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隨行(1)
“寸步不離待在我身邊?”
臉上立即燒起來。
葉妙璇眼睛往旁邊一瞟,勉為其難:“那、好吧?!?p> 能白嫖有人保護,不要白不要。
心里這么想,面色卻不顯,不屑輕哼:“那你都得聽我的,不然我就趕你走?!?p> 說完又偷偷看他,怕他不答應(yīng)。
少年展顏,笑容如春風(fēng)般和煦:“好,我都聽阿璇的?!?p> 葉妙璇喜不自勝,嘰里咕嚕:“這還差不多。”
她翻找出被褥,讓宋綏在這打地鋪過夜。
宋綏對此毫無怨言,也幫忙整理。
白日鬧了一通本就心累,勉強安頓好全部,精疲力竭的葉妙璇很快陷入沉睡。
少年熄滅燭火,屋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
他盤腿打坐,開始修煉。
深夜,床榻上的小姑娘突然被夢魘驚醒。
猛地睜開雙眼,夢境經(jīng)歷歷歷在目。
視線里一片冰冷的地面,她雙膝合并,跪在一張潦草的蒲團上。
余光里燈火搖曳,檀香燭灰的濃郁氣味涌入肺腑,吸得人頭昏腦脹。
不消片刻她便意識到是在做夢。
靈臺驚震,意識回籠。
葉妙璇費力找回對身體的掌控權(quán),一點一點把頭抬起。
臺基高出地面,其上花紋模糊不清。
再往上,一泥像身著道袍,結(jié)跏趺坐,左手下垂結(jié)與愿印,與布施佛站立姿勢不同。
綠眼紅口,額窄眉亂。
明明垂目似望座前信女,卻神色不專,眼珠不知意在何處。
遠看肅穆威嚴,走近知其面相貪婪邪佞。
忽地,泥像眼球往下跳動,盯住那雙偷看的眼睛。
它面頰蠕動,五官擠皺成團,難看笑著,口吐尖銳人言。
“吾找到你了?!?p> ??!
恍惚驚醒,室內(nèi)黑咕隆咚。
觸及柔軟被褥,思緒稍稍回緩。
幸好是做夢。
后背驚出滿身冷汗,風(fēng)一吹便覺寒冷。
不對。
屋內(nèi)哪來的風(fēng)?
她床邊有扇窗戶,明明睡前已經(jīng)關(guān)緊了。
葉妙璇僵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
屋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根本看不清具體情況。
她小心挪到床頭,蜷起身子,腦海中涌現(xiàn)一連串恐怖猜想。心若擂鼓,顫抖雙指凝出一小道光亮,往前遞送。
窗洞半開,一只長臂和人的上半身探進來。靈力凝結(jié)的光亮輕飄飄落到來人肩頭,它彈起頭顱。
入目一張窄額亂眉,貪婪邪佞之臉。
光亮消散,那張可怖的臉又潛入暗中消失不見。
葉妙璇臉上血色全無。
認出——正是夢中泥像。
內(nèi)心搖搖欲潰的防線瞬間坍塌,她尖聲驚叫著往門口跑,身后寒氣襲來。
下一瞬,她落入宋綏溫暖的懷抱,像是水中沉浮的人慌亂中找到可依托的樹木,雙手緊緊抱住對方,將臉埋進其懷間,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少年反抱住她,察覺不對,迅速掐指點燃燭燈。
屋內(nèi)大亮。
眼前伸著一只丑陋的手掌,五指大張似要抓向他的頭臉。
其上平滑,不似真人。
宋綏吃了一驚,退到門邊。
抬眼看去,大半張床鋪已被泥像占據(jù),它下身掛在窗外,保持欲翻入屋內(nèi)的姿態(tài)。
溫?zé)岬氖终戚p輕撫摸懷中孩子不住發(fā)抖的背脊,透過衣裳傳遞相近的體溫。衣襟被淚泅濕,他毫不在意,始終盡力安撫著。
泥像發(fā)出喀喀的動靜:“我的……我的……”
聽到聲音,懷里的小姑娘使勁遮掩住臉,縮緊自己。
“阿璇不怕?!彼谓椧皇直ё∷?,一手去劈門鎖,準備逃離。
他無比慶幸今日師尊讓他來保護葉妙璇,若不是親眼所見,難以想象面對此番危險情形她將遭受多大磨難。
氣氛焦灼。
雙方蓄勢待發(fā)。
是泥像率先翻入屋內(nèi)爬向二人,還是宋綏最先破門?
……
窗外傳來踢踏的腳步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泥像靜止不動。
“你們說這黑燈瞎火的,后山還能抓到野兔嗎?”
“試試就知道了……噓,別讓人發(fā)現(xiàn)?!?p> “誒,此屋怎還亮著燈?哇去,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了吧!快跑快跑!”
“你慌什么?忘了這是妙璇師妹的屋子?”
“哦對,妙璇師妹人挺好的,她不會去告狀?!?p> 踢踏的腳步聲漸近。
“等等!不太對。”
屋外的人看見窗戶上掛著一具屁股和兩條腿,怒吼中夾著驚愕。
“三更半夜敢闖弟子房間?”
“師妹有難!”
