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鳳韶的應戰(zhàn),縱使唐家人再想阻攔,然而應戰(zhàn)人只要應下后,便不可反悔作罷。
眾人都笑她天真無知中了慕澈的激將法,且這回再無意見不一,畢竟在大家心里,唐家女兒再怎么說也是個女子,而慕澈可是武安都尉,雖有慕家權勢在前,然而這個封號官職也是他慕澈在戰(zhàn)場上實打?qū)崼@得的,勝負已經(jīng)不言而喻罷了。
可這結果顯而易見的賽局,卻是今日最大的看點,觀臺上的眾人卻都緊盯著場上,尤其是那個最高高在上的人,因為這場較量不止是兩個人的輸贏,更是關乎唐家和慕家的顏面和實力。
青桑緊張拉了拉易念:“易念姐姐,怎么辦啊,那慕二公子的功夫可是安陽城出了名的厲害,小姐只是一個弱女子,這下完了?!?p> 易念沒有說話,卻不以為然。風風雨雨,刀山火海,鳳韶浮沉在江湖中最陰暗罪惡危險的地獄之中,一次次凱旋,一道道傷痕。白樓尊主的地位,豈是那么輕而易舉得來的。
出乎眾人預料的是,鳳韶立身站于場上,竟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也是出乎慕澈的意料,他也是出入沙場、歷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上過戰(zhàn)場的人不比常人,他們身上都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殺氣。慕澈也是本想擺出威嚴的樣子嚇唬這個女子,若是換了尋常養(yǎng)在閨閣的小女子,早就嚇的求饒了。
可她沒有。
她的神情,只有波瀾不驚。
隨侍將長劍遞給鳳韶和慕澈,賽事官高聲念道:“最后賽事—比劍,掉下賽場者,或有認輸者,是為敗家?!?p> 唐錦華已經(jīng)憤然離席下場,他高聲道:“妹妹,你下去。慕澈!你要比我跟你比,兩個大男人比才叫公平。”
慕澈冷笑一聲,直勾勾的看向鳳韶,說道:“唐小姐已然應戰(zhàn),若此時膽小躲到你哥哥身后,怕是會讓在場的諸位都會覺得,唐家人在戰(zhàn)場上也是這樣臨陣脫逃的?!?p> 鳳韶從容道:“這樣的小事還不勞哥哥親自上場,大哥放心吧。”
慕澈臉色一黯,她的語氣似嘲似諷,話里話外的說他連唐錦華的對手都不配當,明顯是瞧不起他。慕澈亦然拿出那副態(tài)度,“唐小姐拿的動劍嗎?又可懂劍的招式?若是唐小姐肯低頭像我求饒,溫聲細語一番,我也會憐香惜玉的?!?p> 鳳韶溢出一聲不屑嗤笑,聲音冷了幾分,道:“好啊,想讓我低頭,那你就跪下吧。”
慕澈隱忍怒意,不過一想到一會鳳韶被他打的痛哭求饒,他便釋然一笑。
鳳韶拿穩(wěn)后高聲說道:“賽場如戰(zhàn)場,刀劍無眼,我以為該簽生死狀才是。”
慕澈正愁要是傷了鳳韶該如何給唐家交代,鳳韶竟自己送上門來了,他笑道:“那是最好。”
此言一出,場下又開始議論紛紛。
“這唐小姐看著是個機勇之人,怎么這會兒這么傻了,她本就打不過慕三公子,若是再受傷,唐家人都沒辦法說慕家的不是?!?p> “是啊,再說了,不過是一場賽試,何至于到簽訂生死狀的地步啊?!?p> 連場上的考官都不敢多語,畢竟左右兩邊的身份背景都不好得罪。考官為難的看向宣帝,可在宣帝心里,慕唐兩家的矛盾越激化,越有利于他皇室。宣帝不露聲色的點了點頭,考官只得匆匆讓人現(xiàn)場擬好生死狀,遞上鳳韶和慕澈二人前。
慕澈垂眸看向案盤上的生死狀,一旁的侍從遞上毛筆,慕澈卻擺了擺手,隨即將手指在劍鋒上輕輕一劃,用血在帛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待他收手后傳給鳳韶挑釁的眼神,她不屑一顧,亦咬破手指,以鮮血書寫唐錦韶三字。
鳳韶盯著錦帛上的血字,她恍惚想起那個血色夜晚,那一夜,慕澈對爹爹的折磨和侮辱,歷歷在目。她對慕澈的恨意涌上心頭,她只怕是一會忍不住,直接取了他的命。
慕澈走到賽試場的一邊,狂傲的劍指鳳韶,諷笑道:“若是慕某不小心傷到了唐小姐,唐小姐可莫要哭鼻子?!?p> 鳳韶也淡然一笑,坦蕩地與他對視,“你想傷我,也要你有那個本事才行?!?p> 慕澈被激怒,他也沒等著敲鑼聲響,便執(zhí)劍朝鳳韶沖去。
鳳韶反應極快的側身退步,慕澈直上猛攻,而她接連后退防守。懂武的人都看得出來慕澈絲毫沒有留情,他步步緊逼,招招分明是要鳳韶命的。
鳳韶忽覺左臂刺痛,煙藍色的衣袖上被鮮血染紅,仿若綻開了血色蓮花。唐夫人驚的猛然起身,就連唐將軍都有些緊張的攥緊手中的茶杯。
唐錦華緊握拳頭,低吼道:“這個慕澈!竟對妹妹下死手!”
