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往事
當年我們來到宣州,正是靠做雕像蠟人起家,說起制作蠟像,遲銀川能為雖強,但我是祖上親傳的手藝,這一項比他可要高明多了,于是我便想出了一個偷天換日之計:做出一副遲銀川的蠟像,擺成被殺的模樣,然后約同伙伴假意尋他,見到‘遲銀川’身死,再讓同伴前去報官。這時再把遲銀川真人叫來,用同樣的手法將其殺掉,然后將蠟像藏匿起來,等官差到了,自是看不出什么破綻,而我此前整日和那同伴待在一起,并無作案機會,自也輕易便排除嫌疑。我知道遲銀川每日午后都會獨自在書房處理公務,從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攪,我要做這些機關,極難被人發(fā)現(xiàn),是以翻來覆去,思索推敲良久,只覺這計策的確可行,便開始著手準備蠟像。
那幾日百悅樓屋頂受損,恰好遲銀川的書房有些漏水,雖然得了修繕,但很是受潮,他便吩咐說和我調(diào)換調(diào)換,要我將自己書房讓與給他,呵呵,此人其實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對我呼來喝去已是家常便飯,我表面答應與他,暗里卻想這真乃天賜良機,我調(diào)換到他的書房,更有空余布置這個機關,看來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我要鏟除遲銀川,已經(jīng)在所難免了。
我抓緊時光私制蠟像,終于將其完成,只是風干固痕尚需時日。但那一天,遲銀川突然吩咐說他的書房潮氣盡除,兩日后要和我換回,我自是急了,心慌之下,顧不得蠟像尚未干固,決議次日便行那計策。
此刻當務之急,是要尋個同伴來為我做個見證,其實此前我心中早已有了人選,那便是老翁翁仁了。只因老翁素以忠厚老實著稱,人人都知他不會撒謊,且他在西域地動時曾震壞了雙眼,瞧起遠處的東西來不大真切,使他來做目擊者,這條計策便又穩(wěn)了三分。于是隔日我便精心布置,用書房寶刀刺穿蠟像胸口,再擺成尸體的模樣,又和遲銀川說好今日我要在書房收拾東西,讓他不要過來打擾,全都安排妥當,這才約了老翁一起去城郊游覽玩耍。
老翁心機不深,見我約他游玩自是喜不自禁,一路上高談闊論好不快活,可我哪有什么心思欣賞景色,心中只是惴惴惶恐的計算時辰,后來見天色差不多了,便說想起一件急事,要回城找遲銀川商議,老翁自不疑有他,跟著我一齊回來,我故意走在前頭,搶先打開書房房門,老翁看到里間景象,見一把長刀刺穿‘遲銀川’胸膛,自是嚇得呆了。我怕他驚恐之下大聲疾呼,忙吩咐他不要聲張,要知兩間書房隔得雖遠,但畢竟都在一處,若被遲銀川聽到了出來查看,這計策登時便要穿幫。
老翁為人和善懦弱,見了這等慘狀,早已嚇得魂飛天外,此刻我如讓他出去報官,他多半不假思索便會去做,那時我再叫遲銀川過來下手,那就大功告成了。唉,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正當我竊喜此計將成之時,百悅樓忽地一陣晃動,屋內(nèi)桌椅也跟著一齊搖擺,連筆筒、鎮(zhèn)紙都跌在地上,原來就在此刻,宣州城竟然發(fā)生了地動!
我見百悅樓晃得厲害,深知蠟像尚未風固,急忙想要上前去扶,怎知還是晚了一步,那蠟像三搖兩晃之下,脖頸連接處有些松動,吧嗒一聲,頭顱連著短棍竟從軀干上掉落,咕嚕嚕地滾到了地上!
當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心中連呼完蛋,這下被老翁識破了機關,不但計策穿幫,給遲銀川知道了,不知要用多少凌厲手段來報復與我。剛想和老翁坦白實情,卻聽老翁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誰如此兇殘,殺害了……遲老板,還要……還要凌辱尸體,去炮制他的首級……”
此時地動已停,我聽老翁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一時沒能明白,過了好一會,才知道他仍未看穿在房內(nèi)的尸體只是假的蠟像,還道是有人故意兇殘,殺了遲銀川仍不解恨,還要用木棍插他頭顱,毀其尸首。唉,只怪遲銀川平日口碑太差,惹了不少仇怨,以致老翁看到機關破了也不做他想,還以為是人家伺意報復。我那時也不知怎地,見老翁依舊蒙在鼓里,便幻想此計尚能實施,仍吩咐老翁去府衙報官,我在這里候著等他回來。
老翁不疑有他,轉身便下樓去了。等他走后,我才察覺,原來后背的衣服緊緊貼住肌膚,冷汗早已浸透全身了。我定了定神,卻又叫起苦來,剛剛一時糊涂,讓老翁去報官府,還道能按原計行事,這會靜下心來,才想起已全然不對。老翁雖然忠厚,卻不犯傻,他看到蠟像尸首兩離,頭頸處還插著短棍,必以為是有人刻意殘忍報復,此時我把遲銀川叫來,縱然殺死了他,可尸體與老翁所見的全然不同,那還不仍是功虧一簣?
