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亮,我便喚醒了伊心和柳兒,一番梳洗收拾妥當,讓柳兒去另一間房招呼秦嶺淮和兩名手下啟程入國城。但柳兒回來說,秦嶺淮不在房內(nèi),那兩名手下請我稍等一等。至于秦嶺淮去做什么了,他們并未交代。
昨夜我只從小二那里得知了一些表面消息,不知秦嶺淮是不是探查到了更多,這會兒也許是忙著設(shè)法把消息傳遞給回京路上的千莫玨吧。只是他探查到的那些消息里可有關(guān)于姬希的?
兀自亂想著,我坐在車篷里呆呆地望著大街上一個衣衫破爛的小男孩向路人哈腰乞討著。半個時辰已過,秦嶺淮仍不見回來,心急的我只能先上了馬車,想著只要他一回來,我們便立即上路。
等得無聊間,那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幾番乞討下來,路人皆是冷漠不理,小男孩失望中好似沒了力氣,靠在墻邊捂著肚子蹲了下來。他定是餓壞了,我該是幫一幫他的,在這古代不會有那種乞討騙子吧。
下了馬車,我正要走上前去,卻看見有兩個人已站到了小男孩面前。兩人都是穿著粗布麻衣,但其中一個舉手投足間卻顯彬彬氣質(zhì),俊朗的面容看著不過二十上下。另一個倒顯得粗獷些,但年紀看著也就二十出頭。
小男孩抬頭疑惑地看著面前的二人,臉上有些怯意。但很快他就咧嘴笑了,向他們伸出了乞討的雙手。
本來雙手背在身后的彬彬男子將右手伸到了前面,手掌里是一個白花花的大包子。此刻他的神情有些許的笑意,溫暖人心的那種笑意。
小男孩喜極,伸手就要抓大包子,但卻一把抓了個空,原來包子已被身旁的粗獷男子奪了去。粗獷男子翻看著手里的包子,漫不經(jīng)心地道:“哪有白拿人家東西的!”
小男孩倒也知趣,連忙伏地道:“我給恩人磕頭!磕頭!磕頭!”說著,連磕了三個響頭。
粗獷男子卻很是不屑,“我們可不稀罕你這幾個響頭。”
小男孩盯著近在咫尺卻得不到的大包子很眼饞,也很委屈,“我......我只會給恩人磕頭!”
“那,這包子就不能給只懂磕頭的小鬼了?!闭f完,粗獷男子手輕輕一翻,包子掉到地上,他一腳踩下去,包子瞬間癟成餅。
小男孩低頭看著已沾滿泥土的包子餅,怔怔地不知在尋思什么。
粗獷男子用腳將包子朝小男孩面前踢了踢,更是蔑視道:“現(xiàn)在這包子已經(jīng)不是我們的了,你若是餓得緊,大可撿起來吃掉?!?p> 見狀,我蹙眉,不施舍也便罷了,為何還要羞辱!我看向那個彬彬男子,原以為他是好心之人,此時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淡定閑致。
小男孩摸了摸餓癟的肚子,伸出了黑黢黢的臟手。但他卻在中途停了下來,手指有些猶豫地一會兒曲一會兒直。也許他的內(nèi)心正在掙扎,掙扎撿還是不撿。有掙扎,說明小男孩還有一份骨氣。
我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一腳踢飛了地上的包子,朗聲道:“哪個宵小之輩,隨地丟垃圾?!”
對于我的突然出現(xiàn),小男孩和那兩名男子都有些吃驚。彬彬男子看著我,詫異的神情已恢復淡定,只是眸子里仍含著探究之意。
粗獷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憤言喝道:“你是誰?敢來多管閑事!”
他的喝聲嚇了追上前來的伊心一跳,伊心輕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姐,我們快回馬車上吧?!?p> 我知道伊心擔心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招惹了是非,但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孩子當真讓人看不下去。也許有秦嶺淮的手下跟著,我底氣足了些吧。
“你是哪家的小姐,報上名來!”粗獷男子指著我,繼續(xù)斥問道。
“名不名的不重要,”我邊說著邊拉起還跪在地上的小男孩,“你們別隨便欺負我弟弟就是了。
“弟弟?”粗獷男子皺起眉。
“沒錯!”我揚了揚眉梢,理直氣壯地道。
“姑娘當真是這個小乞丐的姐姐?”彬彬男子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溫潤,語氣不驚不疑,嘴角竟還帶著微微的笑意,“既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為何還上街乞討?”
