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白衣夜行
襄陽城街道上的更夫唱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擊柝而行,邊走邊打哈欠。
這天是十五,但天幕滿布陰云,遮住了玉盤的光輝。此時一排排的樹木,遠遠看去黑漆漆一片,夜風吹來,動如魅影。
更夫提著燈籠兀自前行,驀地眼前一亮,一陣風拂過,燭焰為之跳動,像有個極快的東西掠過。更夫打起燈籠,四下張望,只見來時路上有條白影飄動遠去。
是盜?人怎會有如此身法。
難道是鬼魂?想到鬼,更夫心里升起一陣寒意,疲憊的精神陡地振作,連敲三下,大喊了兩聲“子時到了”,大步走開了。
世間那里有鬼?那白影自然是人。他正是三俠五義之一錦毛鼠白玉堂。
他沿著白天踩好的道兒,來到一個路口,望著不遠處一座朱紅大門。橫插的一十二盞氣死風燈夜里像諸多月亮似的照得周圍透亮,門口八名親兵來回巡視。一人高一對青石獅子拱衛(wèi)著雄闊的朱漆大門,仿佛也透出主人一樣的驕橫。隱約望見府里建筑飛檐翹角,雄偉輪奐。
白玉堂看著燈光之下門楣上的巨幅牌匾。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襄陽王府”。
白玉堂繞道而行,到了墻外一個胡同。白天目測過,墻太高,縱不上去,便甩開百煉索,梯縱而上,扔了顆問路石,一切輕車熟路。
墻太高,白玉堂緣上一棵大松樹,方欲下地,驀地傳來腳步聲,心道:“還是小心為好!”躲在樹上,屏息以待。
只見三個黑影,一前兩后,邊走邊敘,施施而來。
三人距離樹愈來愈近,白玉堂漸漸聽得真切。
一個粗曠的聲音道:“……大哥,白天你為何阻止我跟趙小錫動手?胎毛未盡的東西,卻也欺人太甚!”
又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道:“大哥做事自有道理。老三,不要吵鬧!”
少頃,一個低低的卻意味深長的聲音傳來:“你打不過趙小錫,我也打不過。趙小錫的功夫不知是何來路,與三十年前大戰(zhàn)蜀中金龍教主劉玲瓏的海外派云飛揚有些相像。且說襄陽王是他干老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況且在襄陽王面前,這仗也沒法干。我們不入他的門下就是了?!?p> 三人越走越慢,及到樹旁,那個“大哥”收住腳步,停在那里。、
白玉堂心中一凜:“莫非他發(fā)現(xiàn)了我!?”
那人并未如何動作,而是緩緩地說道:“金鱗,咱們兄弟來王府幾年了?”
那位金鱗又是低低的道:“那年咱兄弟在河南遭黃河門追殺,身受重傷,眼看性命不保,幸虧襄陽王出手,躲過一劫,一晃已是五年了。哎,幾乎五年了沒離開襄陽了?!?p> 少時,金鱗問道:“大哥怎么問起這話?”
那大哥緩緩地道:“五年了!這五年作的事也對得住襄陽王了。我已經(jīng)決定,我們還是走吧?!?p> 三人沉默少頃,老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緩步走開了。語聲漸漸聽不真切。白玉堂躍下樹來,趨步前進,行不多時,腳步聲踏踏的響來,急忙閃身躲進一處拐角。
一個聲音喝道:“什么人?”終究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正是剛才那三人去而復返。
白玉堂心道:“躲已躲不過!”并不搭話,縱身而出,空中拔劍,直刺最前面一人----正是那個老三。
老三挺七寶刀橫空一格。薄劍與厚刀互磕,竟是持刀的老三“啊”一聲喊,被震退三四步。
白玉堂穩(wěn)落著地,更無停滯,收劍出招。右腳前趨,一個“倒海翻江”,由下而上,斜撩旁側(cè)那位大哥。
此人雙手使護手鉤,左手鉤去格白玉堂的劍,右手鉤直奔其面門。
白玉堂劍在半途,竟突然擰身收劍,縱躍而起,一式“力劈華山”,迅捷如雷,壓頂而來。
那大哥舉雙鉤挺臂招架。劍鉤相遇,白玉堂只覺鉤上有無比力道,借此力擰身出腳,橫踢向旁邊的金鱗。
金鱗措不及防,并無退卻,挺蛾眉刺竟迎了上來。
白玉堂甫踢到其衣衫,便即收腳退身,驀地右手橫劍拍在其臂膀之上。一拍之下,撤身收劍,夜風里持劍長身而立,冷笑以待。
剛才他若直削,一招之下金鱗一條臂膀已經(jīng)廢了。
幾個起落,白玉堂用最常見的套路向三人招呼一遍,只有那位大哥功夫不可測知。
白玉堂站在那兒不住冷笑道:“沒想到,當年痛飲黃河岸,鉤挑黃河老妖的摩山大劍,幾年來江湖不見其人竟是龜縮于此,做了逆賊的走犬。你不配和我動手。虧得我素來仰慕你狂放不羈,仁俠江湖!”
那位正是當年號稱摩山大劍的龍云鵬。
龍云鵬道:“身穿白色夜行衣,錦衣夜行,閣下可是錦毛鼠白五爺?”
白玉堂答道:“正是!”
龍云鵬道:“五爺慢動手,我有話說?!?p> 白玉堂道:“沒骨氣的家伙!屈身逆賊,跟你有何話說!”
