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菜早已經擺好,簡簡單單的幾樣菜,但吃起來算是可口。紀汀蕪想不到面前這看似粗狂的田野漢子,燒菜的手藝竟然這般妙。
賀鳴嚷嚷著:“妹子多吃點。”
紀汀蕪“哎”了一聲,埋頭扒起熱騰騰的飯來。大概是久不進食的緣故,她覺得這飯是越吃越香。成匈見她這般狼吞虎咽的樣子,搖搖頭啞然失笑。
“大哥,怎么不見嫂子來吃飯?”
“你嫂子她娘家的六叔死了,前兒個就跑回家。這喪事向來辦的久,我看她這一兩天還回不來?!?p> 成匈若有所思,手中的筷子夾了一塊肉停在嘴邊:“你與嫂子都結婚這么多年,怎的還沒個孩子?”
“你大概是忘了,做咱們這一行的最怕有所掛念。要是有個一兒半女,以后多少會是個羈絆,能娶到媳婦就是個不錯的事。你嫂子就挺好,每次我回來家中都收拾的妥妥帖帖,雖然咱這住處破爛,但好歹是個家?!?p> 賀鳴說著說著就有些局促,他放下碗筷,笑得癡癡的:“每回我辦完事回家,天都黑了。那回家的路呀,漆黑漆黑的,伸個手指頭都看不見。成匈,你還記不記得我可是咱們幾個人里最怕黑的?你嫂子她知道我怕黑,回回都掐準了時間站在村口照著燈迎我。到家后就給我熱好飯菜,洗洗臟衣服,我吃飽喝足她就給我捶背捏肩。你說她這么好的人我到哪尋去?要是真像尋常人家那樣,有了孩子,一家三口或四口的,那以后我若是一命嗚呼,翠金帶著個孩子誰還敢要她?我一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苦日子我這心里就難過,還不比不生孩子好呢,至少我死后她無牽無掛也沒有孩子拖累,翠金也能再嫁到一個好人家?!?p> “嫂子怎么會舍得改嫁。大哥,你不要想太多?!?p> “誰都想多活幾年,可惜我注定就是這個命,你......”他停住嘴邊的話,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紀汀蕪,不繼續(xù)說下去。眼見桌上的菜都吃的差不多,于是起身想將東西都收拾下去。紀汀蕪幫著他一起收拾著,干起活來很是利索。連做慣了農活的賀鳴也止不住的夸她。她看見墻上掛著一個圍裙,拿過來就系在自己腰上:“賀大哥,你們先聊,我去把碗盤給洗了。”
“好,那你小心些?!?p> 她端著碗盤就往外面走,這村子里自家的水井都不太好使,想取水的話,只有到外面莊稼地旁的河里打水。她在院子里找來一個木桶,把碗盤都裝進木桶里,挑著扁擔就出去了。賀鳴猶豫著的話她聽得明白,沒有說完的話自然是不該給自己聽到。她身子不比常人,本就體弱。這扁擔又長又重,壓得她肩膀發(fā)酸。她這一路走走停停,累了就把扁擔放下,在石頭上坐一會,休息好了就繼續(xù)挑著扁擔。
成匈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攤在桌子上:“這是地契,位置在長闔胡福那邊。”
“你都已經給我安置好了......”賀鳴把地契拿在手中,大致看幾眼:“在哪我倒是沒什么要求,只望日后你能替翠金找個好人家,她沒什么見識,你可不要讓人欺負了她......”
“賀鳴,你何必將事情的結果料想的那么不如意,你應當都往好處想,想著功成想著名就?!?p> “功成名就?想當年你、我和二弟在英國結拜時,倒還真沒想過那么多。成匈,要真能事成,我就帶著翠金回英國,再也不回來。這個地方,有太多痛苦的記憶,我想忘還真的忘不掉,只能走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彼麑⒌仄跣⌒囊硪矸旁诖舶逑旅妫骸澳憬o我這個東西也沒用,我明白你想的周全。但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何嘗不懂這個道理?你需曉得我做的事,一旦暴露,那可是死無葬身之地。甭說你眼皮子下的長闔,就算我時時刻刻跟著你,拿著繩子把我捆在你身上,我也難保性命,更別提活著回家和翠金長相廝守。”
他嘆了口氣,似乎有了倦意:“我知道你回國后為何不來尋我,我能明白你的苦楚。但我在這偏僻處,手下也沒幾個人。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那幾個肯為我賣命的,你也需體諒我的不易。今日來的那個妹子,我看便是你這小子為能來此......”
