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老夫人的身體開始有些吃不消了,時常夜半咳醒,問了幾個大夫,都查不出來原因。
清晨葉三坐在老夫人旁邊,老夫人有時候聊著聊著,便開始打瞌睡。
漣漪提了藥壺走來,葉三問道:
“沒有更好的醫(yī)師了嗎?老夫人身子一向硬朗,最近怎么不如從前了?!?p> 漣漪嘆了口氣:“之前請的伏嶺最好的大夫,可近來戰(zhàn)事吃緊,好大夫都被派去了前方,伏嶺也不例外?!?p> “伏嶺距離地崖幾千里,這里的醫(yī)師怎么能解得了那邊的渴?”
漣漪皺了眉,望向西方,那是地崖的方向。
“神族節(jié)節(jié)敗退,死傷不計其數(shù),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全族備戰(zhàn)的狀態(tài)?!?p> 屋子里老太太又咳了起來,漣漪顧不得和葉三廢話,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中去。
魔族大勝,哥哥會高興嗎?倘若他知道神族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境界,他還會高興嗎?
早上去酒肆,街上壯實的男子已經(jīng)不像從前那樣多了,僅僅幾個月,街上就開始呈現(xiàn)頹敗之勢,與前些日子完全不同。
顧湛早早地開張了鋪子,從前的那家酒肆因為生意慘淡關(guān)門了,現(xiàn)在這條街只這一家,但也不如從前熱火了。
葉三切身體會到了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苦痛,這還是在伏嶺,一處世外桃花的地方,有著上古真神庇護(hù),若是靠近地崖的村莊,此刻想必百姓們早已流離失所。
一碗清粥遞過來,葉三抬頭,對上顧湛滿懷期許的雙眸。
“我向來不吃早飯?!比~三推脫道。
顧湛有些委屈,“我……知道你不愛吃早飯,才想著變著花樣給你做……”
留心向碗底看去,兩只通體金黃的小魚宛若游在粥中,仔細(xì)去看,又不是真的魚,只是用彩色的面點捏制,粥底有一些不常喝到的谷子,都是被人小心地?fù)芨蓛羝?,剩了嫩白的肉蕊。墊在魚底,好似池塘底部的鵝卵石。
雖然認(rèn)定好看的東西未必好吃,但葉三心下歡喜,舉起碗來,一股腦兒倒入胃中。
漣漪有些愣神,直搖頭道:
“真的粗魯,粗魯,暴殄天物?!?p> “嗯!”葉三將碗遞還,這一碗清粥不似別家的寡淡,反而煮出了米的清香,入口輕彈,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顧湛笑著接過碗,用手帕擦了擦葉三的嘴角:“我……愿意被她浪費。”
正說話間,伏嶺的城保匆匆趕來,端起柜臺上的另一碗粥便喝了下去,一邊喝,一邊大口喘著粗氣。
幾人面面相覷,葉三柔聲道:“蘇老伯慢點,餓了渴了我再去給您尋些吃食來?!?p> 城保是這伏嶺的保長,雖然沒有什么政治權(quán)力,但威望很高,一般城中大小事都要通過城保商議決定。
擺擺手,蘇老伯的氣息逐漸平穩(wěn)了,道:“這幾日流民爆發(fā),伏嶺已經(jīng)下了限制令,但逃亡的人太多,前面快要頂不住了。我看吶,你這酒肆,也紅火不了幾天了?!?p> 葉三笑道:“若是流民需要,我可以將酒肆捐出?!?p> 蘇老伯又?jǐn)[擺手,“倒也沒有那么難,你畢竟是蘭府的人,暫時到不了你這里,你對面那家酒肆停業(yè)了,城中會將流民暫時安置到那邊?!?p> 雖然不想用蘭家的權(quán)勢,但她和蘭兮確實有著外人看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久而久之她也無謂解釋。葉三使了個眼色,顧湛從錢匣子中取出二百錢,遞給葉三。
