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jié) 爾虞我詐
很明顯,當(dāng)鄭畋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后,所有的謠言便也就不攻自破了。一時間,李昌符帶來的這些陳倉軍士也是一個個全都傻了眼。
“都……都統(tǒng)大人!”
“這……這怎么可能!大人他……大人他不是已經(jīng)……”
直到此時,他們中還有不少人依舊被蒙在鼓里。
身后李昌符一看苗頭不對,于是忙催馬上前道:“那城上來人可是鄭都統(tǒng)?”
鄭畋聞言一愣。
“怎么,昌符,幾日不見,你連老夫都不認(rèn)識了嗎?”
李昌符聽了連忙眼珠一轉(zhuǎn),隨即趕緊跳下馬拱手上前道:“噢,原來真的是都統(tǒng)大人,時才卑職多有冒犯,還請大人恕罪。”
“昌符,你不在陳倉鎮(zhèn)守,今日卻為何突然提兵至此?”鄭畋在城上怒道。
“大人有所不知,前日卑職等在陳倉接到那彭遠派人送來的書信,說是都統(tǒng)大人您已遇刺身亡,只叫我等趕快前往吊喪,后來卑職是越想越不對勁,因為擔(dān)心這其中有詐,所以今日才會帶人前來興師問罪,不想都統(tǒng)大人您果然還安然無恙,如此卑職也就放心了,大人,看來那彭遠定是別有用心,眼下大人繼續(xù)留在城中實在太危險了,還請大人速速打開城門,讓我等進城保護大人?!?p> 要說這李昌符也是真夠可以的,就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不但來了個惡人先告狀,而且愣是就這么從容不迫地編出了一車的鬼話,只將那是非黑白當(dāng)即全都顛倒了過來。
對面鄭畋聽了卻是眉頭一皺,他忙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既是如此,那對方書信何在?”
“噢,早前卑職走得倉促,并不曾將那書信一起帶來?!?p> 鄭畋又是一皺眉。
這時,邊上石紹急忙開口道:“昌符老弟,既是眼下已經(jīng)知道都統(tǒng)大人安然無恙,你便先將人馬撤回,剩下的事待你進城后咱們再慢慢商議,你看如何呀?”
李昌符一聽。
“不行呀,石大人,眼下那賊子彭遠尚在城中,對方可是居心叵測,遲早必會對都統(tǒng)大人不利,大人還是趕快先將城門打開放我等進城,不然少時若是被那賊子發(fā)覺,只恐眾人必將為其所害!”
李昌符在底下是一個勁地裝腔作勢,滿腦子里就只想著賺開對方的城門。而那城上的都統(tǒng)鄭畋卻是依舊眉頭緊鎖,他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究竟該怎么辦才好了。
“那彭元德又怎會害我,前夜他可是剛剛才舍命救了老夫!可昌符他卻也曾在盩厔救過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他二人所言前后相左,這叫我又究竟該相信他們誰的話呢?”
也許是鄭畋真的有些糊涂了,亦或許是他還不愿接受那李氏兄弟已然背叛自己的事實,可如今對方已是兵臨城下,而面對眼前的這一切,鄭畋竟還在那里熟視無睹、猶疑不定,這又怎能不令人為之痛惜。
“沒有理由呀,昌符他們沒有理由要加害老夫的呀!難道真的是……不會的,彭大人他們千里迢迢來投老夫,又怎么可能行此不義之舉!可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都統(tǒng)鄭畋在那里是痛心疾首。漸漸地,他只覺自己胸口開始有些發(fā)麻、發(fā)熱。
就在這時,邊上石紹忽然無意中瞅見了那正縮在對面人群當(dāng)中的李昌言,于是他急忙開口叫道:“喂,昌言老弟,既是老弟也來了,那為何不上前說話呀?”
李昌言一聽對面城上突然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嚇得他只當(dāng)即一哆嗦,連忙勒馬倒退起來。別看他兄弟李昌符能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瞪眼扯謊,可李昌言這會兒卻早已是心虛膽寒,無力再上前與之分辯。就這么的,自知已無臉再面對都統(tǒng)鄭畋的他,忙低著腦袋向后連連退去。
“喂,昌言老弟……”
耳聽對方還在那里喊著自己的名字,李昌言索性趕緊離鞍下馬。可心慌意亂的他卻是一個踉蹌,當(dāng)場栽坐到了地上。旁邊有軍士趕忙上前攙扶,他這才又慌忙起身,面色慘白地退入了人群。邊上軍士還在那里納悶兒,他們也不知道這位李司馬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他跑什么呀?
李昌符在陣前回頭一瞅,擔(dān)心露餡兒的他急忙接過話來。
“石大人,不用再喊了,我家兄長近來身體不適,所以今日并未一同前來,眼下這陣上就只有我一人而已,想必是石大人方才一時眼花,所以這才看走了眼?”
