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阿九被九重樓的人單獨帶到一間牢房,雖然簡陋破敗,但沒受皮肉之苦。
她時不時能聽見牢獄中傳來的凄厲的慘叫,無疑有人是動了刑。
每日關(guān)在逼仄的牢獄,數(shù)著的就是墻壁滲水的水滴聲。
她聽見兩個獄卒低語,“太子殿下一直昏迷,皇上龍顏大怒,太醫(yī)院的人都受了重罰?!?p> “就連最受寵的十三公主也不能幸免,被皇上禁了足?!?p> 她低著頭呆呆地聽著,手指在潮濕的地上勾勾畫畫。
身旁傳來腳步聲,晏不誤隔著鐵柵欄打量她,寬大的獄服在她身上極不合身,此刻蒼白著臉好像剛從冰水里跋涉出來。
“九重樓查出來真正的兇手,你無罪釋放了?!彼嬖V她。
阿九表情好像并沒有多么高興,只是扯了扯嘴角,“多謝大人?!?p> 擦肩而過時,他側(cè)過臉淡淡問了句,“今后有什么打算?!?p> 未興坊出了事,死的是浣衣女,上頭管事的擔(dān)心激起民憤,已經(jīng)停了浣衣的工種。
晏不誤查過她的身世,善意地詢問她以后要做什么。
“那便不勞大人費(fèi)心了?!卑⒕爬溆驳鼗卮?。
晏不誤被她的態(tài)度驚到,一怔,無意間碰到藏在袖中的碎玉,冰冰涼的。
阿九連著幾日都在京城花街各個當(dāng)鋪的之間晃蕩,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一份工養(yǎng)活自己。
她找了份在酒樓打雜的活,這天她照例送著飯菜酒水,端菜到客人桌子上。
來到這一桌,她無意間一瞥,是個蒙著面紗的姑娘,面紗一角被風(fēng)吹開,露出副傾城的容顏。
阿九端著盤子的手開始顫抖,她曉得這是誰。
她找了個理由讓另一個伙計幫她送,卻在轉(zhuǎn)身時被那個姑娘叫住,“喂,幫我拿副筷子?!?p> 她鎮(zhèn)定地和那姑娘四目相對,姑娘看她的眼神里只有對待陌生人的冷漠。
故人重逢,所幸,早已忘了她。
阿九在筷子的餐盤下寫了張字條,悄悄地一并送了去。
傍晚未興坊附近的湖水旁,阿九等到了來人,正是白日里的那個姑娘。
見到阿九,她神色有些慌張,“竟然是你?!?p> 阿九冷笑一聲,“怎么,高位坐久了,怕是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了?!?p> 姑娘害怕地?fù)u頭,“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我不知道?!?p> 阿九開始冷冰冰闡述著遭遇,“十三在出宮的第一天便跳河自盡了,你這么多年貪享榮華富貴,如今也該是殉主的時候了?!?p> 姑娘絕望地祈求她饒過自己,阿九手起刀落,用飛濺的鮮血結(jié)束了一切。
事后阿九將一切處理干凈,湖水寂靜,好像無事發(fā)生。
第二日便傳來十三公主罹難的消息,皇上悲痛,在滿京城貼滿找兇手的告示。
荒唐可笑,阿九心里想著。
天邊正好下起磅礴大雨,似能將所有罪惡清洗干凈,阿九沒打傘在雨里徑直走著,渾身上下濕透了。
這一走,就恰好走到了九重樓。
遙遠(yuǎn)地看見晏不誤撐著傘走過來,看見阿九這個樣子,他神色復(fù)雜,“來九重樓吧,做一個小吏也罷?!?p> 阿九抬眼望他,眉間墜下蒼冷的水珠滑落唇邊,她蕩起一抹勾人心魄的笑,“那便多謝大人?!?p> 沒有什么驀然相逢,一切都是處心積慮,不過她利用了他的善良,算計好每一步。
那可以再次通往皇宮的每一步。
她做起了九重樓最繁忙的小吏,四處奔波傳遞文書,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下午她又去晏不誤辦工的房里端茶倒水,晏不誤見她來了,招呼她坐在一邊,阿九聽話照做。
晏不誤手里提著筆,在文書上填了幾道,故作無意間提起,“九重樓的人去過未興坊?!?p> 阿九直白地問,“大人懷疑我?!?p> 晏不誤知道她向來心直口快,索性直說,“是你做的?!?p> 阿九曉得一切都瞞不過他,畢竟他是轟動京城的年少有為的探案紅人,稍一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
她會怎么樣?
被五馬分尸、當(dāng)街?jǐn)厥走€是凌遲處死?
阿九嘲諷地唇角微彎,“瞞不過大人。我只是好奇我該如何死?!?p> 晏不誤有些嘆服她的勇氣,卻面不改色地說著,“你不會死,有人要見你?!?p> “誰?!?p> “皇上?!?p> 阿九臉上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譏諷,那種凜冽的蔑視和憎惡像利刃要將晏不誤刺穿。
這種神色,他也曾在另一個人臉上見過。
熟悉的神情,熟悉的做事風(fēng)格,除了一個人,他再也不會想起別人。
心臟猛烈地跳動了幾下,他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住心神,繼續(xù)問著,“死掉的那個人是誰?!?p> 阿九告訴他,“螻蟻?!?p> 將當(dāng)朝最受寵的十三公主說成低賤的螻蟻,何其大言不慚,倘若在場還有其他人,必將目瞪口呆,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連帶自己惹上殺身之禍。
晏不誤低聲說著,“明晚便進(jìn)宮,我?guī)阋娀噬?,不要驚動任何人。你現(xiàn)在早些回去休息?!?p> 阿九心想著,竟正合她意。
那條熟悉的通往皇宮的路,她在夢里夢見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想大開殺戒地殺回去。
她敷衍地和晏不誤道了聲別。
在跨出房門的那一刻,晏不誤叫住了她,只不過喊的并不是她的名字。
“寧歲歡?!?p> 聲音清冷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心間,帶著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晏不誤從懷里掏出那枚玉,刻著“思”的那枚,周身光影綽綽。
阿九的腳步一頓,慢慢地轉(zhuǎn)過身。
來到這里已經(jīng)將近五年,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如果不是記憶里的那些場景,她好像真的活成了阿九。
她借著阿九的身子,感受著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阿九的心里涌起莫名的歡欣和喜悅,像一簇燃燒的火焰將她包裹。
她看向晏不誤,他認(rèn)真地凝視著她,好似下一秒她又會消失在他眼前。
她從袖里拿出刻著“相”的玉,推到晏不誤前,兩枚玉緊緊合在一起。
這一刻不為其他,只為故人相逢,阿九由衷地笑出來,眼眶濕潤。
她輕快地說,“沈厭離,你還是先找到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