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溫滔此人聰慧,沉穩(wěn),有城府,我知道他在官場定會游刃有余,可當我真的第一次看到官場上的他時,依然感到驚艷。
那天我剛到禮部述職,因為都知道我走的長亭侯的后門,各級官員都對我表現(xiàn)的很客氣,我就只能表現(xiàn)的更客氣,一天下來差點累死。
好不容易熬到下鐘,禮部尚書李慶之又要拉著我們一群人去喝酒。
要說在官場我最怕什么,那一定就是這些人情世故迎來送往。我撐著笑臉,忍著心里的不適,說道“尚書大人盛情,卑職當然不會拂了大人的美意?!?p> 大概是知道我今天入職,溫滔特意來尋我。他從門口走進來的瞬間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李慶之與他已是相熟的樣子,抬手招呼“小溫快來,我們正要去喝酒,一同去吧。”
溫滔歡快的小跑兩步,停在李慶之身前,行了一禮。
“大人邀請,我等當然是要去的,只是吧……這個……林慈怕是去不了的吧。”
李慶之疑惑“這是為何?”
溫滔神秘兮兮的湊近他,小聲說“有人在等林慈,大人是知道是誰的吧?!?p> 李慶之腦子里瞬間浮現(xiàn)長亭侯那張笑里藏刀的臉來,他看向溫滔“多虧你提醒,我險些闖禍?!?p> 站在一旁聽的一清二楚的我,已經(jīng)滿臉通紅。
李慶之那張保養(yǎng)不錯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對我說“林慈呀,喝酒太誤事,本官差點忘了今天答應了夫人早些回去陪她,今天就算了,我們改日再聚?!?p> 李慶之一邊說,一邊快步離開。禮部眾官員看尚書大人都走了,自也沒有久留。
不消一會,就只剩了我與溫滔。
我埋怨他“你下次找理由能找個更好點的嗎?!?p> 溫滔一臉無辜“還有比這更好的理由嗎?只要把長亭侯這尊煞神搬出來就沒有哪個官員敢說個不字。”
我咬著唇,想為她辯駁幾句,卻實在找不出什么可辯的。
溫滔親呢的攬住我的肩頭“如今我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你想去吃點什么,林螞蚱?”
我思考了一會說“去吃菜吧,螞蚱好像是要吃菜的?!?p> 我們?nèi)チ松洗蔚木茦???晌移鋵嵅]有什么食欲,溫滔就隨便點了幾個菜又要了一壺酒。
“去了戶部我才明白,如今風調(diào)雨順又沒有戰(zhàn)事,老百姓為什么還吃不飽穿不暖,窮到要賣兒賣女。”溫滔捏著一杯酒,眼里滿是憂愁。
我也捏了一杯酒“如今的世界已經(jīng)快沒有平凡百姓的生存之地了?!?p> 他看向我,問“他是有怎樣的一顆心,才能一直昂著頭,從不肯看一看他腳下的百姓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p> 我為他夾了一些菜,怕他只喝酒會傷到身子“在金銀軟玉里呆的久了還怎么會愿意睜眼看到滿目瘡痍?!?p> 他冷笑一聲,再抬頭已赤紅了眼睛“好哇,總有一天我要讓他想看也看不了,再也睜不開他那雙金貴的眼睛?!?p>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慢慢來,別著急?!?p> 他抬頭,用古怪的眼神看我“你這語氣怎么教我感覺你好像在哄孩子?”
