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
話音漸漸落下.
密閉的矩形空間再一次被死寂占據(jù),迫使氛圍變得壓抑沉悶了起來.
許久——
“......也就是說,他正在被追殺?”
指尖輕敲桌面,夏娜的臉上露出思索神色.
“不,追殺倒是還算不上.”微抿一口酒保離開房間前特意為自己準備的醒酒茶提提神,胡渣大叔糾正道:“那些家伙只是想要從他口中問出情報,而并非想要將他滅口.”
“呵...就算這樣,恐怕也只是暫時性的而已.”聞言,夏娜卻不禁冷笑一聲,“我可不信那家伙被人追捕逮住之后問出情報的下場,除了滅口以外還會有其他結(jié)局.”
“哦?”胡渣大叔有些好奇,“按道理來說,不是應該還有[賄賂]這個選項么?”
“那種選項,只對于有原則的情報分子才會起作用.”
夏娜淡言道:“換做你,你會賄賂一個完全沒有原則,可能上一秒才剛拿你錢下一秒就轉(zhuǎn)身把你出賣給了或許根本沒花一分錢的其他人的情報分子嗎?”
“......這是帶有私人情感的評價么?”
“你覺得呢?”
少女雙手交叉,托著下巴,饒有興趣的看向胡渣大叔,“難道在你看來,我像是那種會帶私人情感下判斷的人?”
“......那沒事了.”
收斂起嘴角的抽搐,胡渣大叔發(fā)出一聲輕幽短嘆.
很顯然,他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面前這位少女想要表達的東西.
“話說,你準備怎么做?”
瞥了一眼少女身旁,從進入房間開始就一直維持著沉默的唐蕭林,胡渣大叔問道:“你不是有事要找他嗎?現(xiàn)在還這么打算?”
“呵...怎么可能?”
搖了搖頭,夏娜非常果斷,“對于我們小組而言,那家伙可沒有能讓我們自愿冒著生命危險去營救他的資格和價值.”
“......如果他并不打算讓你白跑一趟呢?”
“那家伙,向我指名要你們小組去營救他.”沒有開玩笑的心態(tài),胡渣大叔嚴肅道:“酬勞方面,是一條情報.”
“所以呢?”
少女臉上唯有毫不在意的神情.
“僅僅只是為了一條無法預估價值的情報,我們小組就要冒著同行可能帶來的生命危險動身去解救他?”
“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他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提前和我透露了部分相關信息.”
“長話短說.”胡渣大叔一字一句的緩緩說道:“我能夠確信,他的情報和城主有關.”
氣氛改變了.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且容易理解的言語,卻使房間內(nèi)的氛圍立即發(fā)生了變化,變得逐漸凝重起來.
“......和城主有關的情報?”
聞言,少女雖然面露錯愕,但很快便是又再次恢復了以往的辦公態(tài)度.
“你真的確定?”指尖再次下意識輕敲起桌面,她半信半疑的問道.
“你不相信我的話,不妨可以反向思考一下.”沒有對夏娜的多疑感到無奈,胡渣大叔面色平靜地抿了口茶,接著淡聲回話道:“若是換做你...你會對一個或許極大概率只是被虛構(gòu)出來而已的假情報大費周章,甚至不惜因此而花費大量錢財雇傭他人追捕這個說不定是欺詐犯的情報分子嗎?”
“肯定不會.”
“這不就對了?”說著,胡渣大叔放下茶杯,“很顯然,對方正是因為很確信那家伙手上情報準確率非常高,所以才會如此興師動眾.”
夏娜沉默.
她陷入沉思之中,開始衡量起這次行動的利與弊.
胡渣大叔沒有催促她.
唐蕭林也沒有發(fā)出聲.
兩人就這么靜靜等待少女最終的決斷.
許久——
“......這個委托,我接.”
少女之聲清幽響起,讓胡渣大叔心中感受到了一陣前所未有過的懷念.
畢竟,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見過這句話了.
“確定嗎?”似是怕夏娜會頭腦發(fā)熱做出錯誤選擇,胡渣大叔輕聲道:“不要忘了,你這次的對手幾乎可以說都是同行.”
“我知道城主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他發(fā)出一聲飽含無奈的長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放棄這次委托.”
身為中介,他希望她能接下這次委托.
身為熟人,他希望她能放棄這次委托.
“謝謝你,卡洛斯.”
少女面露淡笑,輕輕說出了胡渣大叔的全名.
“不過,抱歉.”她婉拒了他的勸阻,“我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太久時間......現(xiàn)在,真的不想再繼續(xù)等下去了.”
少女去意已決.
見此,卡洛斯只得再次發(fā)出一聲輕嘆.
