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 晚餐時的僷家人
龍見十一年八月二十四日酉時
僷家父子倆，拖著疲憊的身軀從田間回來。
僷茂的心情有些沉重，臉上的皺紋壓不住溢出的愁緒。
地里的情況很不好。自家的作物在這一個多月的雨水天里，已經(jīng)毀了一半了。
要想余出些農(nóng)作物換錢，怕是有些困難了。自己家勒緊的褲腰帶，已經(jīng)快要打成死結(jié)了。
巡壩的工作看來短時間內(nèi)不會復(fù)工。他心里犯愁：“現(xiàn)今沒有收入，怕是要去縣城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什么活計?！?p> 心中想著事兒，僷茂沒留意到已經(jīng)進了自家院門，還低著頭，向前走著。
“爹?！?p> 身后傳來僷大林的聲音，僷茂這才回過神來。
僷大林扶住他背上的背簍，幫著取了下來，放在了地上。
蹲在院里玩得正開心的兩個頑童看見他們。便一前一后跑了過來。
“爹爹?！薄p扶蘇歡呼道。
僷茂嘴里應(yīng)答著，去幫大林取下身上的工具和作物。
一聲稚嫩清脆的：“爹爹。”傳入僷茂和僷大林的耳中。
兩人身形一僵，一臉詫異瞪大雙眼，望向了奔跑過來的僷旁蝶。
“這，不會是錯聽了吧！”
他們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旁蝶又叫了一聲。
僷茂眼眶瞬間濕潤。手中物件撒落一地，向著旁蝶就迎了過去。
不管將迎面跑來的扶蘇撞了個趔趄，一把就將旁蝶舉了起來。
僷大林手快，扶了一把被撞得呲牙咧嘴的扶蘇。
快步趕到父親身邊，瞪大雙眼望向妹妹。
“蝶兒，蝶兒，你再叫一聲給爹聽聽?！?p> 聽見閨女開口叫了聲：“爹爹”。
僷茂眼中的淚水，如同水壩決了堤，嘩嘩就往外流。
一旁的大林更是激動不已，手舞足蹈。開心的喊了出來：“旁蝶，旁蝶能說話啦?！?p> 在廚房的易萍聽到院里聲響，走到了門前。
一邊用手抹著奪眶而出的淚水，欣慰地望向院中的幾人。
素華也來到北屋門口，看著院里的父兄弟妹，開心的跟著傻樂。
要不是內(nèi)屋里的兩個幼兒需要照顧，她早就跑到院里湊熱鬧了。
僷茂不顧滿身的疲憊，抱著旁蝶一邊轉(zhuǎn)圈，一邊舉高。
旁蝶“哈哈哈”的開心笑著。
妹妹越笑，僷大林就越興奮，看了一眼天色?！澳?，我去灣河撈幾條魚回來慶祝一下?！?p> 易萍擦了擦淚水：“唉呀，天不早了，別去了。”
“還不晚，我很快就回來。”
僷大林不等易萍再勸，把娘親口中的“哎”字拋在腦后，飛奔出去。把身旁的弟弟撞倒在了地上。
易萍見僷茂眼里只有旁蝶，根本沒有理會跌坐在地的扶蘇，正想過去看看。
就見扶蘇一轱轆爬了起來，跟在他爹身后。
照以往，他這一摔，就坐地不起哇哇大哭了。
心里雖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太在意，只要他不哭鬧就好。
看僷茂開心的與蝶兒說笑，心里也高興，轉(zhuǎn)身回廚房做飯去了。
可能是被院里的歡笑聲吸引了，北屋里的兩個幼兒也鬧騰了起來，素華便回了里屋。
僷茂抱著閨女，在院里東游西蕩。
指著目所能及的物件，教她認(rèn)識怎么說。
扶蘇就像是個跟屁蟲，他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三個人在院里，像無頭蒼蠅般竄來竄去。
沒過多久，僷大林就回來了。
看著他手里提著的五條鯽魚，易萍滿臉驚訝：“這么快，你出門這時間，連灣河都還沒到吧？”
大林咧著嘴笑：“今天運氣好，路上遇到楊二了。我和他說了妹妹的事兒，他也替咱們家高興。正好他摸了魚回來。就硬要給我一半的魚。”
“唉，這怎么好拿人家的東西呀？”。易萍有些埋怨他。
“沒事兒的娘，等著改天我多摸幾條，給他家送去?！?p> 事已至此，易萍也就不再說了。
正好最近家里沒有采買什么菜品。
今天這么高興的一件事兒，不做幾個好菜慶祝一下怎么行？
易萍雖然廚藝好，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心里本來還挺著急。
