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過,幾片櫻花落入窗內(nèi),順著簾幔滑下,一片花瓣正好落在靠近窗邊的一盞清茶中,茶煙尚綠,幾串玉珠灑落一邊,襯出好看的顏色。
“殿下……”阿羅跪在地上,阿羅是長清公主的婢女,也是嘯橫雪那未曾某面的父親留給他和母親的唯一遺產(chǎn),阿羅是靈族,靈族沒有屬地,因此族人散落在六族各地。兒時嘯橫雪與母親被迫分居,阿羅跟著母親,因此,兩人一直未有過多的接觸。
但阿羅忠于母親,曾與父親和母親簽過生死契,因此,嘯橫雪看著眼前的少女,心下稍安。靈族可以變換任意模樣,多年來,這一點十分有利于她幫助長清公主逃過人生中的劫難。
阿羅咬著嘴唇,但這一次,她沒能幫她逃過。
“殿下,”阿羅的聲音有些微顫,“公主她……是被折磨致死的,赤焰把公主關(guān)在地牢,不準任何人看她,更不準奴婢進出,地牢內(nèi)流火眾多,您和公主,都是水系的龍族,公主她本就體弱,承受不住,便在上個月,病逝了!”
說到最后,阿羅的聲音早已凝噎。嘯橫雪捏緊拳頭,嘴唇亦有些發(fā)白,他眼眶微微濕潤,望著阿羅,道:“那母親的尸身呢?”
“殿下您……您會說話了?”阿羅驚喜,妖族人盡皆知,嘯橫雪不會說話,是個殺戮成性的小啞巴。驚喜之余,她忙道:“公主的尸身,被丟在了天牢之中,和那些污濁不堪的罪犯們混在一起。可是……殿下倘若想從赤焰那里得到公主的尸身……恐怕絕無可能?!?p> 嘯橫雪點點頭,凄然道:“他一心認為,我是來把他趕下王座的,我要為母親報仇,就必須手刃了他。他一死,除非我拱手相讓,否則這妖族無人敢稱王?!?p> 阿羅也點頭,表示認同,她繼續(xù)說道:“因此,赤焰絕不會承認公主已逝的事實,相反,他會和您假意交好,然后趁您不備,一舉將您絞殺?!?p> 風吹起簾幕,吹起阿羅的衣袖,她纖長的睫毛下,一雙清亮的眼睛死死盯著嘯橫雪,過了一會兒,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她說道:
“殿下,阿羅愿去取公主的尸身,萬死不辭!”
嘯橫雪一言未發(fā),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左手上的玄色龍紋,許久,他抬眼道:
“倒也不必萬死,你只需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次日,摘星殿內(nèi)外被洗刷個干凈,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嘯橫雪也收到了赤焰請他三日后前往摘星殿兄弟一聚的請柬。
一邊的小妖阿諛奉承道:“君山英明,殿下與君上兄友弟恭,君上得陛下如虎添翼,我們妖族定能盛極六族!”
嘯橫雪內(nèi)心冷笑,穿好衣服,前往野嶺。
天牢內(nèi),一個販賣靈藥的小商販將手中的玉珠裝了滿滿一錢袋,偷偷遞給守衛(wèi)的獄卒,諂笑道:
“大哥,小的聽說最近又死了幾個貴族,大哥行行好,將那尸身施舍給小的唄,小的這里有幾瓶上好的靈藥,大哥拿去品嘗,要是大哥吃得好,日后小的常給大哥送來。”
說著,小商販將幾個青玉瓶子奉上,靈藥是妖族提升修為的上好捷徑,只是一直被明令禁止著,原因是煉制這藥丸,需要用同族的尸身去煉,往往幾十個小妖,也很難煉制一瓶。
獄卒左右看著沒人,迅速接過靈藥,笑道:
“早知道你們藥販子暴利,不想你們打到了我們天牢的主意,活該你發(fā)財!只是你未免也太膽大了些!你就不怕,我告到你家破人亡?”
“可不敢大哥!”那藥販子聽到家破人亡,腿一軟,直跪倒在地,低著頭哭喪著聲音顫顫巍巍地說道:
“從前也和廖大哥做這生意,我與廖大哥是多年的交情,官爺不信盡管去問!”
那獄卒頓時來了氣,自己與這姓廖的是多年好友,不想這小子背著自己賺黑錢,登時氣不打一出來,揪著那藥販的領(lǐng)子,一把將他提起來,道:
“少tm提那姓廖的,老子這兒有更好的貨!”他壓低聲音,貼近藥販子的耳朵,低聲道,“老子有條龍,那姓廖的有嗎?”