他們提勁沖向亮堂的窗戶,圍住掛在外的屁股和腿,群起而攻之。
泥像:……
此刻它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動。
口歪眼斜,雙臂折成五六段往前推搡著被褥,腰肢向后如蠶蟲拱起延展再拱起,壓根不在意自身的動作是否像個人,只求早點離開。
“動了!它動了!”
窗外雙腿開合搖擺,一觸地就撐著墻把里面的部分往外拽。
屋外人見一道扭曲的黑影退出窗戶,匍匐在地,手腳并用往山林深處逃竄。
“哇靠什么玩意兒?”
“追上去!別放過它!”
足尖點地的零星聲響飛快遠去。
屋內(nèi)只剩二人。
葉妙璇聽見了屋外動靜,恐懼消散不少,抬起頭,對上一道溫柔舒朗的視線。
“已經(jīng)沒事了?!彼谓棇⑺咸Я颂?。
靠在他肩頭,感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葉妙璇鼻尖酸澀,伸手勾住頰邊一縷墨發(fā)。
“哥哥。”
語帶依賴。
撫背的手微頓。
少年眼中躍動著欣喜的光芒。
他嘴角輕翹,輕輕偏頭貼住她前額。
相互依偎直至天光大亮。
一夜未睡。
也睡不著了。
兩人收拾出門去上早課。
本就想隨在左右,加上有師尊命令,宋綏順理成章地跟著葉妙璇去書堂。
葉妙璇窩在位置上打哈欠,看著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地進屋,聚在一塊聊天,才感覺自己還活著。
她豎起耳朵偷聽他們交談。
聽了發(fā)現(xiàn)還是往常那些“食堂中午有紅燒肉”“我快到煉氣中期了”“你這話說了快倆月”……沒有任何人提及昨夜怪事。
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忽然一句“我今天肯定能背出二十句《三皇經(jīng)》”,書堂里炸開了鍋,眾人哄堂大笑。
說這話的是位名叫吳銘的弟子。
此人資質(zhì)平庸,別人花一個時辰可以背十句課文,他需要三個時辰才磕磕絆絆背出五句;入門三個多月,不少弟子的修為都有所提升,他還尚未引氣入體。
然吳銘十分用功,經(jīng)常挑燈夜讀,早起打坐,可惜仍處在下游水平。
他是葉妙璇扮演廢材的模仿對象之一。
面對大家的嘲笑,吳銘沒有生氣,拿起書開始讀,也不搭理旁人陰陽怪氣學(xué)舌。
其實在所有下游弟子,或者說所有弟子里,他是葉妙璇最佩服的人。
有這毅力相信做什么都會成功。
到上課時間,授課師兄開始抽查大家的背誦情況。
每當這時,大家要么低頭看書,要么閉眼比口型假裝默背,反正就是不會與師兄對視,生怕他抽中自己。
但今日,素來糾結(jié)逃避背書的吳銘第一個舉手。
“好,吳師弟來?!睅熜趾軡M意他的主動。
吳銘也不拿書,起身自信負手:“天生云龍,道本上升……”眨眼間,便一字不落全部背完。
書堂靜得落針可聞。
他竟然真的背完了二十句!
授課師兄不住夸獎:“不錯不錯,吳師弟的情況大家都清楚,今日他便是鐵杵成針的正面典范,你們都要好好向吳師弟學(xué)習(xí)?!?p> 吳銘落座,神色得意。
往??偙蝗饲撇黄穑袢湛伤闶菗P眉吐氣了一回。
先前他一直坐著,葉妙璇并未察覺到異樣。
等人一站一坐,舉止姿態(tài)別扭,她才意識到,泥人之事還遠未結(jié)束。
吳銘是不是去許愿了?
“阿璇,認真聽講?!?p> 宋綏跟著授課進度默記書中內(nèi)容,不時分出心提醒她。
“不要。”葉妙璇斷然拒絕,連書都沒翻開,繼續(xù)暗中觀察。
吳銘遠沒有煉丹課的華青師姐古怪,五官動作都不太僵硬。
想到昨晚那泥像的軟滑形態(tài)。
難不成吳銘已經(jīng)變得快跟它一樣了?可前幾日都挺正常,今日才開始有變化。
是人變泥人,還是泥人變?nèi)耍?p> 盡管華青說只要一滴精血,所謂“神尊”就能滿足許愿者的任何愿望。但那是人的精血,經(jīng)過骨妖事件的她深知人的精血遠比目前所認知的還要有用。
許下愿望,付出精血,一定還有其他代價。
“阿璇?!?p> 一本書擋在眼前。
宋綏眉眼耷拉,很不高興:“不許看旁人?!?p> “我沒有,”葉妙璇轉(zhuǎn)過頭,指著吳銘,“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不太像人。”
少年被問懵:“我沒看出他與旁人有何不同?!?p> 葉妙璇愣了會,隨即反應(yīng)過來。
她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怪異。
骨妖是,泥人也是。
看來吳銘絕對有問題!
正想再瞧幾眼,手邊桌面被篤篤敲響。
仰起頭,授課師兄滿臉怒意:“葉師妹,你來誦讀一下剛剛我所講的內(nèi)容。”
糟糕!
忘了還在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