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卷 無射乎

　　周頌清廟箋有云，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于人斯

　　無射，無厭也

　　就是且以永日盡，也不魘倦戯

　　故無射之樂，歡樂無極

　　帝國樂師之玄勘

　　又以無射為十二音律序列之十一階者

　　圣統(tǒng)戢錄禮樂之皿，無射

　　因鐘聲合乎無厭之意，故以無射命名其鐘焉

　　前522年，周天子姬貴思慕大型編鐘，問單侯阿旗之議，單旗說，不可，鑄錢幣已然耗竟國庫，又鑄大鐘，消耗殆盡，非國家之福也

　　罔聽，又問樂師伶州鳩，乃目盲之樂圣也

　　伶州鳩說，吾不若單侯，小人聽說，豫政如樂，尚和諧，上古之神瞽樂師的天職，在于勘定音驅(qū)之界，輯錄音階之準(zhǔn)，以之調(diào)暢和諧，禮樂之迻，各安其分也

　　勿聽，乃鑄之，樂人皆稱和諧

　　伶州鳩卻道，不和諧

　　天子大約要心痛至哉，圣主察風(fēng)俗而作樂，以神器擒之，以空籟傳之

　　小器不纖而與聞，大器不獷而節(jié)制，輒物語諧鳴默契焉

　　諧音入耳而掖藏，妙應(yīng)心安輒長樂

　　如今小器纖細(xì)而無聞，大器粗獷而欲忍，心勿安矣，不安輒風(fēng)邪侵噬邪

　　今鐘聲粗獷放野，天子消受不盡，難道能夠長久嗎

　　前520年，兩年后，周天景王姬貴風(fēng)逝

　　在雪山腳下，在堽塬之野，一曲燕射，悠悠回蕩在天地之間

　　周禮春官樂師篇曰，燕射，帥射夫以弓矢舞，行射禮之德，而參宴飲之道

　　射，乃世家六藝之一，法典訓(xùn)誡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自夏商以降，燕射之禮在俊士譜系世代相傳，生根發(fā)芽，漸成風(fēng)氣，乃是銘刻于心的律法

　　射者，進(jìn)退周還，必中禮

　　內(nèi)志正，外體直，然后持弓矢審固

　　持弓矢審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觀德行矣

　　射禮，仁之道也

　　以射之道求正諸己，己正，而后發(fā)

　　發(fā)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一曲燕射笳聲，直指人心

　　蛾術(shù)，也是射禮

　　君子之爭可逾矩嗎

　　這是銘刻在

　　世家心底的律法

　　檜木高臺，葵鳩寶典之星空渦流，緩緩剎住了碾軋之輪

　　螳臂當(dāng)車之慨，剉身齏粉之危，何所懼哉

　　無畏笳鳴

　　護(hù)住了倉木

　　可以，你是有種的

　　倒真想看看不一樣的風(fēng)景，你到底

　　來自何處的風(fēng)笛和邊笳

　　一切又回到蛾術(shù)最純潔的角抵的軌道

　　剝剝滂滂，瀝瀝淅淅

　　風(fēng)吹葭浪之聲驟起，是酩酊眾生的拊掌和妙應(yīng)

　　一縷拜星月慢的笳聲催促之下，宗嗇抖擻精神，殊死以搏

　　在你來我往的腳法間，在摔拿扭撅的抓手處，以及若有若無的笳調(diào)中，漸漸體會到蛾術(shù)的博大精深

　　也漸漸感到對手的力量在緩緩爆發(fā)，渾莫知來自何方的發(fā)源神應(yīng)

　　自忖之前已斗過一場，此消彼漲之間，似乎有些不妙

　　隨身所攜鳩燭香囡也不翼而飛，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

　　原來濯星巖的剣湄湖畔生長著一株鳩燭香樹，又一個(gè)俗稱叫做見血封喉，本嶮樓主以此樹之葉煉制一種叫鳩燭的毒藥，藏在懷中可以辟邪，可以提神，可以化霧以施蠱厭，制人與無形之間

　　偏生才到堽上這仙蠱就不辭而別，讓老夫好生郁悶也

　　又彌刺薦咒可一而不可再邪

　　這便如何是好，讓老夫如何是好嘛

　　宗嗇索性潑皮上陣，搖身一變化為飄飉，一羽寒鳩戲水，空手套白狼，渾莫抵礪

　　如此一來，倒讓對手無所適從，好似陷身泥淖之中，不知所厝

　　遽爾笳聲又作，乃是拜星月慢之后羿漂日

　　這是在指點(diǎn)他伺機(jī)發(fā)龍卷之颶，降魔與彈指之間

　　也是元神復(fù)位，精力大振，宗嗇腳板落地，驀發(fā)蠻力，再次披掛上陣，奮萬人敵之慨

　　耳聽得對手念念有詞，似乎是藏傳密宗陀羅尼

　　一時(shí)二頭蠻牛怒眼圓睜，撲跌斗狠

　　待到一炷香之余，二人已是氣喘吁吁，油盡燈枯

　　陀羅尼法輪之流無斷，宗嗇也是粗解藏語，終于聽見

　　夫見道者

　　譬如火炬入冥窟

　　其昧遽滅

　　而明獨(dú)存也

　　學(xué)道見諦

　　無明頓滅

　　而明長存也

　　宗嗇豎起兩耳，窺探其意，原來這蛾術(shù)劃分?jǐn)?shù)疇，各疇之間雙方默應(yīng)休戰(zhàn)，遐步虛抵而已

　　又聞法輪之流轉(zhuǎn)，浩浩湯湯，無邊無際

　　夫?yàn)榈勒?p>　　譬如一介與萬人戰(zhàn)

