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就走了?!剛聯(lián)手不還好好的么,怎突然就各顧各了?”
“他幾個是灑脫,留咱們在這兒咋整?跟還是不跟?。俊?p> “慫個屁。我看宜早不宜遲,走錯了退出來便是,若后進去還要防著前面的人打埋伏?!?p> “靜觀其變,看清形勢再論?!?p> “莫如按兵不動等上一炷香?他們出來則已,不出來那大概就沒走錯,彼時再進也不遲。如此最為穩(wěn)妥?!?p> “不急。隨大流?!?p> ……
群議紛紜之際,不知是誰吼道:“有情況?!北娙瞬患s而同轉(zhuǎn)頭,晃見一赤膊壯漢背負一人急匆匆消失在洞口;之前上臺挑戰(zhàn)寵渡的那名黑笠女子隨后也率隊奔入洞中。
場面頓顯騷亂,乃至事后回溯時已理不清究竟是誰帶頭,眾人呼號著涌向洞口,爭先恐后瘋了也似,僅少數(shù)隊伍強壓沖動猶自觀望。
一時的喧囂灌入甬道中,隨地形回蕩擴散,趙洪友聞聲笑談:“后面夠熱鬧的,不過比起咱胖爺?shù)膭蓬^兒還是差了些。”
“胖爺有啥喜事兒?”金克木道。
“老魔以尸數(shù)為憑的根由胖爺略有心得?!逼輰毑粺o得意,“好不容易想到些邊邊角角,焉不快哉?”
“敢請胖爺說道說道?”金克木小意拱手一副求教模樣,殊不知跟在后面的各路人馬早在驗算尸數(shù)時便開始探究此間端倪,你一言我一語到如今,已然想通了其中關(guān)竅。
“照前后情形來看,幻霧消失并非因為那死胖子,倒多半是這寵渡的手筆了。”
“關(guān)鍵是霧哪兒去了呀?”
“該不會叫他吞了?不有傳聞?wù)f這廝曾跟金鱗錦蚺對咬么?足見其口味之奇絕非尋常?!?p> “扯淡。那霧誰敢吞?我看當(dāng)是靠了某樣寶貝。畢竟同屬這洞府中的東西,說不定那寶物正好克此怪霧?!?p> “不論如何,總省得咱們另覓出路?!焙隗遗邮址鲶议苈犞窒氯说某橙?,罩紗下紅唇輕咧,“莫名其妙欠下人情了呢?!?p> “……還是那句話,”赤膊壯漢背上的男子低聲喃喃,“他為何篤定廿九而不選丙四呢?”
“阿狽你向來比我機靈。”壯漢止步將人朝上送了送,順帶后望兩眼接著趕路,“連你都摸不著頭腦,叫我如何整得明白?”
“貪狼,”被喚作阿狽的男子望著自己空蕩蕩的袖管,滿臉愧色,“終究是我拖累你?!?p> “屁話?!必澙悄_下愈疾,“我是狼你是狽,世言‘狼狽為奸‘,咱都出生入死多少回了還說這些?一起進來的自當(dāng)一起出去。”
“你說啥?”
“我說啥了?”
“進?……出?”阿狽眉眼帶喜,“原來如此?!?p> “想通了?”
“嘖嘖。心細如發(fā)啊?!?p> “此話怎講?”
“胖爺別賣關(guān)子嘛。兄弟我是想不通的,心眼腦瓜兩頭堵,可難受得緊?!苯鹂四疽荒樋是蟮赝輰?,說著與貪狼語意相似的話。
“好?!逼輰毿臐M意足,“看在這幾聲‘胖爺’的份兒上,不妨說與你聽?!?p> “金某洗耳?!?p> “霧洞本就四通八達,誤闖其中的人當(dāng)然不少,有早先進來尋寶的,也有如今這般得寶出去的?!逼輰氋┵┭缘?,“若依老魔先前之言,出路僅此一條,則與出去時相比,進洞時折在蟲霧中的人更多。”
“為何?”
“胖爺慢來?!壁w洪友聞言瞠目,狀似醍醐灌頂,明顯從戚寶話里得了靈感,“某也想論上一論。”
“妙極妙極?!逼輰毺郑摆w兄請?!?p> “下地時見洞就鉆蜂擁而入,出去時卻有先有后且當(dāng)中間隔的時候不等,故而人馬相對分散,”趙洪友斟詞酌句,“由此觀之,必然下地入洞時死在蟲霧里的人更多?!?p> “此其一。”戚寶猛地想起寵渡先前在所有人面前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有樣學(xué)樣地豎起了食指。
“還有?”金克木訝道。
“彼時洞府初現(xiàn),眾人求寶心切恐落于后,必因此鋌而走險有欠考慮,加之蟲霧自散靈性令人防不勝防,著實難免中招。”戚寶頓了頓,“除非走過一遭?!?p> “走過又如何?”