“哈哈,就是!”粗獷男子大笑兩聲,拆穿我的謊話,“難不成你弟弟上街乞討是愛好么!”他又轉(zhuǎn)向小男孩,更是得意地問道:“小乞丐,你告訴我,她是你的姐姐么?”
小男孩抬頭看著我,純真的眼神里有一絲不知所措。我對他笑了笑,摘掉他亂發(fā)上的一根干草,淡言道:“以前不是,從今日起便是了?!?p> 聞言,小男孩竟突然跪倒,“姐姐在上,弟弟給你磕頭了!”說著,三個響頭磕完,又迅速站起身鉆到我身后,沖粗獷男子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底氣十足地道:“她就是我姐姐!”
粗獷男子一瞪眼,要上前揪住小男孩,卻被彬彬男子抬手制止。
“既然姑娘喜認弟弟,我等亦唯有在此恭賀了?!北虮蚰凶尤允乔宓σ?,話鋒卻略微一轉(zhuǎn),“不過,姑娘若是一時興起而為,可管不得今后這弟弟仍是人人肆意欺凌的小乞丐。”說完,轉(zhuǎn)身留下一個飄然的背影,揚長而去。
粗獷男子本不想罷休,卻也只能對我怒瞪一眼,轉(zhuǎn)身追了上去。
望著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依然想著那彬彬男子最后說的話。我是一時興起所為么?
“這位姐姐,你當真要認我做弟弟嗎?”小男孩瞪著一雙無辜又有些期盼的亮眸看著我。
“我家小姐只是好心幫你,”伊心急忙解釋道,“你不要誤——”
我揮手打斷伊心的話,稍稍屈身與小男孩平視,笑言道:“認你做弟弟,我自然是當真的?!?p> 小男孩笑逐顏開,“姐姐!”他忽又變得像個小大人似的,向我抱拳道,“姐姐怎么稱呼?”
我被他的動作逗笑了,玩笑地答他道:“小女子洛碧塵是也!你怎么稱呼?”
“我叫霍一崇,碧塵姐姐叫我‘一崇’就是了?!?p> “走吧,小一崇!”
拉著小一崇先填飽了肚子,又重回客棧給他洗澡換了新衣。等柳兒將他再次領(lǐng)到我面前時,小一崇煥然一新的樣子讓我吃驚不小。其實他長得很白凈,眉宇眼梢間頗有一番小男子漢氣概。
小一崇說,他不過是近些時日才不得已做起了乞丐,原先他可是南夷國朝廷一個六等武將的兒子,平素還有些身手呢。不過,當初他父親追隨姬無懷叛亂朝廷,在一次對戰(zhàn)中被對方將領(lǐng)砍殺而死,而叛亂者的家眷也在最后的失敗中被俘。在獄中他母親郁郁之下生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小一崇悲痛無助,只等著上面?zhèn)鱽砜愁^的命令。但砍頭的命令沒來,來的卻是新國主的“大赦天下”。出獄后的小一崇得了自由,卻也沒了家,只得暫以乞討為生。
說話間,秦嶺淮終于回了來。他一進門便盯住小一崇,說我不該隨隨便便認個外人做弟弟,言外有責備之意。
他這般時候才回來,我還沒質(zhì)問他,他倒管起我的事來了。我故意拿主子的身份壓他,讓他只管做好下屬的分內(nèi)之事,其他的休要多管。
秦嶺淮頗有些無奈地反駁道:“主子當初有交代,說碧塵小姐......‘愛生事’,讓屬下多注意些,多勸著點?!?p> 愛生事?千莫玨竟這樣評價我!昨夜我還一夜未睡好,除了擔心姬希外,多是想著他是不是安全到了京城,傷是不是完全好了,是不是在惦念著我,是不是盡回憶著我的好,沒成想人家一直把我當成“愛生事”的主兒!
千莫玨,你等著!今夜,明日,你休想再讓我想你片刻!
心中憤憤不平了一番,氣便消了,只是吩咐秦嶺淮道:“小一崇的事以后再論,現(xiàn)在我們立刻進城!”