石紹覺得有些奇怪。
“難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可我怎么瞅著那人分明就是……不對,那人肯定就是李昌言,這我還能認(rèn)錯嘛!可他為什么要跑呢?那李昌符又為何要急著矢口否認(rèn)?”
終于,石紹開始漸漸清醒過來。而已不再繼續(xù)執(zhí)著于先前己見的他,此時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那對面城下的李昌符。突然,身后仿佛有什么人在召喚自己似的,石紹忙回過頭來,這才發(fā)現(xiàn)沈明正扶著他大哥彭遠就站在那不遠處的石階旁。
原來,之前他們的對話彭遠是一字不落全都聽見了,可他卻并未立刻過去揭穿對方的謊言,他就這么一直靜靜地佇立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著,既是在等著那李昌符一點一點露出其原本丑陋的真面目,更是在等著石紹他們能自己慢慢醒悟過來。此時此刻,彭、沈兄弟的臉上依舊充滿了真誠與期盼,那面容仿佛是在哪里見過一般,只讓石紹感到似曾相識,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
石紹忙揉了下自己的眼睛,隨后又定睛瞅向了二人。沒錯,他終于想起來了,那熟悉的面龐、真摯的笑容,眼前二人正是當(dāng)初曾和自己一起誓言報效國恩的彭遠與沈明;正是曾和自己同舟共濟,一起在宣州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三載的彭遠與沈明;正是那曾與自己一道舍生忘死、鏖戰(zhàn)天平的彭遠與沈明;正是那早已同自己榮辱與共、生死相依的彭遠與沈明。
一滴淚水劃過對方的眼角,但他們的臉上卻依舊寫滿了真摯的期盼。終于,石紹徹底幡然醒悟過來。面對彭、沈二人,石紹的眼神中流露出愧赧之情。雖然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可對于他來說卻像是經(jīng)歷了漫長的等待。
石紹忙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才沖出黑暗與迷茫的他,此刻身邊卻依舊烏云密布。他朝對面的彭遠輕輕點了點頭,之后便轉(zhuǎn)過身去又瞅向了那城下的李昌符。突然,石紹靈機一動,隨即開口道:
“昌符老弟,方才你說彭大人曾派人給你送去書信,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不可能,當(dāng)時我家兄長也在旁邊親眼所見,絕不會有錯的!”
“哦,未必吧,昌符老弟,我看一定是你弄錯了!怎么,難道你還不知道?”
李昌符先是一愣,接著忙豎起了耳朵。
“那日都統(tǒng)大人遇刺之時,彭大人為保護都統(tǒng)身負(fù)重傷,之后不久便傷重不治而亡,既是如此,他又怎么可能還會派人去給你送什么書信?”
眾人聽了,只一個個全都目瞪口呆。身旁鄭畋忙也驚訝地扭過頭來。
“石大人,你說什么,彭大人他……”
石紹趕緊伸手一把扶住了鄭畋,意思便是告訴他“還請大人稍安勿躁,卑職這么說自有道理”。
可他們身后的沈明卻是有些不干了。別看剛才李昌符那家伙在底下胡說八道了那么半天,但為了他大哥彭遠,沈明是一忍再忍,最后總算是憋住了沒有開口。可這會兒耳聽著自己大哥都被別人給說死了,沈明也是實在有些繃不住了。
“石大哥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被那姓李的王八蛋在底下含血噴人了好半天,俺在邊上一直忍氣吞聲沒開口就已經(jīng)算是夠可以的了,畢竟‘身正不怕影子歪’,這個道理俺還是明白的,可這會兒石大哥卻怎么也跟著那家伙一起來裹亂,俺大哥明明就好端端地站在這里,卻又怎么就被他給說死了呢!剛才俺瞅石大哥那樣子,應(yīng)該像是已經(jīng)回心轉(zhuǎn)意了才對,可他怎么一扭頭就又翻臉不認(rèn)人了?”
然而,沈明剛要開口,旁邊彭遠卻連忙攔住了他。見大哥在那里一個勁地沖自己搖頭擺手,沈明反而覺得更奇怪了。
“大哥,他這個……”
“噯,休得啰嗦!”彭遠忙小聲制止道。
可那城下的李昌符聽了石紹的話卻是心中竊喜。
“哦,弄了半天原來那個可惡的彭遠已經(jīng)死了!咳,那我還在這里瞎忙活什么呀,早知道我都不來了,害得我還跟著瞎緊張了半天!”
可他轉(zhuǎn)念一想。
“嗯?等等,事情會這么簡單就解決了嗎?我記得那天沈明那家伙派人來時倒是提起過他大哥彭遠受了傷,可聽說不是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嘛,想我派去的那些手下連鄭畋這么個老家伙都解決不了,他彭遠年輕力壯外加身手了得,怎么可能就這么輕易地死了呢?不對,怕是這其中有詐吧!”