　　鎧捍出城

　　意或怯弱邪

　　半途而廢

　　又或格斗而死

　　或得勝還朝

　　吾人學(xué)道

　　妙應(yīng)皓輪之牽引

　　其心志勇猛

　　無畏逆境，滅盡魔道

　　輒蔚然化蝶

　　悠游大化乎哉

　　宗嗇暗暗太息，天下之大，英俊之儔次第輩出，老夫寄身蔥嶺一穴之中，倒是小覷了些箇小鬼

　　就這密宗陀羅尼，宗嗇向來不屑，以為墨守誡規(guī)，陳詞濫調(diào)，自戕人性之盛意，今以此子觀之，似乎確又呼嘯來去，洞見幽冥之微

　　看來人性變幻，非止一端，兩極之輪回，亦法輪之無窮也

　　忽然間耳邊又響起邊笳之調(diào)，正是煌煌帝國古曲，無射

　　本是編鐘大音之希，那知化入蒼茫鵠笳之中，淼淼沆沆，一江東流，好似一步登天，羽化飛仙也

　　小辭桃葉渡

　　賓馭遁槿巇

　　兩樹飛嚻嗁

　　野舫過重光

　　宗嗇沐浴神曲之顥玅，心曠神怡，飄飄若仙，隨陔步而起興，漂野舫而飛纓

　　又見對手觳觫衰哥，節(jié)節(jié)敗退，也是蒼顏大悅，漫步閑庭

　　原來濯星樓主精擅辟谷滌術(shù)，偶通天然妙諦，乃閉關(guān)數(shù)月之余，草創(chuàng)一門通靈獄術(shù)，乃是化足為蹼，以吸地氣之萃魄，而復(fù)陰陽之蛩機(jī)

　　眼見得已將他逼到一角，也是心潮澎湃，英姿勃發(fā)，更出虹蝀之仭，一劍封喉

　　驀地赤光一閃，笳聲遽變，好似一把戟空利劔，穿透了皓皓青闕

　　碧霄云端間，飄落一葉雪白的羽毛

　　那是海鳩的羽翼之翚

　　話說海鳩的故鄉(xiāng)乃是在大洋深處的，百慕大群島

　　作為候鳥，她的足跡遍布四海八荒

　　在北回歸線以北，大荒西海的髑髏島，及帕拉斯女神的故鄉(xiāng)，阿爾卑斯大雪山

　　在東方的喜馬拉雅山，橫斷山脈，岷山，終南山，淮河以北的水澤遠(yuǎn)海

　　以及南海諸島，扶桑邛洲

　　都有她輕盈奧妙的身影

　　不過，這并不說明海鳩的數(shù)量很多，她依舊是珍貴的禽芒

　　海鳩在島嶼巉巖之上筑窠，那兒的風(fēng)特別大，足以卷走她的木樨卵

　　她每次只產(chǎn)一卵，她是自重的

　　對付狂風(fēng)海鳩自有辦法，卵臥在峭壁凹弧，狂風(fēng)吹來，木樨卵只會原地滴溜溜地打轉(zhuǎn)，絕不會被風(fēng)刮走，這是因?yàn)轼F卵的重心極低，活像不倒翁，隨風(fēng)周旋，左右逢源

　　所以，海鳩的種群保持在一個(gè)較為稀有的軒階，海鳩，是自重的，來自大荒之緲的禽中之芒

　　每到深秋時(shí)，遷飛江南以致西南等廣袤地域，擇漵越冬

　　海鳩，是天生的飛行家，可以在海上飛一個(gè)月不落地，據(jù)說最長可以連續(xù)幾個(gè)月都飄在天上

　　又是游泳好手，可以在水下飃翔一頓飯的工夫

　　可以潛入水下數(shù)十丈深處，擒拿小海鰻或葉鲹之屬

　　潛入海水深處，絕非易事，除了深度呼吸技蓺之外，還要兼有特殊的流線身段，以化解水體本身的巨大軋力

　　一芥海鳩的晶瑩剔透的羽毛，墜落在高臺之上

　　但聽的，紅塵滾滾之聲

　　星沸墜落之聲

　　寒流肆虐聲

　　落花流水之聲

　　以及，無數(shù)破碎琉璃之聲

　　紛至沓來

　　又倏忽遁去

　　那些個(gè)不速之客們，東游西蕩，各從其類，一階清靜屋檐，化為荒墟

　　穿過幽暗的星空之夜

　　涉過長長的甬道

　　熄滅一路熒熒吞吐的碧火

　　經(jīng)過傳出凄厲巫婆的詛咒的洞穴

　　行過吞噬無魘的弱水葭卉

　　飛過無際的黑暗

　　之后

　　魂魄歸來，悠悠張開了眼簾

　　驀見一張?jiān)鹿庀蚂响仙x的臉龐，巧笑倩兮，星眸盼兮

　　一時(shí)間，竟瞧得癡了

　　只聽她瑟瑟笑道，你好像已經(jīng)死掉啦，怎地眼睛還會動哩

　　木槿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阿喲，才從鬼門關(guān)逃回來，立時(shí)就油腔滑調(diào)的，也勿知羞也

　　是你救了我麼

　　不是

　　那是誰

　　唉，還是還給你罷

　　一個(gè)東西回到他的手中

　　他當(dāng)然知道是什么，這東西須臾未曾離開過他的錦囊

　　正是那仙蠱，鳩燭香囡

　　在桁臺的一隅，聚集了無數(shù)人等

　　可是在他的眼里，只有這個(gè)粼僮打扮的妙人兒

　　可是，轉(zhuǎn)眼之間，妙人兒悄然離去，夜色下，星空墜落一瀑，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