但此時箭在弦上,老翁已去報官,再多掩蓋也是無用,我思索了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決定棋行險招,仍按計劃叫來遲銀川下手,然后再想辦法將尸體弄成老翁見過的模樣,或許還能蒙混過關。事不宜遲,說干就干,這多出的工序要耗費不少晨光,也不知趕不趕得及在官差到來之前弄好,是以不能多耽,只有越快動手越好。我走出房門,徑直穿過長廊,在門前穩(wěn)住了心神,進到了自己書房,遲銀川正在里頭專心查閱賬本,看來對我和老翁前來并未察覺,他見到我后,絲毫沒看出我神情有異,問我適才有沒有覺得百悅樓有所晃動,我隨口敷衍了幾句,告訴他隔壁房中有些奇怪的物事,要他一起前去觀看,遲銀川很是納悶,見我面色凝重,便答應過去瞧瞧。
他進門一見之下,看到一座人樣蠟像尸首分離,自是驚恐萬分,我趁他走神之際,抄起藏在門后的寶刀,奮力向前一送,正從他背后刺穿,那和老翁所見的尸身中刀模樣也差不了多少。遲銀川中刀后哼都沒哼,即刻便倒地身亡了。我不及多想,忙把寶刀從他身上抽出,剛要去砍他的頭顱,這時又是一陣地動襲來,這次可比第一次時間要長的多了,足足震了好一會才停。得虧百悅樓當年是巨資造建,比尋常高樓堅固百倍,這才沒有坍塌。我定穩(wěn)了神,重又把刀舉起,一刀斬在他的脖頸上,這寶刀是當年在察赤時他從波斯商人手上收來了,的確是吹毛斷發(fā)的利刃,我本不會武功,可這一刀下去,也是毫不費力地把人頭切斷了??梢彩沁@寶刀太快,卻讓我忘了收血,遲銀川頭顱一掉,脖腔處頓時血如泉涌,把大片地板都染紅了。我傻立在當場,有些心灰意懶,生出了自暴自棄的念頭,要知宣州府衙離百悅樓本不太遠,老翁就算走的再慢,一來一回也不過兩柱香時光,這般倉促的時間,絕不夠我打掃清理書房。
但我也只呆了一會,求生的欲望便重又燃起,暗想死馬當活馬醫(yī),先把血跡弄干凈再說。我拿出房中所有棉布、宣紙,將地板上的血漬、遲銀川脖頸處的血水全都擦好、吸干,又匆匆掰斷蠟像中的短棍,使力插在遲銀川砍下的頭顱之內(nèi),再把寶刀刺回遲銀川胸膛,軀體放在桌前椅上,將一切都布置成之前老翁看過的模樣。然后再把用過的棉布、宣紙,連同蠟像一齊放入事前準備的箱子之中,再順著窗外做好的機關,把箱子滑到后巷人跡罕至的死胡同中。
做完這些,我便靜靜等著老翁領官差上門,心中卻又喜又奇,要知適才我處理血跡、炮制尸首、處理蠟像,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官差要來幾趟也都到了,可為何直到現(xiàn)在還未出現(xiàn)?難道老翁瞧破了我的詭計,故意將我穩(wěn)在這里,自己早就嚇得逃了?但老翁為人老實,不善作偽,一切所想都寫在臉上,適才走時看不出半點異樣,又怎會不辭而別?何況若瞧破我的計策,更應報告官府才對,怎會就這么一走了之?我左思右想,始終不得其解,又等了半個時辰,仍無半個人來,不由的煩躁起來。
適才計劃數(shù)度遭變,幾乎次次不可挽回,我?guī)状味家研拇嫠乐?,但此時房間被我打掃干整,計劃仍得以施,我便又僥幸起來,同時心里也十分害怕,想到剛才兩次地動,不知還會不會再生幾次,百悅樓縱然牢固,但也不夠保險,總不如逃到街上空曠處安穩(wěn)。這時也顧不得此舉有沒有破綻,又檢查了一遍書房,這才掩好了門,悄悄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