸于平靜。
“尹念朝是在街巷一間破屋子里的發(fā)現(xiàn)的,去時已經(jīng)昏厥了。她被你的婢女藏得很好,所以我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只是你的婢女…”步臨風輕嘆一聲,他看到棠木的時候也著實一驚,“去看看吧,她...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
鳳韶來到棠木所在的房間里,她大步走上前,而躺在床榻上的棠木睜著雙眼,身體止不住地顫栗。
鳳韶拉起棠木的手,輕聲安撫道:“棠木,沒事的,沒事的啊,易幽馬上就來了?!?p> 棠木意識漸漸渙散,她喃喃道:“我疼...我疼......”
鳳韶此時在注意到,棠木全身都裹著很大的披風,她皺起眉頭,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此時此刻很強烈。她緩緩伸出手微微掀起披風,卻被棠木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驚的一震。
棠木的上半身全都是被捅的刀口,血跡已然干涸。而下半身更是慘不忍睹,大腿根部血肉模糊,顯然是被好幾個人凌辱折磨的樣子。
棠木用力緊緊抓著鳳韶的衣袖,她虛弱的說道:“姑娘...我好疼...我...我真的好疼......您...您給我個痛快吧?!?p> 鳳韶咬牙極力隱忍著,她安慰道:“棠木,再堅持一下,易幽馬上來了,你堅持住,我...我和青桑還要去喝你的喜酒呢。你堅持住...”
她搖了搖頭,緊拽著鳳韶的衣袖又加了幾分力道,乞求道:“姑娘...求您,幫幫我吧...”
棠木意識清醒的被抓住,然后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對她施暴卻無力反抗,現(xiàn)在也是茍延殘喘,此時的痛和凌遲又有什么分別。
鳳韶顫聲道:“不...你不會死的,棠木,你堅持住,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忽然,棠木的嘴角涌出血來,她那張清秀的臉上,全都是痛苦的神情,甚至疼的面目都扭曲了。
鳳韶哽著熱淚,哽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疼,她從袖中慢慢伸出匕首,可她的手一直在抖,她真的下不去手。
棠木笑了笑,她松開了鳳韶的衣袖,轉而去抓她的手,眼神絕望的看著鳳韶,說道:“姑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語罷,她借著最后一絲力氣用身體撞上那把短刀,那一刻,鳳韶清晰的聽見了刀鋒戳進肉里的聲音。
棠木倒在了床榻上,那把匕首還插在她的胸口處,而她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鳳韶沉重的闔了闔雙眸,她的臉色越發(fā)慘白。片刻后,她顫抖著伸出手,替她合上雙眼。
此時青桑才聞訊從鐘靈院趕來,她撲在棠木的身體上,若是平常見到如此可怖的場景,青桑那膽小的樣定會被嚇暈,可如今躺著的是她朝夕相處的姐妹,青桑趴在那里嚎啕大哭。
鳳韶猩紅著眼睛緩緩站起身,離開了這間房。步臨風皺著眉,默默的在她旁邊跟著。
她有一些恍惚,這一刻是真的嗎。
早上她出門前,還在同棠木商量她的婚事如何操辦,還笑著看著青桑和棠木打鬧拌嘴。可現(xiàn)在棠木卻滿身是血,了無生氣的躺在里面。棠木什么都沒有做錯,她一直都是那么天真,她還為她的婚事期待著欣喜著,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鳳韶被步臨風攙扶著回鐘靈院,路過花園時,他們二人正巧聽到一個婢女說話:“我發(fā)現(xiàn)自從三姑娘回府,府上就不安寧,你說三姑娘不會是克星吧?”
另一個婢女驚呼道:“???不會吧?小點聲,可千萬別讓人聽到?!?p> 那個婢女剛要再說話,抬頭竟看見鳳韶走來,鳳韶只是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她就嚇得不停的打冷顫。鳳韶冷聲說道:“管好你的嘴,以后再讓我聽到你胡說八道,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了?!?p> 那眼神和話語之中的冷酷無情讓那婢女驚嚇得面色發(fā)白,她以前就知道小姐總是冷冷淡淡,可也沒有見過小姐這個模樣,簡直是駭人到了極點,她再也不敢多說什么,連滾帶爬地退下。
步臨風看著鳳韶,那凌厲的氣勢毫無遮擋,她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滿滿都是怒氣和戾氣,甚至有一絲殺機。他見過的女子,都是盡量的裝可憐扮柔弱,只有她,會把自己兇狠展露出來。
他自然也知道,這次下手的人惹毛了她,但是他倒也想看看,她會以怎樣的方式反擊。
易念此時辦完事回來了,步臨風會意幾分,尹家的人應該也快到了,他該過去了,便說道:“你既然有事,我便送到這了?!闭Z罷,他徑自離去。
鳳韶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陷入沉思,曾在白樓拼殺的戾氣從她眼底一絲絲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