“……洞府處處詭異,活下來的人怎么也學(xué)乖了,謹(jǐn)慎之下決不會再貿(mào)入幻霧。”黑笠女子顧望左右,“就像咱們?!?p> “……如此一來,”貪狼瞬間抓住了阿狽的思路,絕不似自認(rèn)的那樣笨拙,“且不說能否勘破幻霧之秘,至少懷疑其靈性真假的大有人在?!?p> “……所以出洞時栽進去的人就少了?!壁w洪友偏頭想了想,自覺并無漏說之處,面上現(xiàn)出滿意的神色來,“此其二也?!?p> “一言以蔽之,”戚寶笑道,“正確甬道外的尸數(shù),要么最多要么最少?!?p> “可為何不走丙四?”
“廿九洞大可能性更大?!睂櫠傻馈?p> “金爺可清楚了?”戚寶笑問。
“明白?!苯鹂四距?,“不過……”
“……不過這里頭有個破綻?!必澙酋久紓?cè)頭,眼角余光里映射著背后那抹剪影,“貌似并未考慮尸數(shù)不多不少的情況?畢竟他不似人仙能掐會算,難免千慮一失?!?p> “這就是他超乎尋常之處了?!卑ⅹN嘆道,“誠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濾掉不可控的方面,將亂局化繁為簡歸結(jié)為最可能的二選一,剩下的何妨聽?wèi){天命?”
“好魄力?!?p> “有理有據(jù)絕非瞎賭。常言天意難測,我卻預(yù)感這回老天也站他那邊?!卑ⅹN緊趴貪狼后背,隨其在甬道中七拐八繞難知多久,直至前方陡現(xiàn)火光,才最終確認(rèn)了自己的推測。
因在那火光中,依稀可辨一群人嚴(yán)陣以待分立路旁,衣著光鮮全無參與奪寶的慘烈模樣,就其扮相來看分明宗門弟子無疑。
——凈妖山上到底來人了。
這自然意味著出口近在眼前,更意味著寵渡的判斷與選擇準(zhǔn)確無誤。
及至“狼狽”二人組靠近,遍尋不見寵渡等人蹤影,隨后從前來接待的凈妖宗弟子口中得知,一行四人已由其他弟子帶領(lǐng)去往洞外,待湊齊人數(shù)便由山上長老御寶接回地面。
未幾,追隨的各路人馬先后趕到,均如前被凈妖宗弟子帶至洞外等候?;叵肫鹱韵碌匾詠硪恢碧嵝牡跄?,如今總算絕處逢生,欣喜之余無不感慨萬千。
寵渡是對的。
內(nèi)中不乏如黑笠女子、阿狽一般的精明之徒,這一路已將寵渡擇路的依憑拼湊出七七八八,且不論解析的正誤與多寡,——或言其一或言其二或言更多,但凡有所悟者無不咋舌。
該是何等縝密的心思與冷靜的頭腦,方能在先前那樣的局面下抽絲剝繭,從紛亂如麻的脈絡(luò)中抓住唯一正確的那根線頭,并順藤摸瓜理清思路做出最終抉擇?
何其犀利的智慧。
何其敏銳的洞察。
何其精準(zhǔn)的判斷。
何其果敢的氣魄。
這真是一介乳臭未干的嘍啰所能、所該具備的心智?莫說同儕之中無出其右者,恐怕如落云子之流精于算計的成名老怪比之亦有不及。
由不得眾人不斷自問:這還是人?!
分明一妖孽嘛。
“干他姥姥。幸好與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曉得。這廝的心思實在深不可測,真要陰起人來只怕不露絲毫痕跡?!?p> “嘁。早跟你們說過非不信。”
“我倒覺著他光明磊落極有分寸,不屑什么陰人勾當(dāng),不然先前臺上比斗的三人此時已然涼透了。”
“涼城這回可算長臉了。”
“此間諸事若傳將出去,總有自認(rèn)頭鐵者不信,彼時找上門去的怕是不少,倒另有一番熱鬧可瞧了。”
震撼、敬佩、后怕、慶幸、恐懼、期待……各種思緒紛至沓來,在眾人心中雜糅醞釀,最終發(fā)酵成某種心照不宣:原以為寵渡不能輕易招惹;現(xiàn)下看來,這“輕易”字當(dāng)可拿掉了。
寵渡不能惹。
而強者歷來是受敬重的,加之親歷其事,故而眾人感觸來得尤其真切,出洞時不自覺東張西望,待尋得那道身影,或由領(lǐng)頭之人代表或整隊人馬齊出,紛紛拱手示意。
畢竟是自己覓得活路,只道眾人感念此恩,寵渡不疑有他,見狀一一拱手相應(yīng),閑來便與同行三人悄議,分析目下局面及此后可能的走勢。
恰當(dāng)半夜弦月如鉤,洞前平臺上篝火正烈。不同隊伍之間雖也有聯(lián)手的,卻在少數(shù);大部還是各自為營,彼此有意無意隔著或遠或近的一段距離。
放眼環(huán)視,澗側(cè)崖壁點綴著類似火光,想必從別處出洞的奪寶者均被凈妖宗歸攏。時有涼風(fēng)掠過,吹得火苗左伏右倒,襯著崖間黑暗,恍似一片夜空繁星。
側(cè)耳細聽隱聞水聲,逆風(fēng)左顧依稀可見一堵石壁,寬厚難窺只與山崖齊高,與兩側(cè)懸崖抵壁而立權(quán)作河堤,正好將地裂而成的缺口填滿,令涼河之水復(fù)歸舊態(tài)不再肆流。
“必是山上長老甚而落云子本尊的手筆了,想來涼河另一側(cè)當(dāng)有同樣的石壁截流?!?p> “此前洞壁塌陷引發(fā)奔流,而今無水為繼,卻不知那股洪水最終漫至洞中何處?!?p> “幸虧跑得快?!?p> “不愧是大宗,還想著接咱們?!?p> “想得倒美。真以為凈妖宗此舉是出于所謂‘道義’?太他娘天真了。看著吧,等上到地面才是好戲開鑼。”
“這位道友啥意思?”
