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零七回 德施
一撮兒毛一刀劈下,要取徐良性命!
徐良危急之下,頂一口氣,繼而水蛇腰扭了兩下,身體偏開尺許。饒是如此,仍是被削在肩頭,片下一片肩頭肉。
其余眾賊,皆是個個上前補(bǔ)刀。
死,就在眼前。
徐良竟情急之下哇一聲大叫起來,叫聲中滿含凄厲之聲。
正此時,紅葉寺西面院墻轟隆一聲倒塌撲地,有四五名異裝壯漢破墻而入!
中間一人猛喝一聲,當(dāng)真震耳欲聾!這叫聲初聽若猛虎嘯山,卻又綿綿不斷。
徐良被震得頭昏欲裂,幾欲昏厥!
此時那紅拂女劍竟被這叫聲震的醒轉(zhuǎn)過來,顫顫巍巍撲到徐良近前,拼力捂住徐良耳朵,言道:“小良子!放心!此番我娘兒倆不致死于此地了!”
須臾之間,一撮兒毛等人宛若中了邪一般,雙腳難以騰轉(zhuǎn),一個個刀劍拿持不住,皆從手中掉落。
徐良雖被紅拂奮力堵住雙耳,也仍是被喝聲催的宛若醉酒,不過他眼見眾賊子失智之態(tài),扭動身軀,雙手在空中舞動,掐死提線木偶一般,極為驚奇。隨即有一名錦緞纏頭的漢子飛過來,將手中刀揮了幾下,便砍倒書名賊子。
此時徐良反覺得方才被砍中數(shù)刀部位,透骨之痛襲來,多少也受了那雄喝之聲震動,情緒有些混亂。反倒是真情流露,終似個常兒一般,抱著紅拂的脖頸,竟哭了兩聲,還留下淚來。
那喝聲戛然而止,倏忽之間,一名古銅膚色的中年人早已飛躍到紅拂近前,伸手便來相扶。
攙扶之際,古銅色中年人激切道:“紅拂!你受了內(nèi)傷?”繼而一探紅拂脈搏,又道:“還好!內(nèi)傷并未傷到心肺!此番我來中原,你只管將養(yǎng)便是!”
這時那古銅色中年人將紅拂攙起,見她懷中還抱著的徐良眼角竟有淚滴,用生硬的官話大叫道:“這白眉孩童!方才見你以小敵大,獨(dú)戰(zhàn)數(shù)賊而不亂無懼生死!怎地如今卻苦中帶淚!豈是男兒漢作為?”
紅拂沖著那中年人翻了個眼睛,扭頭回道:“還不是被你那什么于矢畢摩功被震得失了智!才十一歲的孩子!德施蠻子!若不是這白眉小良子,我早死喂了野狼野狗了!我娘兒倆受難之際,你不在還則罷了!這孩子拼死救護(hù)我,你還嘲諷于他?”繼而抱著徐良,氣喘吁吁的坐在臺階上,不再理那漢子。本就受了內(nèi)傷,又被那德施催動內(nèi)力的嘯聲激蕩神志,此刻強(qiáng)忍著沒倒下。
那古銅膚色中年人德施蠻子武功當(dāng)真高的出奇,此時見紅拂生氣,竟蔫頭巴腦得湊過去俯首關(guān)切道:“看你臉色,你竟受了傷?快說是哪個狼窩里的野狗傷了你!我將他擒來,聽你發(fā)落,為你出氣!”說完,便想近前抱扶紅拂女劍。
喝聲停下不過只一晃兒功夫,徐良便恢復(fù)如常,紅拂和德施的對話,全聽在耳中。
此時他奮力掙開紅拂的懷抱,顫巍巍的站立在紅拂和德施之間,伸開雙手,護(hù)住紅拂,罵道:“好你個蠻子!你想作甚?”徐良肩頭和腿上的傷,還在流血,情急之下,血流加快,落地竟滴滴答答有聲。
德施饒有興致的打量這面前的孩子,只見他:
一襲綢緞長衫口子偏偏沒對齊,有的沒扣,有的扣歪。為了打斗方便,把那長衫束在腰間。長衫撩開之處,露出里面襯著的短靠。偏偏還是個溜肩膀兒,看起來兩肩斜垮垮的一高一低。雖然是個溜肩膀,站立之際,看似歪歪斜斜,卻隱含這名門正派的功法氣度。兩條腿兒,又細(xì)又長,渾似仙鶴腿兒。只是那長相面容倒是真的太過丑陋,紫面皮像羊肝一樣的色兒,大片牙,小小的年紀(jì)都黑了牙根,鼻子不大還帶著點(diǎn)兒鷹鉤彎兒,眼睛不大眼角還向下耷拉著。
德施蠻子平常凝視他人,對方多半為他眼神所怖,不自覺便落了下乘。
此刻德施盯著徐良狡獪的眼睛,徐良偏存了個橫豎是死的心,對他撇來蔑視之態(tài),口中還蠻子蠻子的損個不停。德施見狀,卻忽然朗聲大笑:“好娃娃!丑是丑了點(diǎn),倒也是個雄的!”