現(xiàn)在好了，有了這幾條鯽魚，她就準(zhǔn)備大展身手了。
她讓僷大林先去揀了蔥切成小段，選了姜塊切成了片。
自己殺了鯽魚，刮鱗、摳鰓、開肚、清腸。仔細(xì)的清理了魚腹里的黑膜。
然后，讓大林接了一鍋水，把蔥段、姜片和魚放入。大火燒至滾水。
又準(zhǔn)備了一鍋清水。將魚撈出放入清水鍋中，放在灶上，扒開一些柴火，小火燉煮。
喜出望外的僷茂，樂此不疲的還在院里教旁蝶說話，僷扶蘇也跟在一旁鸚鵡學(xué)舌。
僷素華則在北屋照顧著兩個幼兒。
整個僷家院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這時的廚房中，也彌漫著一股蔥姜的清香和魚湯的鮮美之味。
“好了，好了，教了這么久了。你不累，孩子也累了，進來吃飯吧！”
易萍站在廚房門口，對著樂呵呵的僷茂說道：
“好嘞！”
僷茂大聲回答，開心地抱著僷旁蝶向著廚房走來。
“嘿…，干嘛？洗過手了嗎？就打算來吃飯！去，去把手洗了?！?p> 易萍見他滿身田間勞作沾上的泥土，有點責(zé)備的語氣說道。
“好嘞！”
僷茂神采奕奕，抱著旁蝶帶著扶蘇就去洗手了。
僷大林也去北屋把妹妹叫了過來。
廚房在東屋，內(nèi)部分隔成了兩間。一間用來做飯，一間用來吃飯。
僷茂將僷旁蝶放在方凳上坐好後，把僷扶蘇也抱上了方凳。
口中說道：“好香呀，這做的是鯽魚湯嗎？咱家哪來的鯽魚。”
感情他連大林出門摸魚的事兒都不知道。
易萍白了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嘛？有得吃就行了。”
僷茂一陣傻笑，望向旁蝶：“蝶兒，你娘給做了拿手的鯽魚湯，你高不高興？”
旁蝶用力的點了點頭。一旁的扶蘇接嘴道：“高興！”
僷茂突然想起來，有些疑惑地望向易萍：“咦？孩子他娘，蝶兒不是不能吃鯽魚嗎？”
一旁在向湯鍋中加鹽的易萍又白了他一眼：“蝶兒不說話時，當(dāng)然不能讓她吃，被卡到了就麻煩了?，F(xiàn)在，讓她慢些吃，小心刺就行了?！?p> 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圍坐方桌前。
僷素華將盛好了熱氣騰騰的鯽魚湯的碗，放到了每人面前。
玩鬧了一整天的僷扶蘇，早就餓得前胸貼著後背了。
聞著面前魚湯的香氣，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父母還沒發(fā)話可以吃了，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僷茂看了一眼大家，說道：“今天真是太高興了！雙喜呀，雙喜。這天也晴了，旁蝶也能說話了，……真好！”
僷茂說到這哽咽了一下，偏過頭，用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
易萍把手搭在他手上，輕輕的拍了拍。
僷茂調(diào)整了一下接著說道：“好了，好了，不說了，吃飯吧！”
“哈，就是，快吃吧。喝湯時慢一點兒，小心燙?！?p> 易萍打了個哈哈。語音落下，大家才開始端起碗，一邊吹著氣，一邊小口的喝著這鮮美的鯽魚湯。
不多時，大家碗里都見了底了。
易萍把最大的一條鯽魚分給旁蝶，叮囑她：“這鯽魚的刺多，蝶兒你要吃慢一些。在嘴里多嚼一會兒，再咽下去。如果覺著被卡到了，要說哦！”
旁蝶用力的點了點頭。
僷素華看她還不習(xí)慣開口回答，便在一旁提醒道：“旁蝶，要回答好?！?p> 聽了姐姐的話，旁蝶說道：“好！”。
僷素華見她聲音就像蚊子叫，便又說道：“大點兒聲。”。
僷旁蝶用力大聲地回應(yīng)“好！”。
一家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易萍給每個孩子都分了一條魚，自己和僷茂，各分了半條。
大家都細(xì)細(xì)品嘗著鮮美的鯽魚肉，吃得有滋有味。
僷茂邊吃邊問道：“旁蝶什么時候會說話的？”