不遠處,閣樓上看著賽事的兩個紈绔子弟也不由愣住,尹昱朝驚呼道:“這唐小姐怎么惹上了慕家?慕澈這可是下了死手??!”
步臨風不語,只是遠遠望著鳳韶,她不同于一般女子身上的柔弱,秀氣除外,眉宇間多出來的是英氣與從容凌冽,即使在被傷到的那刻,也毫無動容。
旁人只以為鳳韶技不如人,可步臨風從二人的出招上就看得出來,慕澈遠不是鳳韶的對手,她剛才的受傷,應該十有八九是她注意力轉(zhuǎn)移了。
尹昱朝轉(zhuǎn)頭看到步臨風凝聚的目光,打趣道:“我發(fā)現(xiàn)你倒是很在意這個唐小姐啊?!?p> 步臨風收回目光,說道:“在意談不上,只是有些興趣罷了。不如我們打個賭,就賭他們倆誰贏,我賭唐錦韶會贏?!?p> 尹昱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你可要輸了?!?p> “那可不一定。”
在鳳韶受傷之際,唐家人不禁更加擔心。她忍住疼痛,絲毫沒有動容,趁此機會,忽然改變進攻方式,由守轉(zhuǎn)攻,慕澈許是剛才得意而失了神,沒有反應過來她的進攻方式,接連退后,掉下賽試臺。
鳳韶走了兩步到臺邊,勾起嘴角,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你輸了?!?p> 賽事官緊接著高聲喊道:“——唐錦韶勝?!?p> “這唐小姐不出十五招就打敗了慕公子,武功當真厲害?。 ?p>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可謂是虎父無犬女?。 ?p> 慕澈竟當眾被一個女子打掉賽事臺,已是丟盡臉面,他和曾受過這般侮辱,鳳韶此時臉上那淡淡的笑意對他來說更為嘲諷,再加之眾人對她贊不絕口,慕澈頓時惱怒,提起劍就沖上賽試臺,仿佛是氣急敗壞了要與她同歸于盡。
鳳韶正將劍歸還給隨侍,耳后忽然掠過一陣風聲,她反應極快的抽回長劍,轉(zhuǎn)身躍起逼近慕澈,長劍一橫,劍鋒切入慕澈的手腕,他痛呼一聲,鮮血四濺,劍脫手落地發(fā)出尖銳的聲音。
慕澈捂住手腕處,已經(jīng)失去理智,高聲喝道:“你欺人太甚!”
鳳韶走上前去,低頭看向地上的血跡,陷入沉思。她依然記得那一夜,爹爹被慕澈踩在腳下,慕澈拿長劍扎進父親的手里。
她收回悲傷的目光,揚起頭低眸看著他,分明是看不起他的樣子,但卻以不可抗拒的姿態(tài)說道:“究竟是誰欺人太甚,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慕公子起初偏偏選了我這個女子與你比試,已是失了大丈夫的風范。現(xiàn)在,我贏了你,你卻不愿賭服輸,還要偷襲于我,實在是絲毫沒有男子漢的氣概!”
