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起圍坐在篝火旁,此時他們正互相講述著自己先前的遭遇和經歷。當然,這可絕不只是為了單單滿足他們彼此的好奇心,眼下還有件更要緊的事亟待他們去解決,那就是弄清那晚將梁瞳救出陳倉的黑衣人究竟是不是石紹。
正如大伙兒已經知道的,都統鄭畋及彭、沈兄弟其實并沒有死,而他們之所以能逃出鳳翔,這一切便還要從那日鄭畋昏倒在城上后講起。
兩日前……
“快,快將都統大人抬回府中!”石紹心急如焚地朝趕來幫忙的吳毅他們吩咐道。
于是,吳毅趕緊帶著幾個軍士,一起將都統鄭畋抬回了刺史府。
城下李昌符抬頭一瞅,他見鄭畋這會兒已然倒在了城頭,原本大喜過望的他也曾動過立刻攻城的念頭,可也不知怎的,這時他卻偏偏將那趕來幫忙的吳毅錯看成了沈明。這一來確是因為吳毅與沈明身量相當,若是光看背影的話,倒也確有幾分相似;這二來嘛,當時城上人來人往,吳毅就只背身側臉在那城垛間這么一晃,便也就難怪會讓多少還有些做賊心虛的李昌符看走了眼。
李昌符一下子猶豫起來,他倒不是擔心鄭畋會怎么樣,而是他知道,那沈明素來勇猛過人,這要是真把他給惹惱了,那對方還不非得玩了命地和自己死戰(zhàn)到底。更重要的,若是有沈明在,那他大哥彭遠是不是真像剛才石紹所說的那樣已經死了,這一點便也就有了疑問,他擔心別是對方還在城里給他設了什么圈套吧。雖說自己眼下人多勢眾,可李昌符心里明白,他帶來的這些人當中有一半只是站腳助威的,根本就指望不上,而剩下的那些新軍則是否真堪大用,這也還只是個問號。若是兩邊真動起手來,勝負姑且不論,但這苦頭他肯定是少吃不了。思前想后,最終李昌符便也只得權且先罷兵回營,待自己想出個萬全之策后,再帶人回來收拾城里的那幫家伙。
這邊石紹見李昌符終于撤兵了,于是他便也匆匆趕回了府中。
“都統大人怎么樣了?”石紹焦急道。
此時,郎中徐謹正在榻旁為鄭畋把脈,而沈明則扶著他大哥彭遠也正同樣焦急地守候在一旁。之前便已說過,當鄭畋昏倒在城上時,沈明則正在城下讓人為他大哥重新包扎傷口,根本就沒在跟前。而也若非彭遠擔心城上有變,這才忙又讓吳毅趕了回去,恐怕也就不會有后來陰錯陽差地把那李昌符給嚇一跳的事了。
彭遠本就失血過多,傷口也未能痊愈,加之剛才這么一折騰,此時有氣無力的他上陣作戰(zhàn)肯定是沒指望了。別說是開弓射箭了,恐怕就連馬都已是騎不得了。而他邊上的沈明這會兒則也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這要是擱在別人身上倒也就罷了,可眼下傷的偏偏是他大哥彭遠,沈明又怎么可能還跟個沒事人似地去全力拼殺。而此刻都統鄭畋又是生死未卜,這下可真是叫石紹有些急紅了眼。
“唉,此時若是曹兄能在這里該有多好呀!”石紹不禁在心中默默嘆到。
“徐郎中,都統大人究竟怎么樣了?”
郎中徐謹慢慢轉過身來,隨后朝眾人輕輕搖了搖頭。
“唉,方才大人氣血攻心,雖說已將那瘀血清出,卻也是元氣大傷,加之大人本還舊疾纏身,只恐眼下一時半會兒難有起色呀?!?p> 眾人聽完,一個個不由得長吁短嘆。
“徐郎中,難道就真的沒有什么法子了嗎?”彭遠臉色蒼白道。
郎中徐謹又在那里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見彭遠此時也正臉色煞白,于是忙又起身過去替彭遠把了把脈。
“徐郎中,俺大哥情況如何?”沈明在一旁催問道。
徐謹慢慢直起了腰。
“唉,讓老夫怎么說呢,其實彭大人和都統的病倒也并不難治,只是說白了,二位大人都還差同一味藥引子?!?p> “哦,什么藥引子?徐郎中,你快告訴俺,只要能治好大哥和都統的病,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俺沈明也一定想辦法去把那藥引子給你弄回來!”
可郎中徐謹卻是淚眼汪汪地朝沈明搖頭嘆道:“唉,沈大人,老夫所說的那藥引子……乃是‘時間’呀!”
“?。俊?p> 不錯,彭遠及都統鄭畋的傷病全是需要靠時間來慢慢調養(yǎng)的,可眼下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而那正在城外虎視眈眈伺機奪城的李昌符,也是絕不可能給他們這個時間的。
就在這時,鄭畋在榻上慢慢蘇醒過來。他微微睜開雙眼,朝自己周圍瞅了瞅。
“諸位……”鄭畋小聲喚道。
大伙兒一聽忙回過頭來。
“啊,都統大人,您醒了!”
