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曈午憩起來,客棧的小伙計來敲門,說樓下有位公子來找。
銀箏欣喜若狂,按捺住面上喜意,慢騰騰地下了樓,待見了杜長卿,矜持地一抬下巴:“我家姑娘正在梳妝,煩請公子等一等?!?p> 杜長卿笑得溫和:“不著急的。”
天知道他為了找到陸曈,將這附近聽上去相似的客棧都找遍了。好容易才找到了這里,當(dāng)掌柜的說的確有兩個年輕姑娘在此落榻,杜長卿幾乎激動得落下淚來。
他在心中默念了幾遍衣食父母理應(yīng)恭順,終于慢慢平靜下來。
約過了半柱香時間,陸曈下了樓。
她今日穿了件深藍(lán)色的藻紋繡花布裙,細(xì)辮攏住烏發(fā)松松束在腦后,只在鬢角簪上一朵同色翠雀絨花,明眸皓齒,雪膚烏發(fā),一看就讓人心生寧靜。
杜長卿愣了愣,隨即回過神,迎上去道:“姑娘?!?p> 陸曈看向他。
杜長卿望了望四周,沖陸曈笑了笑:“此處嘈雜,姑娘要是不介意,隔壁有個茶攤,咱們在茶攤前坐下,邊喝茶邊聊吧。”
陸曈頷首:“好?!?p> 盛京人愛飲茶,四處都是茶社。來儀客棧不遠(yuǎn)處,一條街上全是茶攤。杜長卿挑挑選選,選了個攤面最小的,請陸曈坐了下來。
這茶攤很小,店里只搭了兩張桌子,此刻已經(jīng)坐滿。杜長卿與陸曈在茶攤外面一張小桌前坐下,不多時,店主送上兩碗清茶,一碟紅皮瓜子。
杜長卿將清茶往陸曈跟前推了一推,語氣是與初見時截然不同的熱絡(luò),他問:“在下杜長卿,敢問姑娘貴姓?”
“陸曈?!?p> “原來是陸姑娘?!倍砰L卿裝模作樣地點頭,又搓了搓手,“陸姑娘,想來你已經(jīng)猜到在下前來的原因……”
“抱歉,杜公子?!标憰拥溃骸翱蜅S没鸩槐悖胰缃褚巡蛔銎腰S炭了。”
杜長卿噎了一噎。
身后的銀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杜長卿面上泛起些尷尬之色,片刻后,他輕咳一聲:“陸姑娘,在下今日不是為蒲黃炭而來。你那藥茶……”他身子往前探了一探,壓低了聲音,“能不能再賣我些?”
陸曈拿起桌上的瓷碗潤了潤唇,輕聲問:“杜公子打算出多少銀子?”
杜長卿盯著她:“一兩銀子。陸姑娘,你的藥茶,一兩銀子一包賣給我,如何?”
一包藥茶至多也不過喝個六七天,一兩銀子一包,算是很高了。
陸曈笑了。
杜長卿問:“陸姑娘笑什么?”
陸曈搖頭,聲音依舊不疾不徐:“看來杜公子也不是很想與我做這筆生意。我瞧離仁心醫(yī)館不遠(yuǎn)有間杏林堂,家大業(yè)大,說不準(zhǔn)能多給些?!?p> 她將當(dāng)初杜長卿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卻叫杜長卿霍然變了臉色。
頓了頓,杜長卿咬牙道:“那陸姑娘可否說個數(shù)?”
陸曈:“三兩銀子一包?!?p> “這么貴!”杜長卿跳了起來,嚷道:“你怎么不去搶?”
陸曈抬眼,看向遠(yuǎn)處。
落月河穿城而過,城中兩岸邊栽滿煙柳。正是春日,柳花飛絮,鶯啼燕舞。
她收回目光,看著激動的杜長卿開口:“杜公子,盛京的楊花,還得再飛一段時間吧?”
杜長卿蹙眉:“那又如何?”
“若公子的醫(yī)館能提供藥茶,至少最近兩三月內(nèi),不愁無人問津?!?p> 杜長卿一愣。
陸曈微微一笑。
剛到盛京時,她已經(jīng)注意到。盛京穿城河兩岸種滿長柳,春日柳絮飛舞,難免有人為鼻窒鼻淵而擾。時人又愛飲茶,做成藥茶,更易接受。
“楊花飛舞多久,藥茶就能再賣多久。我的藥茶,緩解鼻窒有效,卻不能徹底根治。待到來年,先前客人還會再來。年年三月賺得盆滿缽滿,杜公子的仁心醫(yī)館,便不會如眼下這樣岌岌可危。”
杜長卿到嘴的話一滯,仿佛被陸曈說中最隱秘的痛處。
陸曈并不著急,杜長卿想要維持醫(yī)館生計,必須要在最短時間里尋到一樁無可替代的生意。鼻窒藥茶,是他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人在救命稻草面前,總會毫無原則地退讓。
沉默半晌,杜長卿總算開口了,他看著陸曈慢慢道:“陸姑娘想得很好,可萬一別的醫(yī)館學(xué)會了藥茶制作,仁心醫(yī)館又有什么勝算?”
陸曈聞言笑了笑:“且不論我的藥茶別人能否學(xué)會,杜公子怎么不想想,我能做出鼻窒藥茶,難道不會做出別的藥茶?”
杜長卿呆了呆。
他狐疑地看向陸曈:“莫非那藥茶是你親手做的?不可能,你這樣年輕......許是你家中有會醫(yī)的大夫?或是你偶然從別處得來的方子?”
他兀自猜來猜去,陸曈但笑不語。
見陸曈始終沒有松口的意思,杜長卿有些沮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想了想,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實不相瞞,陸姑娘,你說的我十分動心。可是你要的銀子實在是太多。要不……再低一點兒?”
銀箏面露鄙夷之色。
陸曈看著面前茶碗,一時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她才望向杜長卿:“杜公子,我可以為你做藥茶,錢你全收,我分文不取。”
杜長卿驚疑不定地瞧著她。
“不過,我有幾個條件?!?p> 杜長卿松了口氣,爽快道:“早說嘛,陸姑娘,你有什么條件?”
“第一,我給仁心醫(yī)館做藥茶,材料杜公子出,每日做多少,我說了算。”
杜長卿眉頭皺了皺:“這不好吧?!?p> “總歸不會叫杜公子吃虧。”
“可是……”
銀箏插嘴:“我家姑娘不收杜公子銀子,也就是白給杜公子送銀子。這無本生意,杜公子怎么算都不虧,怎么還斤斤計較?”
杜長卿憋了憋,憋出一句:“那第二個條件呢?”
“我和銀箏初來盛京,無處落腳。麻煩杜公子幫忙尋一方住處,包管吃住?!?p> 杜長卿睜大眼睛,打量怪物一般地打量她們二人:“你們是外地人?兩個姑娘獨自進(jìn)京?你在盛京沒有認(rèn)識的熟人嗎?”
陸曈沒回答他的話,低頭喝了一口茶,再抬起頭時,笑了笑:“我聽聞盛京醫(yī)館,坐館大夫中,最普通的坐館大夫,一月二兩銀子月給?!?p> 杜長卿不明所以地點頭:“是啊,怎么了?”
“我要做仁心醫(yī)館的坐館大夫,這是第三個條件。”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