徐良也早已在觀摩對方,只見他:
身形闊大,所露肌膚一色兒的古銅色,內(nèi)里趁著褐色衣衫,外罩一件褐色斗篷。斗篷上繡著些徐良看不懂的圖案,渾身上下未帶一件兵器。面容冷峻,氣度沉穩(wěn),宛似一座鐵塔立在徐良眼前。
德施身后六名古銅色壯漢,雖是在乍暖還寒之際,仍皆僅穿著露肩衣靠,赤裸著雙臂,各個肌肉虬結(jié),金環(huán)約臂。六名壯漢各擎一把無鞘的大刀,其中一人除了手中刀外,背上還背著一件包裹嚴(yán)實(shí)的彎刀,唯有刀柄可見。而另外五人背上各背著一個褐色的不大包囊。
這些壯漢和德施一般,皆是錦緞椎髻,一個個竟都只穿了雙草鞋!
徐良打架可以輸,嘴上是從不吃虧的,方才聽到德施罵自己丑,立刻回罵道:“今朝竟被你一個蠻子笑話!哼!王八綠球球......”
剩下的一連串帶著老壇陳醋味兒的損罵之言還未說完,紅拂咳嗽了兩聲,提氣止道:“小良子!這蠻子是紅文的......父親。你還是不要罵他......”
徐良聞言,即刻將話頭收住,驚愕當(dāng)場,嘴張的像要吞天,大板牙呲在空中喝風(fēng),卻陡然間猛醒:“那......那還不快去救紅文姐......姑姑!”
一言既出,眾人皆驚。
紅拂此刻也清醒,還未出言,德施一把抓著徐良的肩膀,急道:“我姑娘出了何事!”
德施的雙手緊緊箍住徐良干瘦的雙臂,見徐良痛的冒汗,隨即冷靜:“苴可!為這位少俠客上藥!”
苴可,并非一個人的名稱,而是烏蠻自杞部大酋長的親兵敢死隊(duì)的稱呼。
早有一名壯漢過來,掃一下徐良的全身,便一把撕破徐良肩頭長衫。又有一名苴可過來,手腕一晃,便多了一把锃亮的小小薄刀,將徐良肩頭傷處碎肉一抹而掉,徐良竟未覺到痛。又一名苴可過來,卻拿著一皮袋,將袋中之物撒在傷處。
徐良聞了聞皮袋里流出來的液體,道:“嗯~~杞醬之酒!不喝掉,而灑在我這干瘦的肩頭,豈不暴殄天物?”言畢,只覺傷口處一陣鉆心之痛!
那德施怕的就是徐良忍不住痛,此刻仍是箍住徐良雙臂,聽徐良贊酒,甚是對自己所好,微微一笑:“好小子!倒是識得我杞醬好酒!”
徐良忍痛擠笑:“原來九云庵每年的杞醬之酒,便是您這大頭領(lǐng)送來的!此番見著真人,倒真要替我?guī)煾钢x謝您!那酒多半便被我?guī)煾负攘?!”剛說完,便又有一名苴可過來,將一包粉末倒在徐良肩頭。徐良又是一陣鉆心蝕骨之痛,卻強(qiáng)忍著道:“我?guī)煾敢郧敖绎嬀?,說是酒最傷身。而他自己偏偏每日可行無食,不可坐無酒!從今以后,我徐良便要飲酒啦!”
德施哈哈大笑:“我方才看你小小年紀(jì)倒是俠義,卻總?cè)秉c(diǎn)什么氣質(zhì)。此刻我算明了,便是你未品過美酒的緣故!大丈夫,豈可無酒?不飲酒,不足以養(yǎng)豪氣!你若飲酒,我自杞美酒成河,要多少,盡管說來!”
徐良聞言,心中贊道:“果然是不飲酒,不足以養(yǎng)豪氣!夏侯仁與李和,兩人皆是一等一的青年俊才。而李和飲酒甚豪,夏侯仁酒量甚差而又自律,從不多飲。細(xì)細(xì)想來,李和果真是比夏侯仁多了幾分豪氣!嘿嘿,我五叔酒量更是豪劇,更是世所公認(rèn)之豪杰!”
想到此節(jié),徐良大聲言道:“我現(xiàn)在便想飲上一飲!”