石紹等人趕緊圍了過去。
許久,鄭畋終于有氣無力地再次開口道:“石大人,城外情況如何了?”
“大人,時才那李昌符已經收兵回營,眼下城外一切正常,大人不必擔心?!?p> 可鄭畋卻是含淚搖頭道:“唉,對方不過罷兵一時,他們很快……很快就會再回來的?!?p> 這些石紹他們自也明白,可眼下城中兵力有限,他們又已被對方團團圍住,縱想脫身又談何容易?
鄭畋見身旁眾人一個個垂頭喪氣,于是他忙咬著牙吃力道:“唉,真沒想到,如今事情竟變成了這個樣子,想來都是我這老朽無能,才害得你們大伙兒一起受此連累,我悔不當初……悔不當初沒有聽彭大人你的勸告……唉,現如今這鳳翔已是四分五裂,我實在是愧對陛下,有負圣恩,再無臉去面對君王了……嗚——”
說著,鄭畋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大人,大人切莫悲傷,眼下我城中尚有人馬千余,不如趁此刻對方松懈之機,咱們一起從東門殺出,護著大人前往太和關與曹兄會合,如此或還可挽回頹勢?!笔B忙上前勸道。
“對,沒錯,咱們大伙兒一起沖殺出去,俺就不信李昌符手下那幫烏合之眾還就真能擋住咱們的去路!”沈明忙也起身呼應道。
可鄭畋聽了卻是急忙止住哭聲。
“不可!想對方大舉而來,眼下其勢正盛,我軍則猝不及防,早已兵無戰(zhàn)心,倘若憑城據守,或還可抵擋一時,但若棄城而去,縱使能突出東門,想必走不了多遠,那身后的追兵就又會再趕上來,到那時勢窮力竭,眾皆休矣!”
鄭畋雖言之有理,可這下卻也是叫身旁之人一個個又耷拉起腦袋。
“唉!”鄭畋見狀則接著說道,“看來如今便也就只剩這一個法子了?!?p> 眾人一聽忙又抬起了頭。
“大人,什么法子?”
只見鄭畋躺在榻上長舒了一口氣,隨后這才開口道:“唉,如今……如今只有用老朽這殘軀,或許還能為全城將士換來一線生機?!?p> “啊?!”
眾人聞言不禁大驚失色,隨即一個個趕緊在鄭畋榻旁跪倒下來。
“大人何出此言,如此大人豈不是將棄我三軍將士于不顧?”石紹慌忙道。
“是呀,大人切不可有此輕生之念,還請都統寬心,卑職等定當舍命保大人出城!”
說著,彭遠忙瞅了瞅身旁的沈明。
“好,大哥,俺這就去準備?!?p> 說完,沈明便要起身出屋。
“且慢!”
鄭畋卻是忙攔住了沈明,隨后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眾人一瞅。
“大人,您身子不便,還是躺下說吧?!?p> “是呀,都統大人。”
可鄭畋還是一個勁地想要堅持坐起來。無奈,最后石紹也只得趕緊上前,從后面扶住了鄭畋。
“諸位……”鄭畋吃力道,“老夫自去歲駱谷關前臨危受命以來,嘗殫思竭慮,夜不能寐,只為有朝一日能匡扶社稷,重整我大唐河山!可眼下一年的光景已經過去了,老夫非但沒能驅逐賊寇,反而損兵折將、丟土失城,甚至就連這鳳翔一地也即將不能保全……各位,你們想想看,縱使老夫今日逃出這鳳翔府,可我又還能再往何處棲身?即便能茍延殘喘一時,可老夫又還有何顏面再去拜見君王?終是我這無能老朽之過,辜負了陛下圣恩,更愧對天下蒼生,還望諸公能成全于我,便叫老夫今日再做這最后一次主吧!”
“大人……”
眾人聞言俱皆哀嘆不止。
“諸公勿悲,只怪老夫當初有眼無珠,竟一直未能洞察那狼子野心,這才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事到如今也只有老夫一死,那李昌符才能安心放諸位出城,屆時你們便將老朽尸骨交與那賊子,之后……之后你們大伙兒便也離開此地,各奔前程去吧……”
言罷,鄭畋忙低頭在身邊找尋起自己的寶劍。彭遠一瞅大事不好,急忙讓沈明過去先一步將那寶劍搶了過來。
“大人不可!不可呀!”
“是呀,大人,萬萬使不得呀!”
而就在這爭搶間,鄭畋卻忽覺眼前天旋地轉,未等眾人將他扶穩(wěn),他便已再次昏倒過去。
“啊,都統大人!”
郎中徐謹忙快步上前替鄭畋診脈。
“徐郎中,都統他究竟怎么樣了?”眾人關切道。
可還不待對方為鄭畋將脈把完,旁邊彭遠卻也不知怎的,一下子險險栽倒在地。
“啊,大哥!”