他知道自己無法再繼續(xù)勸阻夏娜了.
于是——
“這是他當前的所在地址.”
從辦公桌下的抽屜中取出早已預備好只是有些不愿拿出的文件袋,卡洛斯將它放在桌面上,然后朝著少女的方向輕推去.
“注意點四周,別被人陰.”他像似在關切,又像似調(diào)侃,“我已經(jīng)一把年紀了,可不想幫好久不見的老熟人收尸.”
“呵......”
拿起文件袋,夏娜卻是連檢查都不檢查,直接起身準備離開.
“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的身體吧,老家伙.”
道別之聲隨著少女的身影漸漸遠去.
但......
“對了,卡洛斯——”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夏娜即將跨越門扉的腳步緩緩收回.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名字了.”背對著胡渣大叔,她輕聲道:“以后若是想要稱呼我,叫我『夏娜』就行.”
聞言,胡渣大叔正準備伸向茶杯的手不禁驟然一僵.
抬頭,望著少女的背影,他的臉上首次浮現(xiàn)出困惑與錯愕.
“......『夏娜』?”
“嗯,夏天的『夏』,娜裊的『娜』.”
聞言,卡洛斯不禁笑了.
“不錯,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很適合你.”
他問道:“是那個小子給你取的嗎?”
詢問,讓少女情不自禁朝向自己前方那道漸漸遠去的背影投去視線.
她的眼神不知不覺之間變得充滿復雜.
“......嗯,算是吧.”
宛若蜻蜓點水,聲音輕響瞬間.
見此,卡洛斯似是確認了什么,臉上竟是緩緩浮現(xiàn)出一個宛若慈父般的笑容.
“那么,看來他的品味很不錯.”
話語似乎若有所指.
“替我向加德納她問個好.”
“我會轉(zhuǎn)述的.”
語畢,完成交談的兩人就此分別.
———房間中———
“走了么......”
待門扉緩合嚴實,卡洛斯這才發(fā)出輕嘆之聲.
他看得出來,少女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
她不再是只會揮舞兵器的工具,而是擁有情感的人.
對此,他倍感欣慰.
對此,他倍感苦惱.
......甚至也有著惋惜.
他知道,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宛若人偶一般毫無生氣的小女孩了.
作為少女某種名義上的撫養(yǎng)者之一,他自然很清楚『城主』這個人,對少女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
至今,他還能清晰回憶起那一天——
那是一個雨天.
“......這個孩子就交給你照顧了.”
瞥了一眼身旁面無表情宛若人偶般的小女孩,卡洛斯便是再次將視線投向面前.
他詢問起對方這么做的理由.
“......你是我少數(shù)能夠信任的人之一.”聲音,從面龐被傘沿完全遮擋之人的口中輕輕響起,“而且,我不能讓這個孩子待在我的身邊.”
“待在我身邊,她將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自己.”
似是心生感慨或是不舍,一只手從傘下微微伸出,輕撫了幾下小女孩的頭頂.
那只手很白.
明明并非寒冬,卡洛斯卻能夠從那只手白皙的皮膚上感受到冰涼.
哪怕早已見過不少次,他也不禁還是下意識會將那只手當做死物.
“......那么,我就先告辭了.”
宛若來時一般無聲,傘下之人即將再次無息離去.
但,就在他轉(zhuǎn)身離去之際——
“這個孩子的名字呢?”
“......她沒有名字.”
聞言,年輕的卡洛斯不禁一愣.
但,還未等他再出聲說些什么——
“你無需給她取名.”雨中,言語伴隨著微風縹緲飛揚,“能夠賦予她名字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我會在暗中保護她,直到她迎來能夠賦予她名字的那個人的到來.”
話音緩落,人影漸離.
唯有冰涼的雨滴,仍然還在清洗著世間萬物.
......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啊......”
貼緊椅背,胡渣大叔抬頭望向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有點好奇,自己已經(jīng)多年未見的那個人,現(xiàn)在究竟怎么樣了.
但比起這個,他現(xiàn)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說的沒錯...她真的等到了那個人.”
從辦公桌下的抽屜之中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復印件,他悠悠發(fā)出一聲飽含歲月氣息的長嘆.
那是一張照片.
除去模糊的場景以外,只能隱約看見一名身著黑色服飾的人影.
人影模糊.
唯一較為清晰之景,就只有其身著的那件服飾之上,縫織著的栩栩如生之物——
宛若經(jīng)歷歲月侵蝕,也仍然保持著原本色彩的赤紅之龍.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城主大人』?”
望著那條哪怕盤踞自己記憶多年卻也仍然尚未褪去色彩的赤龍,卡洛斯不禁面露迷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