僷素華沒等把嘴里的魚肉吞咽下去，便搶著答道：“午後。娘在給新孩子洗澡時。”
說完才忙著咽了下去。
“慢些說，別著急，邊吃鯽魚邊說話容易被刺卡到的。”
易萍看她急著說話，提醒道。
“嗯嗯。”
僷素華邊點頭答應(yīng)著邊說：“我抱著旁蝶和扶蘇在大門口玩呢，扶蘇追著我們跑，不小心跌了一跤，我正要去看扶蘇，就聽到旁蝶叫了一聲‘扶蘇’。當(dāng)時，把我嚇了一跳。”
她頓了一頓接著道：“我就急忙把旁蝶放下來，仔細(xì)瞧了瞧，也沒見有啥不同，我又試著問旁蝶，我說：‘蝶兒，你剛才說什么了？’，就聽旁蝶真的又說了聲'扶蘇'！我才反應(yīng)過來，旁蝶能說話了。我一激動，就拉著旁蝶跑回北屋去找娘了?！?p> 僷素華繪聲繪色的講述著經(jīng)過。
大家都聽得入了神。
易萍卻望向扶蘇一臉關(guān)切的問道：“蘇兒，你沒摔傷吧？”
也是剛聽素華說起，易萍才知道孩子摔了一跤。今天一下午，都沒見他來哭訴過，覺得有些好奇。
大家聽了也都望向了他。
扶蘇抬起頭望著娘，“我的嘴出血了?！?p> “什么？我看看，嚴(yán)不嚴(yán)重？”，易萍聽聞一驚，連忙伸手抬著扶蘇的臉，仔細(xì)的查看了一下他的嘴唇，卻沒發(fā)現(xiàn)有傷痕。
素華也看了看扶蘇，然後打趣的說道：“應(yīng)該沒事兒，要是摔疼了，扶蘇早就哭了！對吧扶蘇？”
大家聽了便笑了起來，易萍瞪了大家一眼，大家才又收斂了一些。
“我起來要哭的，素華姐和旁蝶姐都沒在，我就沒哭了?！?p> 扶蘇說完，大家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在嘴唇上摸了摸接著說道：“現(xiàn)在不疼了，剛才流了好多血，還沾在了衣服上了?！?p> 把筷子放在桌上，扶蘇低頭把領(lǐng)口處的衣服提起來給大家看，大家才看到衣服上是有些血跡。
便都關(guān)切地望向了他的嘴唇。
“把嘴張開，我看看?！?p> 易萍見嘴唇外部沒有傷口，擔(dān)心會不會是他的牙齒掉了。
扶蘇仰著頭，張開了嘴。
易萍仔細(xì)的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嘴上、臉上有任何的傷痕，牙齒也沒少，便又問道：“現(xiàn)在還有什么地方疼！？”
僷扶蘇望著易萍搖搖頭回道：“沒有，都不疼?！?p> 易萍還是不放心，又看了看。
覺得沒問題，大家也都才放下心來。
素華見沒什么事兒，又打趣的說道：“扶蘇還挺會演嘛，有人在就哭，沒人在就不哭了。是吧扶蘇？”
扶蘇卻沒回應(yīng)。平日很愛吃魚且速度很快的他，今天卻特別慢。
以往他都是把魚放進嘴中一陣嚼，把魚刺嚼碎一起吃。
大家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和手，把魚肉中的刺挑出來。還細(xì)心地檢查一下，確定沒有刺，才把魚肉放到旁蝶的碗里。
易萍見狀訝異地望著扶蘇問道：“蘇兒，你最愛吃魚的，今天怎么自己不吃呀??？”
“旁蝶姐姐平時吃的少?！?p> 扶蘇回答道。
僷茂和易萍對望了一眼，臉上都溢滿了欣慰。
“哈哈！扶蘇長大了，懂事了，今天魚少了，明天哥哥去多撈一些魚回來，讓你吃個夠?！?p> 僷大林見弟弟這么懂事，臉有些泛紅。
僷扶蘇聽哥哥這么說，高興的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不行，我下河撈魚，你一個人在岸上不安全。你又不聽話，到處亂跑，掉到河里怎么辦？”
僷大林知道他呆不住，不愿意帶著他。
“我聽話，我不亂跑?！?p> 扶蘇一臉認(rèn)真。僷大林卻還是不太相信。
僷茂看了一眼兩個孩子，望向易萍說道：“要不，明天我們一家人去灣河邊玩一天吧？”
易萍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抬眼看了一下。喔唷，聽到這話的孩子們，都翹首以盼地望著她。
剛打算開口，卻聽僷素華“哎呀！”叫了一聲。
眾人嚇了一跳，望向了她。