想到這兒,李昌符忙朝城上的石紹笑了笑。
“石大人,你用不著瞞我,三日前來人曾說,那彭遠非但沒有受傷,反倒是獨自擊退了刺客無數(shù),想必這會兒他應(yīng)該還是活蹦亂跳的,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本來之前李昌符編的那些瞎話倒也還算是差強人意,可自以為是的他錯就錯在不該畫蛇添足,又多說了這些個不打自招的話。這不,那言語間露出的馬腳立刻就被石紹聽出了破綻。
“哦,昌符老弟,這么說你也認(rèn)為那些刺客與彭大人無關(guān)嘍?”
李昌符聞言一愣,隨后忙又朝城上左右張望了一番。
“壞了,看樣子那姓彭的可能還真就已是非死即傷,不然這么半天他也不會一直都沒露面,既是如此,那我又干嘛還非說他沒事呢?唉,我就不該添油加醋多這個嘴!完了,他們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知道我剛才的那些話都是在胡說了!”
石紹身旁的鄭畋這才也跟著明白過來??赏撬南吕锏臄潮?,就算他這會兒終于醒悟過來又還有什么用?眼下他們早已成了人家的甕中之鱉。
“昌符,老夫一向待你兄弟不薄,當(dāng)初我非但沒有計較前嫌收留了你等,而且還對你們格外器重,可謂寄予厚望,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到底老夫做錯了什么竟要讓你來恩將仇報!”
鄭畋是越說越激動,到最后顯然是有些惱了。
李昌符一聽,知道已是再瞞不住對方的他,于是便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索性開門見山,直接道出了實情。
“既然你們大伙兒已經(jīng)都知道了,那我也就沒有再瞞下去的必要了,不錯,都統(tǒng)大人,之前的那些刺客正是在下派來的?!?p> “什么!”
鄭畋在對面城上一聽,當(dāng)即只覺得胸口一緊。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妨全都告訴你們好了,也省得你們還在那里埋怨我,讓別人聽了誤會不是?不錯,當(dāng)初確是大人你收留了我們兄弟,若非如此,此刻我便也就不會還這么客客氣氣地尊你一聲‘都統(tǒng)大人’,可大人你也別忘了,這恩我們早已在盩厔時就報過了,當(dāng)初若不是我?guī)е菐偷苄制此缹⒛憔瘸龀莵?,恐怕大人你這會兒也早就做了那群賊人的刀下之鬼,既是如此,那又何來什么‘忘恩負(fù)義’?雖然后來你封了我們兄弟一人一個行軍司馬,可除此之外你又還有何恩德與我們?半個月前,陳倉兵糧將盡,我兄長是一日三書,苦求大人快些發(fā)糧接濟,可你又是怎么答復(fù)我們的?你竟叫我等‘自行籌糧’,還說什么‘務(wù)必再堅持一月’,這根本就是不管我們弟兄的死活,最后竟害得我家兄長不得不自己帶人到地里去給那些百姓做苦工,現(xiàn)在想來真是好不氣人!若是真按大人當(dāng)初所言,恐怕等不到今日,手下將士便早已嘩變,爭著搶著要來向大人你討個說法了,這又怎能說是‘待我等不薄’?”
鄭畋聽了只在那里氣得渾身上下抖動個不停。
“什么!你……你……”
可那李昌符卻是不慌不忙接著道:“這些倒也還是其次,而真正叫人惱火的則是都統(tǒng)大人你誤聽小人讒言,以致輕慢軍士,只將我等性命視如草芥一般!”
說著,李昌符竟裝模作樣地在馬上抹起了眼淚,也是叫身旁左右一個個全都看傻了眼。
“當(dāng)初那龍尾坡一戰(zhàn),三軍上下無不奮勇向前,死了多少將士姑且不論,可那些活下來的人最后又都得到了些什么?不少人甚至連一文賞錢都還沒有拿到,就又不得不踏上了東進長安的道路,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后來才會發(fā)生像長安軍亂那樣的一幕,以致賊軍得以乘亂反攻,討賊大業(yè)隨之功虧一簣!可你們這些人呢,一個個加官的加官、進爵的進爵,該有的封賞是一樣也沒少!最可氣的便是那彭遠兄弟,他們何功何勞、何德何能,竟也能跟著受封州郡大員!而我等將士一次次出生入死,非但沒有得到半點好處,最后竟還要受那小人陷害,以致被克扣糧草,險險釀成兵變,難道這就是大人你口中所說的‘寄予厚望’,大人你就是這樣‘器重’我等的嗎?話已至此,我李昌符便也就不妨直說了吧,都統(tǒng)大人,今日非是我等有意要反,而是被你們逼得走投無路,實在不得不反了!”
說罷,李昌符忙舉起令旗示意三軍。
“左右聽令,大軍即刻準(zhǔn)備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