“老伯,您救濟(jì)流民辛苦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希望您千萬收下?!?p> 蘇老伯先開始還推脫,但見葉三執(zhí)意要給,便舔著臉皮揣進(jìn)懷中,笑道:“葉姑娘放心,蘭府樹大根深,這些流民我們肯定會想辦法處理,一定不會耽誤了葉姑娘生意?!?p> 話雖這樣說,三天后,葉三還是見到了街上躺著,坐著的無數(shù)乞丐,幾乎是扎堆式的。伏嶺昔日盛況不再,少了許多做生意的,街上賣兒賣女的倒是不少。
葉三讓商歌叫了些弟兄,又吩咐顧湛買了米、面,做成了饅頭和粥,分發(fā)給流民。
這些流民中不乏有貴族子弟,對著葉三行揖禮,葉三也回禮。
神族雖然艱苦,但仍有不少子弟不肯蓬頭垢面示人,每日清晨,小池塘前擠滿了人。
葉三又吩咐顧湛打開酒窖,這時節(jié)正是人間的冬天,許多人從寒冬中逃來。一個士族子弟喝了酒,非要做些什么報酬,看見顧湛寫的字,便上前對著葉三行禮道:
“姑娘若不嫌棄,在下可就詩書與令弟切磋一二?!?p> 葉三知道人家是想教授顧湛,故意謙虛地說成切磋,便笑道:
“舍弟愚鈍,識字全是為了記賬,不敢勞先生大駕?!甭犅劥搜裕贿叺念櫿棵黠@松一口氣。
男子略為遺憾,但見葉三清揚婉兮,頗具仙姿,又行禮道:
“在下略通丹青,不如為姑娘畫一張小像留念,以資酒錢可否?”
葉三見推脫不掉,便一把拉了顧湛來,笑道:“可以,不過你還是畫舍弟吧,他更入畫一些。”
說著,便自顧自地走向一邊,舀粥,做饃,分發(fā),活兒可太多了。
夜晚時節(jié),葉三收拾了東西便準(zhǔn)備回府,卻見顧湛抱著什么東西偷偷查看,滿面歡喜。
葉三偷偷上去查看,顧湛急忙收好。
“笑什么?”葉三故意逗他。
“沒……沒有,”顧湛的臉微微有些發(fā)紅,待到葉三點點頭轉(zhuǎn)身要走時,他喚住了她,“我……我其實年紀(jì)比較大,我……并不是舍弟?!?p> 葉三笑著點點頭,轉(zhuǎn)過身,故作生氣道:“那今日那書生倒是把我說老了,可能我看起來,確實比你老吧!”
女孩子最忌諱一個老字,顧湛皺了眉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起,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腰際,走上前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的陶瓷娃娃,塞到葉三手中,小心翼翼地說道:“他看你穩(wěn)重能干,以為你是姐姐,是我不好,我總是躲在你身后?!?p> “以后……以后你躲在我身后,像這個娃娃一樣,永遠(yuǎn)做個任性快樂的小女孩,就好了?!?p>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朝霞伴著晚霞,夜色浸著朝露,春去秋來,葉三已經(jīng)和流民們逐漸打好關(guān)系。
從前的不少流民在官家的幫助下,也陸續(xù)做上了生意,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
一日,葉三正在壚邊打酒,一叢人浩浩蕩蕩而來,雖然是瘦骨嶙峋的身板,但葉三一眼便看出來,那是流民中剛成立的流氓團(tuán)伙。
為首的混混一把斧頭敲上柜臺,指著葉三問道:
“你就是葉三?!”
這時節(jié),漣漪正回去府中拿午飯,商歌也不在,顧湛剛下去酒窖,酒肆中,只葉三一個人。
她賠笑道:“這位公子,不知小店是哪里開罪了您?”
那流氓頭子冷哼一聲,“你還算識相,我聽說,你與盧老爺相好,本是賣給盧老爺家的婢女,不料嫌貧愛富,卷了盧老爺?shù)呢敭a(chǎn),跑來和小白臉開了家酒肆。這事,可是有是無啊?”