慕伯如今天已經(jīng)丟盡臉面,自己的一雙兒女曾經(jīng)在安陽那是有名的才華出眾,可如今都接連敗給鳳韶一人。慕伯如衣袖一揮,下人連忙上臺將慕澈扶下離場。
場下好似已然停止喧囂,眾人不由看向鳳韶。正午的陽光更加耀眼,照耀在她的身上顯得臉龐更清秀了些,她昂首站在風中,面色沉靜,就猶如一個強大的勝利者。
皇家賽試就這樣結束了,雖并非她本意,可她也算出盡了風頭。宣帝還設了午宴在儀和殿,宣帝還未到場時,各個朝臣已攜家眷入席。
她只看到了慕顏和慕安坐在慕伯如的身后,慕顏憤恨的看著她,慕澈倒沒有到場,他應該是傷的不輕呢,鳳韶舉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唇畔勾起淺笑。
唐夫人將蝦夾入她的盤中,說道:“這是宮里獨有進貢的芙蓉蝦,你嘗嘗。”
鳳韶瞧著顏色就看似美味,便著手剝蝦皮,她也是第一次吃蝦,剝起來有些麻煩。
許久后,她才剝完一只蝦,這時一個婢女走到她面前,將一盤剝好的蝦放到她的案前,低聲道:“這是步侯爺遣奴婢給您的。”
步侯爺?步臨風?那婢女繼續(xù)道:“步侯爺還說…”那奴婢有些不好開口,遲頓了一下才說:“見你剝蝦那么笨拙,本侯爺幫你剝好了,不用謝?!?p> 鳳韶聽完后,臉色變了變,勉強笑著說了句‘有勞’。而后她四處張望,在對面尹昱朝的旁邊瞧見了那步侯爺,步臨風。
當她看到步臨風的時候,步臨風也正在看她,他一身黛色華袍,一雙眼眸最為精致,因在眼眸里都透著似笑非笑的神意。
步臨風的目光其實時不時的在看鳳韶,當他看到她剝蝦時,她也許是第一次剝,動作又麻煩又笨拙,可她一點沒有不耐煩,就在耐心的一點點剝下蝦皮,他也就是鬼使神差的親自剝了盤蝦送給她。
當鳳韶看的出神時,侍監(jiān)高聲喊道:“皇上駕到?!?p> 眾卿起身叩拜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帝笑著回道:“眾愛卿平身,今日眾卿難得攜家眷一聚,盡興即可。”
宴席約快結束時,宣帝環(huán)視席上朝臣家眷,心機一動,慢聲問道:“唐家小姐何在?”眾人紛紛停下動作,將目光投向鳳韶,或有吃驚訝異或有羨慕嫉妒,今日她也算一戰(zhàn)成名,竟能讓皇帝記住,是多少世家子弟所求所盼的。
鳳韶回過神來,緩緩站起身,走上大殿中央,恭敬行禮道:“臣女唐錦韶,叩見皇上?!?p> 宣帝一揮手,一位侍監(jiān)端著托盤走到她面前,托盤上是一盞金壺,宣帝道:“今日你表現(xiàn)的不錯,文武雙全,巾幗不讓須眉啊。這是皇家御酒,朕賞賜給你?!?p> 鳳韶垂眸不接,宣帝表面是在賜酒,可實際上這皇家御酒是專門為皇帝釀的酒,就連皇子嬪妃都沒喝過,宣帝不過是在拿酒暗自提點唐家人罷了。自古皇室最忌諱功高震主,爹爹死后,宣帝能依靠出征的也就只有唐將軍,可他還不放心唐將軍手上的兵權。
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猛然發(fā)現(xiàn),如今唐家的局勢便如現(xiàn)在,進退兩難。
鳳韶抬頭,接過酒杯,說道:“請恕臣女冒犯。”語罷,她將酒倒在地上。
宣帝一下子就沉了臉色,尹昱朝對步臨風低吼道:“她這是瘋了嗎,這個是大不敬之罪??!”