秦嶺淮卻是皺緊了眉頭,“碧塵小姐若是進城為了尋那姬希,屬下只能攔住碧塵小姐了?!?p> “為何?”我驚詫道,他竟清楚我的目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定也是千莫玨先前吩咐于他的。但為什么要攔著我?心中的不安越來越肆意,我緊盯著秦嶺淮,不敢喘大氣。
“屬下已探知,姬希數(shù)日前被新國主秘密下了大牢。也許,也許她已經(jīng)被暗里處死了?!?p> 處死?我心口猛地揪緊,姬希會落得如此殘酷的結(jié)果?!
近日我常常有一種擔心,明面上姬?;馃阌H王府,儼然成了大武朝的一名罪人。她若真的是葬身火海也罷,但事實卻是她帶著公主的骨灰活著歸來,這無疑成了此時南夷國的一個燙手山芋。但從一開始放火脫身,便是我的主意。當時我未曾想過姬?;貋砗髸媾R怎樣的處境,但現(xiàn)在我不得不擔心,新國主會為了所謂的“兩國盟好”,為了撇清政治責任,將姬希交給大武朝去處治??扇缃袂貛X淮卻探查到“姬希被處死”的消息,這又是怎樣的情況?難道這位新國主是想將錯就錯,暗里處死姬希,希望此事就此結(jié)束?
這些暫且壓后再想,方才秦嶺淮用“也許”一詞,說明他并未獲得確切消息,只是猜測罷了。但姬希被下了大牢該是確鑿的,如此,我只能盡快會一會這位新登基的國主姬天闋了。
怕秦嶺淮攔著不讓我去,我撒謊道:“你可否再去探一探,我要知道確切消息?!?p> 秦嶺淮卻是不上當,皺了皺眉道:“碧塵小姐莫不是想支開屬下?”
我搖搖頭否認,拉上小一崇就走,“我先送小一崇回家,你且去忙,有了消息即刻來報就是了!”
“給我攔住!”秦嶺淮喊道。
兩個手下瞬間橫在我眼前,擋在了門口。
“讓開!”我心里焦急,語氣嚴厲。
秦嶺淮走到我面前,拱手道:“恕屬下放肆了,主子有交代,不得讓碧塵小姐涉險。”
千莫玨交代的事還真多!
我盯著秦嶺淮一字一頓地道:“除非你將我囚禁起來,否則你休想攔我!”
秦嶺淮皺眉盯了我一會兒,忽揮手示意那兩名手下讓開了路。
我愣了愣,本以為要說服他放行需費些口舌,不成想這么輕易就辦到了。
秦嶺淮看我疑惑的神色,淡笑道:“碧塵小姐不是打算去確認姬希的生死么?”
我仍是有些訝異地看著他,但并不是訝異他猜測到我的心思,只是奇怪他敢違抗千莫玨的交代放我去“涉險”。
秦嶺淮似有看穿人心的本事,竟又拱手認真地道:“主子也有交代,碧塵小姐‘愛生事’,通常是因為要替別人出頭;要‘涉險’也通常是要搭救他人。旁人勸是勸不住的,攔也是攔不住的。如此,主子命令屬下,只誓死追隨碧塵小姐就是了?!?p> 聞言,我心里不免生出汩汩暖意,千莫玨竟知我懂我至此,不但吩咐了秦嶺淮幫我探聽姬希的情況,還這般順我之意。
有了這份“支持”,我的膽量更足了些。沉了沉心,我吩咐道:“我們現(xiàn)在馬上進國城,入宮面見新國主?!?p> 秦嶺淮卻是攔住我道:“要見新國主并非易事,還是讓屬下先去聯(lián)絡(luò)某位大臣,以此引薦較為便捷?!?p> 方才我便想到,秦嶺淮說探知姬希被新國主姬天闋“秘密”下了大牢,如此私密之事,若不是姬天闋的親信又怎會得知。所以,是誰透露給了秦嶺淮此消息,自然是不宜暴露的,否則會連累了那位“親信大臣”被姬天闋猜忌。于我也需要注意的是,待會兒在姬天闋面前,也要裝作不曉得姬希被羈押之事。
于是,我沖秦嶺淮揮揮手,“不必如此多費周折,我自有面見新國主的理由。而且,是他不會拒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