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過了十五,這個年就差不多結(jié)束了。
劉仁本和裴珠決定送長歲去裴家鎮(zhèn)的銜蘆書院開蒙。
早上栓子會把他背到鎮(zhèn)上,傍晚再背他回來,既是他的‘轎夫’,也兼做小廝書童,許多家里的活就都顧不上了。
本來還有翠梅和余大娘可用。
但是初春天寒,一向健壯的老夫人劉蓮花一時不慎就著了涼,每日咳個不停,心里又總覺著是她吃了蛟龍蛋的報應(yīng),病了六七日非但不見好,反倒更重了,昏昏沉沉自理都難,劉銅生又稀里糊涂的跟著裹亂,越想照顧人,越給人添麻煩,余大娘光是看顧他們兩個就夠焦頭爛額的了。
能做活的就只剩翠梅一個了,她又沒有三頭六臂,實在干不過來。
多了一筆念書的開支,劉家也舍不得再買個人回來。
老爺劉仁本和夫人裴珠只得把好衣裳脫下來,換上粗布麻衣,卷起袖子吭吭干。
裴小孩和百福仍是跟著母親裴珠,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不同的是裴小孩要喂雞喂鴨喂大鵝,而瘦瘦小小的百福仍是個孩子,遞個針頭線腦都能被夸上兩句,誰也不指望她真能做什么。
直到地里長出草,劉家在村里雇了幾個放牛的小孩后,裴小孩才閑一些。
那幾個小孩放牛的時候,會順便把雞鴨鵝一起帶出去,等傍晚再一并帶回來,工錢是每月一百文加早晚兩頓飯。
錢給的不多,可這樣的小孩在家也做不了什么,村里也沒什么賺錢的門路,還不如到劉家來,家里能省下一份口糧,放牛也不是什么很累的活,他們只吃半飽的話,還能拿回來兩個餅給更小的弟弟妹妹吃。
這樣一想那些人家不僅樂意送孩子來,還會囑咐孩子要勤快些。
這些孩子也聽話,總是把牛照顧的很好,等他們大了,劉家還會繼續(xù)雇他們的弟弟妹妹來放牛,也算個長久的生計。
閑下來的裴小孩,以為自己自由了,摟著裴南瓜快快樂樂的歇了七日。
然后在第八天被裴珠拉到養(yǎng)家畜的后院。
裴小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眼前的確多了一、二、三、四……
五只小東西,粉粉的鼻子,軟軟的耳朵,清澈的眼睛,就那么一小只一小只的,也不認(rèn)生,見人就哼哼唧唧的拱過來,身上軟軟的,肉肉的,腦袋圓圓的。
“這是豬……”裴小孩有點兒開心不起來。
裴珠倒是叉著腰笑容滿面:“沒錯,就是小豬羔子,好玩吧?!?p> 裴小孩看著那群哼哼唧唧圍著她的小豬,心里有點兒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裴珠緊接著就說道:“以后這些小豬就交給你來喂了,等它們長大賣了錢,娘分你一些好不好?”
裴珠總有些奇思妙想,但往往不能達成她的期待。
比如去年,她賣蒲草編的小玩意兒,可去年遭了災(zāi),沒幾個人樂意花錢買這些沒用的東西。
今年她又想養(yǎng)豬,就從裴小孩那個賣豬肉的胡姓干爹手里,買了五只便宜的小豬。
她算計的明明白白:
“家里有的是米糠麥麩,回頭咱們再去山上打點兒野草雜菜,過幾個月菜葉子就長出來了,這都不要錢,等它們大一點就帶去水邊的荒地上放,它們自己就會找吃的,等到秋天也就膘肥體壯了……”
然后一殺,一賣。
裴小孩好不容易不用管那些雞鴨鵝了,又跟五只一定會死的小豬捆到了一塊,這讓她有點喪氣。
她確實很愛吃肉。
但她不吃自己養(yǎng)的,也不想賣掉自己養(yǎng)的。
山上庵的尼姑們能接受她把好不容易養(yǎng)大的雞放掉,但裴珠能讓她這么做嘛?
裴小孩看著干娘提起錢就容光煥發(fā)的樣子,就不抱什么希望,她都計劃好了,要用這筆錢買什么布匹和筆墨了。
百福也蹦蹦跳跳的說:“娘,我也可以幫忙!”
裴小孩蹲下來,摸著小豬身上的絨毛。
它們還在呼嚕呼嚕的,把腦袋往她手里頂,完全不知道自己將來有多香。
劉家做的是糧食的生意,養(yǎng)些雞鴨鵝也是自家吃,牛是耕地拉貨用的,閑暇時還能連牛帶車一塊租賃出去。
而豬,雖然有豬圈,但他們很久都不養(yǎng)了,味兒太大了。
裴珠要養(yǎng),劉仁本也不摻和,但堅決不肯為了豬出錢雇人,她只好把主意打到裴小孩身上。
裴小孩已經(jīng)八歲了,這樣的年紀(jì)在村里,喂豬已經(jīng)不在話下了,何況還有她幫忙。
裴珠覺得肯定不是問題。
裴小孩也確實沒有什么問題,雖然豬拉尿都很臭,但雞鴨鵝也沒好到哪兒去,只要把臉一蒙,時常清理一下就好了。
小豬本身也沒有什么味道,有時候裴小孩還會把它們抱回屋里,洗個澡。
擦干了,烤暖再送回去。
就是它們老愛亂叫,會有點煩。
不過裴小孩發(fā)現(xiàn),只要她叫的比它們還大聲,它們就會安靜了,老實又有點局促的站在一邊。
忽略掉它們會死的問題,裴小孩覺得養(yǎng)它們還是很好玩的。
但裴珠不這么想,她忍了又忍,還是來找裴小孩了。
她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裴小孩熟練的把豬糞鏟進籮筐里拖出去,然后用水沖刷豬圈,鋪上一些新的稻草。
再把豬從她的屋子里趕回豬圈里。
裴珠終于還是開了口:“小孩,忙嗎?”
裴小孩納悶的看著她,心道:這不是明擺著嘛?
“干娘,你有事?”
“嗯,”裴珠揪揪衣擺,“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不這豬咱們還是不養(yǎng)了吧,你覺著怎么樣?”
“啊,為什么?”
“因為……”裴珠握起的拳頭,松了又緊,她心一橫,咬牙切齒道,
“因為你天天跟豬混在一起,那是豬??!”
“你讓它們進你的屋子,睡你的床。”
“對著它們吃飯?!?p> “娘知道,你把它們養(yǎng)的很干凈,但……那是豬啊!”
“豬不需要洗澡,你也不必老是和它們說話?!?p>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不跟長歲玩,也不跟百福玩,跟村里的孩子也玩不到一塊去,總是對著豬說話。
你真的覺得它們聽的懂?你還給它們起了名字。
這村里哪個孩子會像你一樣奇怪?你知道他們現(xiàn)在都是怎么說你的嘛?他們說你是妖怪附體了?!?p> 裴珠神情激憤,氣的臉都紅了,也不知道她是在和裴小孩生氣,還是在氣那些傳閑話的人。
裴小孩點著那幾只豬:“豬肚、豬肝、豬血、豬心、豬肺,也是名字嘛?”
當(dāng)然不是,但是——
“你這孩子怎么總是頂嘴呢?好好好,你就跟你的豬過去吧,沒人管你!”
裴珠氣的用力掐了她的臉一下,把裴小孩的腦袋懟的一歪。
看著小孩臉上那一大塊紅印,她又有點慌張的走了。
裴珠也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生氣。
裴小孩揉了揉臉,背起糞筐往劉家的肥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