這可真是禍不單行!屋中之人頓時亂作一團。
“這可不成,再這么下去咱們可就真的完了!”石紹忙開口道,“快,沈明,你先將元德兄扶往隔壁屋中,少時我便叫徐郎中過去,剩下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好了?!?p> “是!”
于是乎,沈明趕緊和吳毅一起將彭遠攙了出去。
這邊石紹忙又詢問道:“徐郎中,都統如何了,要不要緊?”
只見徐謹屏氣凝神,在鄭畋腕間微微按壓著二指。很快,他便像是摸到了什么似的,終于松了口氣。
“還好,大人他暫時還不會有危險,只是身體太過虛弱,實在是禁不起折騰了。”
石紹輕輕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p> 說著,石紹忙又轉過身來對一旁的手下吩咐道:“你們全都留下,一定要照顧好大人,有什么事就趕緊到隔壁來找我,聽明白了沒有?”
“是,還請大人放心。”
說完,石紹便馬不停蹄帶著郎中徐謹一起趕到了彭遠屋中。
彭遠的傷口又開始向外滲血了,徐謹忙為其重新上藥,包扎好了傷口。石紹則在一旁來回來去踱著步。
“石大人,小人已為彭大人止住了血,傷口也已都處理好,暫時應該不會有事了。”
石紹看了看榻上的彭遠,在輕輕點過頭后,便又繼續(xù)踱起步來——他還在為大伙兒究竟該如何脫身而發(fā)著愁。
“紹兄?!迸磉h在榻上輕聲喚道。
石紹一聽,忙快步來到對方跟前。
“元德兄?!?p> “紹兄,看樣子眼下我已是出不了城了,我不想拖累你們大伙兒,之前那李昌符不是就一直喊著想要抓我嘛,如此便讓我留下好了,你們趕快帶著都統大人殺出城去?!?p> “啊?大哥,這怎么能行!要留的話,小弟陪你一起留下,怎能叫大哥你自己……”
“是呀,元德兄,我們絕不會把你留下的!”石紹忙也開口道。
可彭遠卻擺了擺手。
“你們不要再猶豫了,趁著眼下城外人馬松懈,你們趕快帶著都統大人走吧,不然晚些時候怕是咱們大伙兒誰也甭想出去了?!?p> “元德兄……”
“大哥……”
彭遠忙又瞅向沈明道:“好兄弟,快別哭了,以往大哥多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看來也就只能等下輩子咱們做兄弟時大哥再慢慢還你了……記住,出城后你們便一路向東直奔太和關,路上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都統大人的安危,聽明白了嗎?”
“大哥,小弟不走,小弟要留下來陪你一起……嗚——”
彭遠則一邊淌著淚,一邊又用力拍了拍沈明的肩頭,之后便轉過來對石紹道:“紹兄,想當初你我兄弟三人聚義宣州,一起同甘共苦、患難與共,這一路上風風雨雨總算是走到了今天,不想眼下卻要就此分別了,今后沈明及都統大人就托付給你和曹兄來照顧了,但愿有朝一日你們能蕩平賊虜,也就算是替我彭元德完成了一樁未了之心愿……”
“元德兄……”
“大哥……”
邊上吳毅、徐謹聽了,也是不禁潸然淚下。
“元德兄,只怪當初我善惡不明、忠奸不辨,這才一直被那賊子蒙蔽雙眼,錯怪了元德兄你的一片赤誠,石某我……我實在是對你不住呀!”
“紹兄……”
彭、石二人將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元德兄,你放心,此次石某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們大伙兒全都平安離開此地的,絕不會丟下你們任何一個人!”
說著,石紹忙奮然起身。
可話雖如此,石紹卻也明白,眼下他們已被對方團團圍住,若是硬闖,難免會碰個頭破血流,更何況此時彭遠及都統鄭畋還有傷病在身,所以他必須想出個萬全之策才行。
“可究竟該想個什么法子才好呢?”
石紹不由得再次踱起步來。
“紹兄,不要再猶豫了,你們還是趕快出城吧,不然那賊子……”
“哼,都是那個該死的李昌符,俺真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沈明則在一旁咒罵個不停。
就在這時,石紹突然停下了腳步。
“有了!”他將手一拍道。
只見石紹忙又快步來到彭遠榻前。
“元德兄,時才我在城上與那李昌符周旋時不是曾對他說,那日都統遇刺,元德兄你為了保護大人已然傷重不治而亡。”
彭遠輕輕點了點頭。
“想來剛才都統在城上昏倒,那李昌符肯定也已瞅見,如此咱們何不將計就計,索性詐稱大人已死,然后再以發(fā)喪為名,給他來個‘瞞天過?! ?p> “哦,此話怎講?”
石紹則冷冷一笑道:“哼哼,總之這次我定要叫那李昌符‘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字德公
注:本節(jié)自“兩天前……”起為倒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