龍云鵬道:“你口稱襄陽王為逆賊,想來朝廷和開封府對襄陽王必是有所戒備。我兄弟處身于此,自有苦衷緣由。五員外今夜前來,必有所圖。五員外俠肝義膽,武藝蓋世,但我奉勸一句,此地消息甚多,望五員外謹慎為是。后會有期。”
言罷,沖著二位結(jié)義兄弟道:“老二、老三,我們現(xiàn)在就走,不回房了。”
老三名叫何老三。他兀自嚷道:“白老五休得猖狂,三爺今天吃虧不服,再來比過……”
金鱗喝道:“老三,走!”那老三瞪了白玉堂一眼,悻悻的跟著兩位哥哥走了。
白玉堂在樹上聽了他們的言語,知道他們是真正逃離此地。也知道以前的摩山大劍是位重情重義的漢子,只是不知其為何淪于此地罷了,便向他們低喊一聲:“過了四更便難逃了。”
龍云鵬聽了,回頭抱拳道:“多謝提醒!今夜暗語---太原公子。告辭!”
三人不再回頭,徑直走了。
白玉堂輕縱疾躍,展開輕身功夫在襄陽王府內(nèi)尋來覓去。
包相在部署時講道,王府內(nèi)有份名冊,上面的人物皆是推擁襄陽王的。襄陽王造這份名冊原本是為了勒令屬下。因為一旦事機敗露,名冊落入朝廷,在冊之人難逃干系,只有保定了襄陽王。
襄陽王府極是闊大,院落層疊,道路縱橫。白玉堂正在奔尋,忽然聽見前面有腳步聲傳來。四周皆是房墻,無處躲避,白玉堂遂縱身躍在房上,伏在頂脊之上。
不多時,一隊夜巡的衛(wèi)士從房下經(jīng)過。
白玉堂向著前方光亮處望去,只見前面聳立著一座樓閣,約有六、七層,門口四個衛(wèi)士分列兩旁站定。樓閣的大門插著兩盞氣死風燈。
燈光雖然清晰照映出門楣匾額的“沖霄樓”三個大字,而夜色之中,整個樓閣遠望去仍是黝黑的矗立在那里,倒是顯得雄偉,透出詭異的味道。夜風吹來,那兩盞燈搖來晃去,映的周圍物什的影子時長時短,像是在跳動一般。
白玉堂習慣獨來獨往,不聽顏查散的吩咐,非要夜探王府,其實他并不知道名冊放在哪兒,只是游來蕩去,希望能夠獲得些信息,如果能盜取名冊,自是更好。
他見這沖霄樓把守嚴密,心忖道:“此地或許就是名單所在,即使不是也定是個重要所在?!?p> 他見門口守衛(wèi)嚴密,便繞到樓左側(cè),四下張望,并無人發(fā)覺,輕縱身躍上閣去,珍珠倒卷簾攀住檐角,又向四周望了望,翻身上了二樓走廊。沖霄樓樓身四周是圓環(huán)走廊,中心是屋舍建筑,每層皆然。
白玉堂夜行功夫自不必多言。
他到了二樓門口,伸手試著輕輕一推,竟是虛掩的,摸出兩塊石子,打了進去,見并沒有毒箭暗弩射出,白玉堂心下忖道:“哪里有什么機關(guān)?縱使有,又能奈我何?難道比我的陷空島強么?”又想起當年展昭被困陷空島之事,不禁一笑。
奇怪的是,一路走過,并無阻礙,到了第四層,剛踏完樓梯轉(zhuǎn)過彎,驀地門口現(xiàn)出兩個守衛(wèi),不禁大吃一驚。還未等那兩人近身,白玉堂一個“毒龍出洞”,電掣般一劍刺出。“噗”的一聲,冰冷的劍直貫入左首那位咽喉。那守衛(wèi)“哼”都沒一聲的載到在地。
白玉堂轉(zhuǎn)身形回劍直指右首守衛(wèi)。等到劍尖抵到喉嚨,那人仍是不動,如泥塑鐵鑄一般。白玉堂已然明白,這兩人早被點了要穴。饒是如此,白玉堂還是劍尖一送,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
越是沒有動靜,越是令心狠劍毒的白老五心驚謹慎。
白玉堂一步一探,甫踏上第六層,驀地火光一亮,接著一陣風奔面門疾利而來。
白玉堂借著火光,覷得一白衣人揮掌向自己拍來,掌風凜冽,呼嘯勁烈。
白玉堂猝不及防,來掌已到,右腳一撤步,左掌運力迎上,右手劍便欲上遞。對面那人一聲冷笑,白玉堂便覺對手掌上力道如狂濤巨浪。白玉堂被震開四五步,那位也是退后了三四步。
只聽一聲清脆的笑,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道:“身穿白色夜行衣,白老五果然好功夫!”
映著光,白玉堂仔細打量這少年。只見他身材修長,一張國字臉,兩道臥蠶眉,點漆般一雙虎目,二十來歲,郎艷獨絕的一位美少年。
白玉堂答道:“好內(nèi)功!”,心下卻忖道:“如此年紀卻有如此功力,不知何方人物,是敵是友?”
兩人都沒動,僵了一忽兒。
年輕人突然道:“你果真是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答道:“正是你家五爺!不知小子是那家的?”
那人哈哈一笑,也不答話,自語一聲:“你來的正好,今晚就替我做個冤家吧?!保援呁蝗粚χ鴺峭庖宦曢L嘯,喊道:“白玉堂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