易萍愣了一下，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了，卡到了嗎??？”
“沒有，沒有！”
素華連聲說道：“我只是想起來，明天幺兒滿周歲了！”
僷茂聽完，愣了一愣。隨後拿手在腦門上拍了拍，說道：“唉呀，我都給忘了！”
故做正定的易萍，暗中想了一下。
只聽僷大林在一旁哈哈笑著說道：“哈哈！孩子多了，爹娘都記不清了?！?p> 易萍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斂了一些笑容，低頭望向桌面。
“嗯呀，時間過得真快呀，幺兒都一歲了！”
易萍在心中確定之後，幽幽地說道。
僷素華聽完興奮的說：“要不，明天帶幺兒去灣河邊抓周吧！”
扶蘇一臉懵懂的望向僷素華問道：“抓周是什么？”，語音未落，卻聽到僷大林高興地說道：“是呀，是呀！素華這主意好！”
僷扶蘇見姐姐沒有作答，便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接著問道：“素華姐，什么是抓周呀！”
僷素華偏頭望向僷扶蘇，看見旁蝶閉著嘴嚼著魚肉，也好奇的望著自己，回答道：“抓周就是……！”，她一時想不出來，如何給弟弟妹妹解釋。呆愣了一下。
易萍接話說道：“抓周呀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哦！”
扶蘇抬著頭望著易萍，有些茫然。接著問道：“娘，我抓過周么？”
“嗯，抓過?！?p> “對了，扶蘇和旁蝶一起抓的周。我記得旁蝶抓了個首飾。扶蘇一手抓了個鳥哨，卻還要去搶旁蝶手里的首飾。哈哈！”
說道這，僷大林笑了起來?！氨慌缘话驼凭屯频沽?，哈哈哈！打小扶蘇就不是旁蝶的對手。”
聽了這話，一家人都笑了起來。
旁蝶的魚快吃完了，易萍看了一眼問道：“蝶兒，喜歡吃嗎？”
大家都望向旁蝶，只見她剛想點頭，素華便提醒了她一下。
旁蝶便大聲的回答：“喜歡！”
僷素華望著她問道：“味道怎么樣?。俊?p> 一旁的扶蘇把左手高高舉起來，搶著回答道：“味道好極啦！”。
旁蝶也有樣學(xué)樣的高舉左手說道：“好極啦！”
屋里一時間，歡聲四起久未停息。
吃完了魚，大家便開始吃飯，僷旁蝶吃了兩條魚，覺得飽了。
易萍就把最後剩下的魚湯全部給了她。
大家有說有笑的又吃了一會兒。易萍才望向素華、旁蝶和扶蘇他們仨問道：“有個事兒要問你們，你們在屋里玩耍時，有沒有見到一塊這么大的石頭？”
易萍邊說邊用手比劃著石頭的大小。
僷素華和僷旁蝶都搖了搖頭，僷扶蘇想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了一塊石頭遞給了易萍。
易萍接過石頭拿在手里看了看說道：“還好！”
“怎么了？”僷茂好奇的問道。
“哦！給新孩子洗澡時，從他衣服里找到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家人給放進去的？”
易萍邊說邊把石頭遞給了僷茂。
僷茂接過來看了看：“很普通的碎石呀，不會是什么家傳的寶貝吧！”，頓了一頓，把石頭遞回給易萍：”會不會是我抱著他在地上時，不小心滑進去的？”
易萍接過石頭又看了看，覺得和下午看見的有些不一樣，卻又說不出來。嘴里說著：“也可能吧，先收起來好了?！?p> “娘?！?p> 僷素華叫了一聲。
易萍望向她問道：”怎么了？”
“明天去灣河邊給幺兒抓周呀！？”
僷素華期待的眼神望著她。
“也好，明天早些起，一起去吧！”
然後看向旁蝶和扶蘇說道：“你們今天要早些睡。明天如果起不來，可就不帶你們?nèi)チ伺??！?p> 兩人頭像小雞啄米似得點著，嘴里答道：“嗯嗯，好！”
飯桌上的一家人有說有笑聊著天。
僷大林計算著明天需要帶的東西，僷素華說著學(xué)堂最近發(fā)生的一些趣事，僷茂時不時的教僷旁蝶一些話，旁蝶學(xué)一次，扶蘇也跟著說一次。
易萍惦記著北屋的兩個小孩，便先去照看了。
直到易萍第二次來催促，大家才離開飯桌，開始各忙各事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