成匈驟然笑出聲,指了指賀鳴:“什么把戲都逃不過大哥的眼睛。話落,他將屋里屋外都仔細看了一遍,暗自覺得這房子果然是夠破爛,加上賀鳴一身裝扮,混在人群里一點也不惹人注意。
“你也倒是機靈,二哥可曉得你住在這里?”
“他壓根都沒來過,你瞧他那貴氣的模樣,凡事何曾親自動手過?哪里會偷偷摸摸的來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小村落?我想著你也一定不希望他能來,要是他真敢來,保不齊會讓那些人抓個正著,到時候順藤摸瓜,我又可以兩腿一蹬咯!”
“也是。你我的事,還需二哥做主。他能耐大些,以后你要真的有重要的事,便讓手下的人遞給我消息,我自有辦法通知二哥?!?p> 賀鳴重重的點頭,想到面前的人所歷的事遠比自己的事還要不堪,,卻依舊能本本分分的待在這里不去主動招惹是非,這等心境自己是一輩子都比不上。他看著外面的天,烏云早已經散去,這般明媚晴朗的天,可為何他們三人一閉上眼睛,依舊能看見這煉獄般的世界。
血流成河,火光刺眼。
成匈淡淡開口:“多少年了?”
“二十七?不,應是二十八年了...我差點忘了,今年我都四十咯?!?p> “都二十八年了......他們在夜深人靜,在清明鬼節(jié)之時,可曾想過那些魂靈會回魂人世間。賀鳴,你可以放下,但我放不下?!?p> “你說的什么胡話!成匈,我賀鳴一家雖然只剩下我一個,但我也要完成父親的遺愿,不管你怎么做,我和二弟都會站在你后面。別的話我再也不想聽到,你這小子就算是哪天求著我不做這事,我也堅決不答應。”
成匈無奈的笑道:“值得嗎?”
“你我相識整整十年,呵,我也想問當年父親值得嗎?父親大半輩子都跟著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場?家產抄沒,流落街頭。最后竟然被街上一起討飯的乞丐活活打死!你說可不可笑?可他沒有恨意,一點都沒有。我隨著父親沿街乞討,他說的最多的也就是稱贊那個人如何英勇。效忠英勇的人又何必管什么下場,父親問心無愧,何曾有過不值得?成匈,我跟著你,又有何不值得?至于下場什么的與我有什么關系?”
成匈‘嘁’了一聲,余光瞥向門外。
門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屋子里靜了老半天,隱隱約約能聽到外頭那人輕微的咳嗽。
這份安靜終于由成匈打破。
“大概是那姑娘回來了?!彼s緊起來,到外頭一看,果然是紀汀蕪。她艱難的把肩上的扁擔放在墻角,又將木桶里刷干凈的碗筷擺在了桌子下面。
她全程一句話也沒說,面色有些慘白,似乎是受到了什么驚嚇。成匈打趣她:“你倒是刷的仔細?!?p> 他看見紀汀蕪兩只手凍得通紅,眉頭蹙在一起:“河水太冷了?”說著就將墻上掛著的一方帕子拿下來扔給她:“快把手上的水擦干凈,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去?!?p> 她接過帕子,緩緩開口:“河里有死人。”
“你說什么?”
賀鳴突然問道,他心里實在是不信,但還是想知道這事情的原委:“姑娘,你說明白些,那河里怎么了?”
紀汀蕪抬起眼眸,成匈這下看清她這一雙眼里盡是懼怕不安的情緒。
她的聲音有些顫栗,頓了頓說:“村民們都過去看了,河里是一具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