德施一愣,隨即換道:“勿阿羅!拿酒來”
那名背上背刀的漢子過來,將腰間的皮囊解開,拔開塞子,對著徐良的小嘴兒里灌了兩口。
徐良只覺一股火辣入喉,一線入腸,熱氣騰身,傷處痛楚立覺減輕,叫道:“再飲!”勿阿羅隨即又灌了他幾口。徐良漸漸有些微醺。
德施見狀,便松開了他雙臂。徐良覺肩頭傷處不再疼痛,而是酥麻入骨。
如是,又將身上各處傷口處理一番。徐良卻也飲了不少,此刻雖有些醺醺然,但他心頭清醒,道:“還請德施大頭領(lǐng)安排人將紅拂女劍送去三教堂,我?guī)ス頍煷ň燃t文姑姑!”
德施沉吟道:“你所說那鬼煙川,既然能打傷紅拂,又擄走紅文,定然不是個良善之處!方才我去過杜家莊。那杜家莊便是我在宋夏交接之境,安置的秘密據(jù)點(diǎn)。杜家莊諸兄弟武功不差,竟遭屠戮。杜丕蘊(yùn)在木樁之上,留下了暗語,告知我乃是和尚所為。和尚之流不作惡便罷,一旦作惡,比那常人更為歹毒!你只管告訴我鬼煙川所在,我自去救紅文便是!你小小年紀(jì)沒必要涉險,保不齊搭進(jìn)去性命!”
徐良脖頸一仰,趁著酒勁上頭的豪氣,撇嘴道:“夏侯仁師叔那是我五叔的義兄,也就是我的叔叔!紅文姑姑待我極好!她倆成親之后,便是我的叔嬸!我豈能不救?那鬼煙川我去過,地形復(fù)雜,溝壑錯落,處處看似是一般無二,連路口都看起來一樣,一不小心便宛似進(jìn)了八陣圖,找不到方向。此時此刻,我若不引你前去,我五叔若有知,豈不是嘲笑于我?”他時時刻刻以白老五為楷模,但是倒不表露心跡,而此時帶著酣醉,竟脫口而出。
他轉(zhuǎn)頭沖著紅拂道:“是不是?奶奶!”說完,呲著板牙嘻嘻一笑。
偏偏紅拂最吃徐良這一套,平常在九云庵,徐良只要一耍貧嘴,那必有美味果脯可以入口。
紅拂勉強(qiáng)笑道:“鬼頭!那地方是你去的?你今天幾乎便要隨我同歸地府,我怎會讓你再去鬼煙川?”說完一指地下的一撮兒毛等人,道:“這不是有舌頭么?”
德施會意,踢了踢地下的一撮兒毛。一撮兒毛嗯哼兩聲,說不出話來。
德施氣悶,腳一挑,一撮兒毛被踢的直直的飛出去,腦袋撞在院墻上,登時碎裂,死于墻角之下。
勿阿羅近前道:“大頭領(lǐng)!屬下方才見賊子圍攻夫人和小俠客,便出手過重,這些賊子已死于刀下!”
德施并無怪罪之意,嘆道:“情急之下,這些傷害夫人和姑娘的賊子,殺了便是殺了!”轉(zhuǎn)而向徐良道:“白眉孩兒,只得你與我走一遭了!勿阿羅,你護(hù)衛(wèi)夫人去三教堂,去找我那親家普渡觀主和我那未來女婿夏侯仁!”
勿阿羅領(lǐng)命,先喂紅拂吃了一丸烏蠻丹藥,紅拂漸漸昏睡過去,繼而將紅拂扶坐禪椅,兩名苴可抬著椅子前往三教堂。
德施見徐良目不轉(zhuǎn)睛望著自己,疑惑問道:“小良子,你不愿意去?”
徐良壞眼神飄過,一耷拉眼皮,道:“你那女婿夏侯仁,也被抓到鬼煙川去了!”
德施吼道:“什么!狗娘養(yǎng)的!傷了我夫人,抓走我女兒女婿!我定要一把火燒了這鬼煙川!”
繼而道:“勿阿羅!將刀給我!”
那勿阿羅并未回轉(zhuǎn)過來,而是停下腳步,將背上的刀解下,拋給德施。
德施接住背囊,抓住刀柄,手腕一抖,布皮盡落,嘩啷啷一聲響,僅剩下手中一把鋼刀。
刀出布囊之際,一股寒氣襲面,徐良只見烏沉沉一柄大刀,握在德施手中。
這刀不知何種材質(zhì)所煉,竟不泛光,刀背上鏤著九個孔洞,每個孔洞里掛著一個烏黑的鐵環(huán)。
刀光黯淡,卻是冷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