“寶貝燙手啊?!?p> “我看不至于。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咱不同意拿出來凈妖宗還能明搶?怎么也要顧及宗門顏面與悠悠眾口的?!?p> “哼。軟的不行還有硬手,這些寶貝咱們鐵定捂不熱咯?!?p> “真會如此么?”角落里貪狼眉頭微蹙,聽得背后阿狽道:“差不離。不過寵渡幾個渾若無事,必是對此早有所料,你我也當(dāng)早做準(zhǔn)備才是。”
“要不……去問問他?”
“倒是個套近乎的良機?!?p> “萬一人家不搭理咱們咋辦?”
“此等人物,刻意巴結(jié)卻是落了下乘,細水長流方是上策,不過無妨先混個臉熟。”阿狽輕拍貪婪肩膀,“放心去。一切有我?!?p> 貪狼依言湊近。兩邊打過照面把話說開,一番談?wù)摼遣槐安豢?。言及凈妖宗接下來可能的動作,寵渡到底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蟲,不敢斷言凈妖總宗具體會如何,卻判定其必不會先上硬手,還是有周旋余地的。
狼狽二人組依葫蘆畫瓢,欲將所得寶貝按用途與品質(zhì)分門別類;無奈財不露白,不好在眾人面前將寶貝抖出來,便只能憑記憶稍作歸整,并挑了兩樣相對較次的備以“買命”。
其間又有幾撥人馬先后出來,洞前更顯熱鬧。正值喧嘩之際,忽有道道寶光遁起崖邊飛赴各處石臺,顯是凈妖宗長老正趕來接人上崖。
其腳下所御或刀劍船轎、或飛輿禽駕,因有陣法加持故可隨心縮放,所以場地足夠開闊,完全能保證各方落腳,免為一席立錐之地彼此爭搶。
而道眾縱對凈妖宗的態(tài)度不無隱憂,但能回到地面好歹值得慶賀,難免歡呼雀躍,待各峰長老來至,紛紛跳上丹寶。
無巧不成書,來寵渡這邊的強者竟是熟人。也怪他牛高馬大實在打眼,杵在人堆跟鶴立雞群似的,距離尚遠已被人家認(rèn)了出來。
來者急停飛寶,不等遁光斂盡便出言打趣道:“好小子。總算見到你人。若再不出來,穆家女娃和天音峰上的十三妹可要進去尋你了。”
辨聲識人,寵渡喜道:“王長老?!”
來人正是王山,與寵渡有過數(shù)面之緣,最早因為顧念穆清夫婦那邊的面子,本就有意照拂一二;后炎窟山破印當(dāng)晚在南墻上見過寵渡手段,觀感極好,自此對寵渡青睞有加。
不知情者見二人搭茬如嘮家常,話里話外竟是干系匪淺的樣子,頗覺驚異,一時無敢搶步上前,只眼巴巴將寵渡望著。寵渡哪會客氣,率戚寶幾人當(dāng)先跳上蒲扇見禮。
“免了免了?!蓖跎綋]揮長袖。
“多日未見,前輩萬壽無量。”寵渡笑嘻嘻湊近身前,“今晚這么大陣仗,莫不是黑風(fēng)老妖言而無信,提前攻來了?”
“你個小鬼頭,別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蓖跎叫αR,“宗主殿前決議,我亦不好多言,不過大體來看是好事,另有一點望你三思……”
“請前輩賜教?!睂櫠勺饕竟?,忽察情形不對,不自覺將眼角余光瞥落身后,怎料四周道眾無不傾身竊聽,蹙眉豎耳的模樣生怕漏掉只言片語,像極了一群正受夫子訓(xùn)誡的學(xué)童,竟透出某種莫名可愛來。
便有此奇怪一幕:別家丹寶上沸反盈天喧聲難絕,好不熱鬧;偏偏這邊偌大的蒲扇上落針可聞,連之前熬不住痛楚的傷者也咬牙屏息,不敢泄出半點哀吟,只望能從王山這里打聽到蛛絲馬跡借以摸清凈妖宗的路數(shù)。
叵奈天不遂人愿,王山只應(yīng)了一句“多多益善”,將簡簡單單四個字賣得一手好關(guān)子,直叫眾人抓耳撓腮哀嘆一片,商議正隆時卻已出了深澗上到地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