藥販急忙作揖,諂媚道:“還是官爺有本事!官爺務(wù)必賣給小的,小的必有重謝!”
獄卒不屑道,“你能給多少?”
藥販伸出兩根手指,似乎痛下決心一般,閉著眼,咬著牙道:“兩百錢!”
“才?!”獄卒大驚,一把揪住那藥販的領(lǐng)子,怒道,“你tm耍我是不是,一條龍才值兩百錢!“
“饒命!饒命官爺!官爺有所不知!”藥販眼淚都快嚇出來,急忙作揖求饒道,“若是讓那嘯橫雪知道龍在天牢,他定會像多年前屠盡天牢,小的將這龍運回去,也得第一時間煉制,前前后后風險太大,雖然龍煉制的靈藥更好,但這龍也是個燙手山芋啊,小的也是頂著掉腦袋的風險?。 ?p> 一聽到嘯橫雪的名字,獄卒的手明顯一頓,他可不想為了這個破尸體丟了命,想來這龍出生高貴,死的時候居然只能賣二百錢,不由得內(nèi)心一陣暗爽,一把撒開藥販,露出了一個不經(jīng)意的笑,道:
“既然如此,本大爺就大發(fā)慈悲賣給你吧,一具尸身而已,你煉制好之后,不要忘了的本大爺恩德!”
藥販急忙拱手稱是。
野嶺外,嘯橫雪負手立在海邊,許久,一個藥販子打扮的人縮著身子走近,待走了沒幾步,揮袖化作一位明艷少女。
“殿下?!鄙倥⑽⑶飞恚肮徊怀龅钕滤希z卒懼于殿下神威,將公主……二百錢……賣、賣給我們了?!?p> 嘯橫雪點點頭,回身看向少女放置在樹下的婦人。
在他的印象里,母親一直美麗青春,這一刻見她,卻是瘦骨嶙峋,身上衣服凌亂而骯臟,手上、脖子上,都有明顯的傷痕和血跡,曾經(jīng)那樣優(yōu)雅美麗的一個人,如今卻是這幅景象。
他內(nèi)心再也經(jīng)受不住,跪倒在地,握著母親的手,將頭顱邁進母親枯瘦的手掌心,泣不成聲。
一旁的阿羅也落下淚來。
這雙手,曾撫上他的眼睛,他的發(fā),這雙眼睛,曾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所謂的兄弟們,可是這雙耳朵,從未聽見過他喚的一聲母親。
幼年的晚慧這一刻讓他面臨巨大的愧怍與哀恨。
很多個時候,每當被釘曬在宮殿的屋脊,他都幻想這雙手拂過他的臉龐,能為他帶來一絲絲生機的涼爽,可從未。他并不因此記恨母親,因為他知道,她也在這浩大王宮的某一處,深深地思念著他,擔憂著他,幻想他那怪異的啞兒子,正在某個角落倔強而孤傲地活著。
她告訴他,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希望。
她忍辱負重地活著,只是為了妖族還能有他一席之地,如果沒有母親的委曲求全,他早已不知死在了六族中哪個無名小卒的撕咬中。
可她原本是多么孤傲的一個人??!
他沒有資格記恨誰,這一刻,他只希望母親能醒過來,聽他喚一聲母親!
哪怕她不醒來,只是醒著耳朵,聽他喚一聲。
可干癟的尸身,緊閉的雙眼,都告訴他再無可能。
“母親……阿娘……”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滲出,他仿佛在這一刻再一次痛失全部說話的聲音,只記得母親的稱呼,他從喃喃自語,變成了聲嘶力竭的痛喊,可是母親,卻再也不會醒來!
從此以后,被暴曬的日子,他還能再想起誰?
良久,夕陽爬上山頂,嘯橫雪從母親的手掌中抬起頭來,抱起母親,這一具身體輕得可怕,他險些向后摔去。
“讓公主安心走吧?!卑⒘_擦了眼淚,說道。
嘯橫雪面向海邊,咬緊嘴唇,一步步,走入海中。
天象驟變,電閃雷鳴間,一條玄龍自海面沖向云霄,攪起巨大漩渦,在海的中心,一條青龍靜靜沉入海底,四周魚蛇退讓,不管是什么海獸,在這一刻都默然哀悼。
這是龍族最后的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