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沅沅去給商會唱歌了。
賀蘭去的時候正好趕上譚沅沅用甜膩膩的聲音歡快的節(jié)奏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賀蘭不喜歡這種歌,不合時宜的語調和感情——臺上譚沅沅唱得似乎很動情,笑得像一朵玫紅色的月季。
腳下踩著細細的高跟鞋,鞋上的亮片好像也發(fā)著諂媚的光,賀蘭拂袖而去,走了沒多遠又回去了飯店門口,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點了一杯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飲品,聽著譚沅沅甜膩的調子,好像在聽一種陌生的聲音。
越聽心里越上火,面前的杯子快要被她捏碎了,就這樣等了一首又一首,街上的人漸漸少了譚沅沅才施施然挽著一個肥胖滿臉胡子的男人的手臂出來,臉上仍然掛著那種嬌艷的笑。
一直走出來送男人上了車,車走遠,她才轉頭,仿佛才看到賀蘭似的。
譚沅沅換了種笑,遠遠朝她揮手,賀蘭一肚子氣但還是揮了揮手,和剛剛攔下來等著的人力車師傅一起走了過去。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坐的很近,但是距離很遠。
譚沅沅心如明鏡,她實在不知道從什么何處開口,該怎么解釋,這個問題她想過無數次了,但是一直沒有個確定的答案。
雖然她開始是不喜歡賀蘭的——她是安插在跟前的眼線,送到眼皮子底下被要求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替代品,哪怕她早就想走了。
相處這么多日子過去,譚沅沅越發(fā)覺得賀蘭似乎并不是為了取代自己來的,更可笑的是,在她的習慣下,兩個人幾乎是以前戲班子里的師徒關系,也就是這樣,譚沅沅更不知道該怎么對她了。
如果只是一個派來取代自己的人,只要她想,她自有一百種方法做掉她,但是現在的處境,譚沅沅看賀蘭心里總是會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慈祥。
賀蘭辦事妥帖,學東西也快,這一年半的時間好像真的把譚沅沅當成了自己的長輩來對待。
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是先把自己放到了一個徒弟的位置,端茶倒水上妝穿衣,她和跟包小瑤一起做。
甚至于有一次幾乎要端著水去給譚沅沅洗腳,結果在譚沅沅驚恐的罵聲中幽幽地出了房門,恭恭敬敬地關上了門在外面候著,聽著,然后默不作聲地進去端了洗完的水出來倒掉。
“你要明白,我去是為了更多人的安全,如果我不去,整個劇場都要倒霉。”想了半天的譚沅沅拿出了最穩(wěn)妥的說辭。
賀蘭冷哼一聲“你去,你也沒必要這樣去?!?p> 譚沅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著在外面沒有必要和小孩子起爭執(zhí),打算到了家再慢慢和她捋清,誰成想,到家之后沒說幾句就點了火藥。
“你今天晚上那個樣子,做給誰看?!辟R蘭耿耿于懷。
“我什么樣?我怎樣我心里最清楚,還用不到一個外人來指點?!彪m然眼前的人實在是不講理,但是譚沅沅的傲氣一下子沖上來自己也失了智。
“你什么樣,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說你嗎,他們都說你商女不知亡國恨,你今天晚上唱歌,我在外面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穿了。”
“對,我是商女不知亡國恨,你是什么?”
譚沅沅往外看了一眼隨后似笑非笑地問了這么一句,單這一句就能把賀蘭堵的無話可說,扎得滿心窟窿。
商女不知亡國恨,可是她也是商女,還是被人送來的,是擠破了頭都要當商女的人。
賀蘭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說得沒錯。
“是,我管你做什么,我是什么人啊?!?p> 賀蘭幾乎是落荒而逃,她的立場,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看著賀蘭扭頭就走,譚沅沅松了口氣,好像很害怕這種爭吵似的,隨后又看向窗外,天陰著,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她們住的是當年的戲班子,諾大的院子,現在只住了四個人,兩個跟包,跟著化化妝的女孩子小瑤,撐撐場面的男生明子,還有她和賀蘭。
“沅沅姐,十一點了?!毙‖帩M臉愁容,不知道下一句話該怎么說好。
“她還沒回來嗎?”
“明子剛回來,跑遍了酒館,沒找見。”
“別找了,你們趕緊休息吧?!弊T沅沅抿了一口茶,輕飄飄地說,“她不想讓咱找到,咱們也沒辦法,休息去吧?!?p> 小瑤雖然擔心但是也只能答應下來,一面覺得賀蘭從此不再跟著譚沅沅就能繼續(xù)穩(wěn)固的在這一帶呆著。
另一面,她又覺得賀蘭人還不錯,雖然是劉老板安插過來的人,但這一年半以來也并沒有壞過什么事還對譚沅沅畢恭畢敬的,一個人在外面遇到了危險又怎么辦呢。
出去之后和明子說了情況,又說明了自己的擔心,明子正大口喝著水,跑遍了城里的酒館頗費些腳力,聽了小瑤復述的譚沅沅的話,明子一拍腦袋,哈哈一笑,“沅沅姐不讓咱去,她自己就會去找呢,看來是不想讓咱們跟著,咱就等著接他們就行?!?p> “是嗎,那我準備煮個醒酒湯吧?!?p> 又過了不知多久,月亮出來了,譚沅沅踏著一地碎瓊亂玉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