我愣了愣,心想大概是我活了太久了,嘴上笑道“有嘛,我沒感覺到啊……哈哈……”
他白我一眼,拿開我的手說“今天你新入職是高興的事,咱不說這些了,我也有件高興的事要同你分享。”
他神秘兮兮的湊過來,小聲說“我那天出去采買,輕輕松松就昧下了皇帝五十兩銀子,再加上布匹商的孝敬加在一起整一百。這錢呀,可太好賺了。怪不得人人擠破了腦袋往戶部鉆?!?p> 錢來的容易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我小心提醒道“你我如今仗了長亭侯的勢才能入了朝堂,長亭侯又是仗了皇帝的勢,咱們也得想法子往宮里發(fā)展才好?!?p> 溫滔正色道“林慈說的正是我意,禮部與皇族宗親接觸的多,人脈這方面得靠你,若是需要資金你盡可來找我拿?!?p>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與溫滔都明白,長亭侯在朝中樹大根深,前朝后宮都有她的人,想在她眼皮子底下發(fā)展自己的勢力實在是難上加難。
在我愣神的空當,溫滔已舉起酒杯,帶著自信的笑容說“林弟,來碰個杯吧?!?p> 我受他感染,心情也釋懷了,難怕什么,做就是了,我拿起酒杯,兩個酒杯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一響。
與此同時,在長亭侯府中,盛訣接了宮中消息,正向長亭侯稟報“吳翼又挨了掌事太監(jiān)李萍一頓打,現(xiàn)在發(fā)了高熱,李掌事想問問給不給請大夫看看。”
長亭侯腦海里浮現(xiàn)出吳翼那張死倔的臉來,想了想說道“吳翼罪臣之后,寧愿入宮做太監(jiān)也不入我長亭侯府,這樣有骨氣的人就應該活著受罪,而不是一死以痛快。給他請大夫,然后告訴他,他要哪天想通了,我長亭侯府永遠有他一個地方。”
我回到侯府時,正碰上盛訣給宮里遞了信回來,我向他打了個招呼“您是盛訣盛侍衛(wèi)吧。”
盛訣笑的很溫柔,溫柔到想不到這樣的人已滿身血腥“那您該是林公子,我聽過林公子彈的琴,技藝頗高?!?p> 我謙虛了一下,問道“盛侍衛(wèi)這是去了何地?”
他簡略帶過“去宮里傳了個信,有個小太監(jiān)不太聽話。”
我默默記下,想著要找個法子探探這個不聽話的小太監(jiān)。
走到一個岔路,盛訣向我告別,我倆各回了住處。
次日,我拿了禮部的腰牌進了宮,在這宮里是哪個小太監(jiān)不聽長亭侯的話根本不必費勁打聽,我只用了五兩銀子就從一個小宮女嘴里問了出來。
俗話說的好,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我托著從溫滔那拿來的五十兩銀子,塞進一名中年太監(jiān)手中,討好的笑著“侯爺今日讓我來看看那小太監(jiān),我竟忘了帶侯府的信物,您看看給行個方便,讓我先把事辦了,要不然我交不了差,侯爺?shù)么蛩牢??!?p> 那中年太監(jiān)斜著眼睛看看我,又掂了掂手中的銀子,說話時好像是從鼻孔里冒出來的“行吧行吧,你且去看吧,快著點昂?!?p> 我忙不迭的道謝,然后順利來到一個破舊的小屋前。這屋子破著窗背陽,全然不像是宮里的屋子,能找著這樣的地方安置那小太監(jiān)也是煞費苦心了。
屋里沒有什么家具,有些昏暗,彌漫著藥味,床上趴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聽到有人開門,一動未動,眼都沒睜一下。
我走到他身邊,思忖著該如何開口。
我的聲音盡量輕柔,問道“你就是吳翼?被冤殺的吳響的獨子?”
許是察覺到了不同,吳翼睜開眼,眼神尖銳,他打量我一會才開口“你是誰?是不是長亭侯的人?”
我抓了抓頭發(fā)“這個吧,現(xiàn)在有點復雜,暫時還算是他的人。”
他冷笑一聲,說道“既然是長亭侯的走狗,到我這個破屋來是來看我死沒死嗎?”
我蹲下身,與他平視,他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卻已經(jīng)受了那么多苦難“你膽子很大,敢同我說這樣的話?!?p> 他看著我,冷漠又不甘“不然呢,搖尾乞憐就能洗刷我家的冤屈,就能讓死掉的人再活過來嗎。”
我揉了揉他的頭,他有些厭惡的躲開。我想了想后說“搖尾乞憐不能,但忍辱負重說不定可以。你要好好保全自己,不然怎么等來云開月明那天,如今的黑暗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們的頭頂可以換一個天?!?p> 我說的隱晦,他卻像是聽懂了,看我的眼神詫異又認真。
我又忍不住伸手揉他的頭,他這次忍著厭惡沒有躲開,我笑了笑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