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城中行人寥寥,此時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下來了,再有一刻鐘時間,就該執(zhí)行宵禁了,除了一些官階較高,有緊急公務(wù)在身的人,其余人等,尤其是百姓,一律不準上街。
這是自古傳下來的規(guī)矩。
而就在這樣一個人人都往家里趕的時間里,一輛馬車穿過寬闊的中央大街,向著王宮的方向急速行去,但是這輛馬車卻不是趕往王宮的,他在快到王宮的時候,忽然向著西面的胡同拐了進去,這里有一座不為人知的大牢。
其實說是大牢也不確切,因為這里以前曾是民宅,秦國動蕩后,百姓們衣不裹腹,又要面對戰(zhàn)亂的危害,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很多房子都空下來了。
這里距離趙歇的王宮較勁,也就被蒯徹物色下來,用作牢獄,軟禁了剛剛被關(guān)押在這里的陳余大將軍。
陳余雖然被軟禁,但是他的職務(wù)卻沒有被裁撤,他仍然是趙國軍隊的最高長官,只是趙凱利用討伐邯鄲的空隙,趁著陳余沒有防備,控制了趙歇所居住的五進大宅子,也就是趙王宮,軟禁了陳余,可即便如此,趙凱卻忽略了一點,看押陳余的軍隊并不可能完全忠心于他趙凱,只要他離開信都,只需花點錢財,就可以買通這里的守衛(wèi)。
而買通守衛(wèi)的人是夏說,在朝中雖不算高官,卻也是軍中有著話語權(quán)的人,又是陳余的得力謀士,所以,由夏說出面,很輕松就搞定了看管陳余的人。
但是陳余卻不肯輕易離開這里,既然趙凱要已王權(quán)來壓迫自己,索性就和他玩到底。
也就是趙凱出兵的當天,陳余秘密囑咐夏說在城中廣灑謠言,陳大將軍因為諫阻戰(zhàn)爭,被長信君秘密軟禁,趙國的大將軍失寵,趙國的軍隊動蕩,趙國將會再次淪沒在戰(zhàn)火之中,百姓們又要背井離鄉(xiāng),四處逃亡了。
這些謠言起初并沒有什么影響,可隨著軍隊離去日子越來越多,軍中的人心漸漸散漫,百姓的抵觸心里越來越高,趙王有些抵不住壓力了,他開始猶豫著要不要釋放陳余來平定這場沒來由的風波。
但是陳余卻依然執(zhí)著的住在這里,其實,他已經(jīng)可以出去了,他只需要拿出自己的大將軍印,便可以調(diào)動留守在信都城的近兩萬軍隊,這些軍隊都是他陳余拉起來的,在趙歇還不是趙王,趙凱還只是一個沒落的趙國后裔時,他就已經(jīng)是這支軍隊的主將了。
雖然大多數(shù)是后來因為張耳迎立趙國后人而聚集來的,但是,自己的軍威卻已在這支軍隊里牢牢扎根了。
而此時,這已演變成一場政治斗爭了,起初在朝堂,陳余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或者他沒有意識到趙凱居然有這么大的魄力,居然會在自己有著絕對優(yōu)勢的情況下公然奪權(quán),控制軍隊,可來到這個住所之后,陳余想通了,他似乎看透了趙凱的狼子野心,也悟透了人善被欺的含義。
可陳余似乎醒悟的有點晚,當初在朝堂如果陳余答應(yīng)出兵,也許趙凱就不會有這個機會了,如今人家兵也出了,趙國的精銳也帶走了,那些精良的攻城器具,甚至軍用物資都被趙凱帶走了,他陳余還剩什么?挾持趙王嗎?
這樣自己反而站在了所有趙人的對立面,僅以下犯上,就可以把陳余從大將軍打回到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頭銜,那時,自己和李良的下場沒什么區(qū)別。
而陳余這么冷靜的等待時機,是要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直接壓垮趙凱的機會,別看趙凱是趙歇的弟弟,是長信君,是趙國的王弟,只要機會成熟,趙歇也別想救回趙凱。
可最讓陳余頭疼的事情便是張耳了,這個張耳,和自己可是患難交,刎頸交,怎突然會鬧成這樣?如今他和趙凱站在一個方向,反而是自己這個大將軍變得無助了,沒有一點招架之力了。
而唯一能夠打敗趙凱的辦法,就是籠絡(luò)張耳,這也是陳余唯一能夠取勝的方法,可張耳已經(jīng)和自己鬧僵,想要再拉攏張耳,需要費一些力氣了。
只是,謠言散步了這么多天,似乎沒有一點作用,亦或者說,是不是有人從中阻撓了?
這讓陳余很困惑。
不過,眼下陳余還在囹圄之中,很多事情,也只能靜觀時局了。
忽然,外面響起了守衛(wèi)的大笑聲,而后有一個守衛(wèi)恭敬的說道:“既然是夏先生,那就請進吧?!?p> 夏說來了?陳余目光冰冷的望向了門口的方向,果然,門開處,夏說手里拎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他笑著給陳余見禮,陳余心情煩悶,他只是象征性的回一禮,之后看向了陳余手里的食盒,問道:“有什么好吃的嗎?”
“有……有,醬牛肉,炒豆子,還有一壺老酒,給大將軍暖暖身?!?p> 陳余略微不爽的撇撇嘴,“要是能有個姑娘陪著就好了,這幾天下雨,這里很冷啊?!?p> 夏說笑了笑:“等大將軍出去了,還愁沒有姑娘嗎?”
