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凈慧實在無法管束小徒兒,叫凈持來,她多半會被打一頓,又似乎太過嚴厲了。
小孩吵架,要怎么辦才好?
凈慧一籌莫展的去問二師妹。
正忙著把果子傾入水缸里清洗的凈能聽的哈哈笑:
“師姐,你管她們做什么?吵就吵嘛,小時候咱們吵的還少嗎?打成一團都是常事,現(xiàn)在還不是好好的。
一群人混在一起不磕不碰,才奇怪呢,不過這孩子也真是,倔的跟頭驢似的,動不動就尥蹶子,嘴里一句好話都沒有,脾氣也怪,和凈持還真像。”
就站在一邊的凈持抬手就把水桶扣她頭上了,白眼都翻上了天:
“你才是驢呢?!?p> 說完又覺得不對,忙對著大殿念了兩聲佛: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出家人該慈善平和,貧尼的性情還是太急躁了些。”
凈能頂著個桶,濕淋淋的愣在原地,無措的像年幼時的自己,突然被按進雪堆時的感受一樣。
風一吹,那叫個凄迷。
“凈!持!
你都多大歲數(shù)了,怎么還這么死性不改啊?!?p> 凈持理都不理她,扭頭就走了。
凈能:……
凈慧幫她把桶摘下來,神情復(fù)雜的嘆息:“小孩以后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凈能擰著衣裳,還是那句話:“師姐,你就別操心了,小孩沒她那力氣,真變了也只有挨揍的份兒,知道疼了,自然就改了。
她們這樣的脾氣,越管越壞,吃了虧才能好,凈持在外頭不也人模狗樣的嘛?!?p> 凈慧:“話是這么說,但這孩子難得交到一個朋友,因為一時沖動而失去,未免可惜了些。”
“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凡事皆有定數(shù),不可強求?!?p> 凈能覺得這未必是件壞事,該做朋友的,怎么都是朋友,該不是的,強求也無果,緣分是老天定的,結(jié)果如何卻是自己定奪,旁人再怎么摻和,也沒有用的。
再說,這兩個孩子,一生一死,總是聚在一起,也叫人擔憂。
叫人擔憂的裴小孩,失去了追著自己絮絮叨叨的鬼魂小伙伴,難免有點不習慣,四處都變得又空,又大,安靜讓人不安。
她在屋子里待了一會兒就待不住了。
沒有鬼的屋子更可怕!
裴小孩給自己腦袋上的包,又涂了層藥,然后拔腿就往外頭跑,看到師父和凈能師太,就不太怕了,倔噠倔噠的走過去,沒話找話:
“師太,你洗腦袋呢?”
凈能:……
裴小孩:“我也想洗,但還是不了,我頭上有藥,會被沖掉的?!?p> 裴小孩邊說邊踮著腳,往水缸里張望,袖口都打濕了,一點兒招人煩的自覺都沒有,還說呢:
“師太,你別把腦袋和果子放一起洗,這還得吃呢?!?p> 凈能有種想把她和果子放一起洗洗的沖動。
凈慧把她從缸上撕下來,幫她卷起袖子,就開始攆人:“去別處玩兒,別把衣裳弄濕了。”
凈慧著實是不想看她找揍。
裴小孩被推開還有點不情愿,可這兩個人,也沒有挽留她的意思,凈能師太還揮著手,趕蒼蠅似的趕她,裴小孩怕她叫凈持師太過來治她,只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大殿后頭的果子,還有許多沒有摘完,是要再熟一熟的,但已經(jīng)有樹葉開始發(fā)黃了,這些果子大概也不會太成器。
還有些,是太小了,長得也不大好看,暫時沒空理會的。
裴小孩掃了一眼,沒在近處看到凈持師太也沒有裝果子的筐,她或許是去更遠的地方了。
裴小孩只好一個人蹲哪兒摘會兒花,拔拔草,撿到個果子啃了兩口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前兩天丟掉的,底下有蟲洞。
果然,兩只又白又胖的蟲子在里頭蠕動伸展,晃動著分不清前后的身軀,旁邊還有許多一粒粒黑紅色,像魚籽一樣密集的小東西。
裴小孩把它扔到一邊,想了想,又用樹枝挑起一只螞蟻,伸過去。
很快,兩條小白蟲,就被幾只螞蟻抬走了。
裴小孩仰頭看著樹上的果子,手抱住樹干,腳一蹬,她就勇敢的上去了。
坐在樹枝上,倚著樹干,吃著果子,晃著腳,吹著風,看著遠方……
和遠方樹上的凈持師太來一個對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她,還能有什么煩惱和不舍?
當天屁股就被打開花了,跪在嬰姑前頭,邊哭邊聽凈持師太講什么——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她說世事本空,能看的到的,摸的著的,都是不真實的,無常的,不會永遠存在,最終都會過去,沒必要執(zhí)著于此,才能超脫……
裴小孩沒什么悟性,她是個活在當下的人:“我屁股好疼?!?p> 凈持翻著經(jīng)書,眼皮都不抬一下:“會過去的?!?p> 裴小孩撅在那里,抽抽搭搭的哭。
以前還可以在心里和嬰姑說凈持師太的壞話,可程天寶說嬰姑像里沒有嬰姑,那她罰跪的時候,跟誰說她的壞話去!
討厭的程天寶!
早就變成禪房的偏殿里,凈慧拿著繡花針,縫著裴小孩劃破的衣裳。
一切仍是那樣過。
晚上的齋飯里加了果子,有點怪,但裴小孩很愛吃,而且凈持師太覺得她哭的太久,還給她燉了梨。
有那么一小會兒,她重新愛上了這個人。
可剛吃完凈持師太就說:“今天的飯碗你刷,看你長不長記性!”
又懶又饞的裴小孩:……
我果然還是愛不起來!
刷碗的唯一好處是,裴小孩可以偷偷藏下一勺飯,去喂螞蟻,還不會被發(fā)現(xiàn)。
看著一群螞蟻,忙忙活活的拖著四散的米粒,她整個人都好多了。
凈慧透過半開半合的窗戶,看向外頭蹲在院里的小尼姑,擔憂的心沒有減少半點兒。
她擔心,徒兒傷心,也擔心,徒兒不傷心。
凈能說她天生就是個看不開的操心命。
扭頭出去,坐在臺階上,像以前一樣給裴小孩講故事聽,直到月明星稀,涼風習習。
裴小孩幾乎是立馬就適應(yīng)了,沒有程天寶的日子,但程天寶顯然適應(yīng)不了沒有裴小孩的日子。
半夜就偷偷摸摸溜回來了,在大殿里糾結(jié)了半宿,第二天腆著臉去找裴小孩:
“咱倆還是接著做朋友吧,我?guī)闳フ倚⊥米?,可近了,就在后頭,我昨天找到的?!?p> 裴小孩心里吧,有點不想搭理他了,但她又玩小兔子,只好矜持道:
“行叭,兔子在哪兒呢?”
程天寶看她那德行,就忍不住在心里罵她,然后樂顛顛的帶她往后跑去。
凈慧看她又開始自言自語,還攔住她問了一句:“天寶,回來了?”
裴小孩:“嗯,我倆去后頭玩兒。”
凈慧:“……行,好好玩吧,不要吵架?!?p> 裴小孩胡亂一點頭,一點沒有聽進心里去。
也沒有摸到兔子,小兔子看著白白軟軟的,可大兔子齜牙咧嘴的,還想跳起來打她。
程天寶沒忍住笑出了聲,裴小孩就又和他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