步臨風不以為然,他無論何時見到的鳳韶都是從容不迫的樣子,他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且看著吧?!?p> 慕顏勾起一笑,她算是記恨上了鳳韶,此時鳳韶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她心里可幸災樂禍了。就連慕伯如都拿起酒杯,含笑看向?qū)γ婢o緊握拳的唐將軍。
鳳韶趁宣帝還未發(fā)怒時,清聲說道:“臣女一無功與江山社稷,二無為國捐軀效力,又怎配飲此酒?!?p> “所以,臣女借著此酒,祭南黎眾將士,祭為國捐軀的亡靈,祭南黎的江山?!?p> 更祭她的爹爹,鳳平大將軍。
宴席上的氣氛冷凝,眾人屏息以待宣帝是如何反應。良久,宣帝大笑,高聲道:“好!好??!果真是虎父無犬女!唐將軍養(yǎng)了個好女兒?。≠p!”
唐家的人才放心松了一口氣,鳳韶卻沒有放松,宣帝這不是在賞她,是在把唐家推上風口浪尖,從而借別人的手而除之,皇家也就擅長這借刀殺人了。
可這朝中局勢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改變的,以后還是要好好籌謀再做打算了。
...
慕府。
太醫(yī)拎著藥箱,迎著慕伯如陰霾的臉色,委婉相告:“慕太尉,我真的盡力了。貴公子的手已經(jīng)傷及經(jīng)脈,下官醫(yī)術有限,只能保住公子手還能用,只是…只是以后不能再提劍了?!?p> 慕伯如臉色徹底沉了下去,他勉強開口道:“今夜有勞太醫(yī)了,安兒幫我送送太醫(yī)?!?p> 見太醫(yī)離去后,慕伯如帶著慕顏走進屋內(nèi),一進門便撞上慕澈惱怒的摔東西,慕伯如恨鐵不成鋼的喊道:“你這是鬧什么!”
慕澈看到自己的父親前來,好像一下戳中了他的痛處,無助的跪在地上哽咽道:“父親!我再也不能使劍了!我再也不能使劍了啊!”
為人父母,見著自己的兒子如此痛苦也是心如刀割,慕伯如走上前緊緊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澈兒,你今日所受之苦,我定會讓那唐家女兒百倍奉還?!?p> 待慕伯如安撫一番離開后,慕顏在一旁看出了慕澈眼里的不甘心,火上澆油道:“哥哥,你真打算先咽下這口氣嗎?”
慕澈緊緊握拳,盡管他沒有回答,但他的眼中盡是殺意,慕顏便已了然。
傍晚。
“你再猶豫下去,這天都快亮了,你這子何時才能落下?不是我說你,你最近怎么下棋總是猶猶豫豫的。”
院子里寂靜下來后只能聽見蟲鳴聲,鳳韶輕嘆一聲回應道:“今時不同往日,現(xiàn)在我顧忌的更多了,自然難以落子?!?p> 沈然序掂了掂手中的白子,看著她問道:“聽說工部貪污的證據(jù)你收集的差不多了?你還是要謹慎些為好,不要貿(mào)然出擊?!?p> 鳳韶飲下一口熱茶,自覺暖了些才答道:“嗯,我本也不想如此趕盡殺絕,可那些人已經(jīng)要開始對唐家下手了,我只能給他們弄個爛攤子,讓他們再無暇顧及如何弄唐家?,F(xiàn)下只是缺一個機會,讓皇上看見這些證據(jù)?!?p> 想著想著,心口突然一痛,鳳韶扶住桌邊,心似絞痛般痛徹,她反應過來是心疾犯了。玄峰死后,她沒有蝕心散的解藥,易幽即便醫(yī)術高深,也無法研制出解藥,只能用藥物延緩她的發(fā)作。
隨即而來的便是一陣眩暈,她一下打翻了桌上的棋盤,棋子全都散落在地,接著她便倒在地上。
沈然序連忙抱起她大步走進房內(nèi),易念聽到動靜立即趕了過來,她跟上后邊問道:“我去叫姐姐過來?”
沈然序搖搖頭,說道:“外面多少眼線盯著,先別讓她冒然入府。韶兒這是蝕心之毒發(fā)作了,易幽來也沒什么用。你去備一盆熱水和匕首,別驚動別人?!?p> 語罷,沈然序看著鳳韶痛苦的蜷縮在床榻上,一只手按著心口,意識已然渙散,他長長的嘆了一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