追溯記憶,葉三實在想不起來,哪里有個盧老爺,直到看到顧湛的瓷娃娃,才猛的想起,東邊有家姓盧的老光棍,他整日不是佩花就是擦粉,當(dāng)初,就是從他手中救下的顧湛。
這流氓頭子說的話極大聲,四周的街坊都不由得探頭來看,人人都知道葉三住在蘭府,卻不知道她為什么非親非故地住在蘭府,再加上她生得有幾分姿色,人群中也有好事者曾傳過一些流言蜚語。
至此,她也冷哼一聲,笑道:“官爺莫不是弄錯了,盧老爺子喜歡男人,我一個實打?qū)嵉呐?,怎能入了他老人家法眼!?p> 那流氓頭子并不清楚二人的底細(xì),看了一眼人群深處,又叫囂道:
“若不是你愛上盧老爺買的奴隸,他怎得在你的酒肆?”
見周圍人起哄,葉三強壓著怒火道:“顧湛是我花錢買得?!?p> “若是你花錢買得,奴契何在?”那漢子伸出手,一時間,葉三竟想不出辯解之辭,她總不能說,她燒了奴契,只為還得顧湛自由,可倘若她燒了奴契,顧湛仍愿意做她的奴隸,那這其中又會被好事者描畫為有私情。
“這位兄弟,”一個聲音從人群中響起,是城保蘇老爺,“葉姑娘是蘭府的人,想必這其中定有什么誤會,小兄弟萬不可胡亂言語?!?p> 漢子笑道:“據(jù)我所知,蘭老太太一直將她視為未來孫媳婦,如今她私藏奴隸男子,若是蘭公子知道了,想必還要謝我為他快刀斬草呢!”
聞此言,蘇老爺略為思索,望向葉三眼神示意我已言盡于此,便躬身退后不再言語,此時顧湛從酒窖中出來,但見一群人圍著葉三,急忙上前相護(hù)。
人群中,葉三看見久違的“盧老爺”,此時正得意洋洋地站在一邊看戲。
漢子大喊一聲:“弟兄們,看見了吧,這對不要臉的男女,我們砸了這酒肆,將這奴隸綁回盧府,為盧老爺出氣!”
顧湛剛要上前阻攔,卻被葉三拉住衣角,搖搖頭,兩人退到一邊。
好好的一間酒肆,眨眼間,柜臺被砸得粉碎,精致的酒瓶全部翻到在地,酒壇子被打碎,地上流滿了酒水,霎時間,酒香傳遍了整條街!
幾個流氓頭子也被這酒味沖得有些醉意,為首的那位拉了顧湛,卻被顧湛反手捏著手腕動彈不得,直求饒。
“你這奴隸好生勁兒大,就算是我不收拾你,蘭公子也不會放過你!葉三,你拿不出奴契來,就無法證明你的清白!你以后難以在這條街上立足了!”
葉三漠然看著眼前的流氓頭子,正要說話,卻聽見遠(yuǎn)處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奴契在我這里,是哪位老爺要看,子兮好差人去取親自送到府上?。 ?p> 葉三驚喜,只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青曦,他款款而來,姿態(tài)中盡顯威嚴(yán),一步一步,走到葉三身邊。
“葉姑娘是我的府上賓,更是我的摯友,你們哪位在伏嶺呆夠了,盡管來造她的謠,我可以讓你去任何地方,也可以讓你任何地方都去不了。”
為首的流氓頭子雖然不清楚蘭家大公子是怎樣的人,但他也明白蘭家的地位,急忙扣倒在地,磕頭道歉:
“蘭公子怎敢勞您大駕,我等都是被那姓盧的老頭騙了,我們這就滾,這就滾。”
說著,幾個混混蜷縮著,連滾帶爬地滾出人群,那蘇老爺上前欠身問道蘭公子好,又唾罵那些流民,凈帶些流氓弄臟了伏嶺的地皮。他堆著笑臉,表示今日打碎的酒算他買了,葉三剛要拒絕,卻見得青曦眼神示意她,她只好噤聲。
“那就有勞蘇老爺了?!鼻嚓仡h首道。
夕陽西下,葉三回去的路上與青曦相伴,問道:“怎么同意了那蘇老爺?shù)陌徒Y(jié),他可是個兩面派的家伙。”
青曦笑笑不說話,商歌搶著答道:
“還不是公子覺得上次姑娘多花了錢,這次只不過叫他吐出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