這句話接的不錯,自己留在這里,也只是暫時的,自己又不真是犯人,何必那么愁悶?zāi)兀?p> 陳余放開了心中的不爽,等夏說擺好酒菜之后,陳余向著對面的軟席比劃一下:“你也坐下吧,咱們倆好久沒一起喝點了?!?p> 夏說點點頭,坐到了陳余的對面,兩個人把盞喝了幾杯,這時,夏說壓低聲音對陳余道:“有急卒來報,邯鄲城已經(jīng)拿下了,趙王可能會在這幾天遷都去邯鄲?!?p> 聽到這個消息,陳余身子顫了一下,但很快,陳余又穩(wěn)定住了,他瞥一眼夏說,又道:“我散播出去的消息,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查了嗎?是誰在阻撓?”
“聽說張敖從軍前趕回來了,之后趙王就已雷霆手段壓下了謠言,凡是敢私議者,腰斬!”
夏說的話讓陳余徹底惱怒了,又是張耳,這個張耳真的要和自己做一輩子對頭嗎?
但是陳余此時顯然沒有像從前那樣暴躁,他只是皺了皺眉,之后陳余又問:“劉輝呢?這狗東西還被關(guān)著呢嗎?”
夏說笑了笑:“我每天都讓人給他送吃的,送喝的,他的日子可比將軍你幸福多了。”
屋內(nèi)靜了一會,陳余悶頭思索了一會,之后他抬頭看向夏說,略顯無奈的嘆道:“事已至此,我們該怎么辦?”
“大將軍終究是大將軍,趙凱再能征善戰(zhàn),他的軍功,他的威望還不足以控制趙國的所有軍隊,不過,從趙凱這次兵行險招來看,他似乎想要控制一部分軍權(quán)了,不說他能拿走多少軍隊,但至少,他會從大將軍碗里分一杯羹出去。”夏說的話不無道理,陳余從鼻子哼了一聲,之后他恨恨道:“匹夫,敢欺我嗎?”
“不過,大將軍何必爭一時之氣呢?趙凱絕非等閑之輩,我們大可靜觀其變,等他與張耳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裂痕之時,再出手打擊趙凱,必然事半功倍。”夏說拿起酒杯與陳余對碰,喝盡杯中酒之后夏說又道:“聽說,長信君今天就能到信都,大將軍要不要先出去再說?”
“哼,這小子若不來求我出去,我陳余就讓他好看!”陳余將手中酒杯摔在地上,恨恨說道。
……
也正如夏說所言,趙凱在奪回邯鄲后,一面安民,一面命人修補宮殿,增固城防,讓李左車全權(quán)負責邯鄲城的事務(wù)后,又把王蒙和李瓊的軍隊擴編到一萬人,徹底掌控了兩萬人的軍隊,之后趙凱才匆匆趕回了信都城。
趙凱知道,有些軍隊趙凱再努力,終究無法掌控,或者說,不是一時半會可以籠絡(luò)住的,畢竟,陳余掌控這支軍隊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軍中大部分將官都是陳余從武臣時就提拔起來的,他們的忠心,不是輕易可以撼動的,雖然趙凱帶著他們打了幾場勝仗,可這并不能讓他們就在這幾場勝仗之后,便忠心跟隨趙凱。
所以趙凱提拔的將官多數(shù)出自王蒙和李瓊的一萬精銳部隊,而他擴編這兩人軍隊的人員,也多數(shù)來自李良的降兵,這樣的軍隊好掌控,并且,在邯鄲城新募集的青壯充軍,他們沒有跟隨陳余的概念,也正因如此,趙凱才能逐漸掌控這兩萬軍隊。
至于兵器鎧甲,這些趙凱并不愁,這次南征,趙凱所帶來的物資絕對夠他補齊這支軍隊,何況,邯鄲城的武庫里還有很多物資,只是,自己這么盲目擴軍到底對不對,就連趙凱自己也在猶豫這一點,雖然蒯徹和李左車都很支持趙凱培養(yǎng)自己的軍隊,自己的勢力,二人大有追隨自己大干一場的想法,可趙凱這么明目張膽,會不會引來趙國朝野對自己的猜測呢?
張耳和陳余的對立面又能持續(xù)多久?這一次回去,陳余必然會重整旗鼓,趙凱知道,自己壓制陳余,也是要有一個限度的,除非把陳余弄死,可如果弄死了陳余,趙國就會失一大將,這樣不劃算。
趙凱主張的是駕馭,是駕馭大將和大臣,可他畢竟不是君王,不是趙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人心在變,朝野在變,趙凱自從打下邯鄲之后,心境也在變,何況亂世梟梟,群雄并起,獨守一方畢竟要被淘汰,趙凱要替趙歇開疆拓土,必然要有一個穩(wěn)固的后方,如何在這些權(quán)勢中謀取利益,穩(wěn)固朝局,這還真不是短時間可以謀劃的。
也就在趙凱滿腹心事的趕路時,站在一旁的蒯徹伸手指向前方,朗然笑道:“長信君,信都城到了。”
從戰(zhàn)車上向前看,果然,信都城已經(jīng)不遠了。
趙凱點點頭,吩咐車夫加速前進,爭取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趕回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