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芒之原是有一番武藝的,雖然身體抱恙,但好歹是將門之子,小小年紀,已超出常人許多。
少年時的顧芒之,也曾有機會一同隨父親征戰(zhàn),只是父親不許他將身份公之于眾,只是作為一名小小隨從跟在哥哥身后。
顧芒之第一次打仗,也是此生唯一一次,便是來到南海之外的鮫人族。
軍帳外,烈日炎炎,他削瘦的身姿頂著火辣的太陽,影子縮成一團,躲在腳下,他已經在這里站了整整一個上午,七月驕陽似火,少年內心也如一團火焰般忐忑不安。
“你站在這里做什么?訓練完了嗎?”顧宴之高出顧芒之半個頭,斜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弱不經風的弟弟。
顧芒之說出了他此生對顧宴之說的第一句話,也是目前為止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張了張嘴,一個生澀的稱呼從他干涸的喉嚨里冒出。
“兄長,一定要繳盡他們的鮫珠嗎?鮫人性情剛烈,怕會以身殉物,既然要編入神族,可否與他們商議借用?”
顧宴之聽了這嘶啞的稱呼,先是有些吃驚,繼而聽了全句,忽得哈哈大笑,笑罷,忍不住戲謔一番。
“婦人之仁,簡直笑話,鮫人無能,他們的死活與我們何干?神族仁慈,才不像魔族掠奪殺傷,已是天恩浩蕩了?!?p> 他撩起簾子,正要進去,忽得又好像想起什么,回身對自己已是蒼白面孔的弟弟呵道:
“休要讓父親聽到你這番說辭,我自會讓士兵盡力救治他們,只是孱弱就意味著要任人欺負,這樣簡單的道理,你早該懂的。仁慈和憐憫,從來只是統(tǒng)治者假意的手段,絕非目的?!闭f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已是搖搖晃晃的顧芒之,輕笑一聲。
“我若是你,便回家養(yǎng)好了身子再去救人,而不是畏畏縮縮站在父親賬外,連進諫都不敢?!?p> 顧芒之此時已經是暈乎乎的了,雙眼一黑,倒地不起。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城中已經傳出了鮫人一族全族殉珠的消息。
顧芒之沖到戰(zhàn)士們最前面,他想救一些人,哪怕只有一個人。于是他看到了鮫珠旁邊聳肩啜泣的辰娘。
周圍圍著顧宴之,顧老將軍,以及眾將士們,全都默默注視著眼前絕色的女子,無人敢說話,甚至半屏著呼吸,生怕吹破了這如幻的美人。
辰娘回眸,雙眼含淚,掃了一眼顧芒之,對上顧老將軍的雙眸。
這一眼,勝過世間一切語言。
辰娘偷走了顧將軍的心,也順帶卷走了顧芒之所剩無幾的神志,那天過后,顧芒之一病不起,僅僅是一次中暑,也或許是戰(zhàn)爭之地戾氣太重,顧家的二公子從此只能住在人間的竹苑里。
為了防止他再偷偷跑出去,顧將軍給他上了一把小銅鎖。
銅鎖外鞭炮齊鳴,人聲鼎沸,與他無關。
銅鎖外酒氣熏天,勾心斗角,與他無關。
銅鎖外愛意纏綿,情意繾倦,與他無關。
他躲進了自己的小樓,難得耳朵旁清凈,一日又一日地畫畫讀書,同時也完成了自己從少年到青年的成長。
其實顧頻頻并不是第一個發(fā)現他的人,早些時候,他常撿起一些落葉,落葉上畫著一些海螺貝殼,他畫一些飛鳥走獸,也將落葉撒在風中。
顧頻頻小的時候曾和辰娘一起撿起這些落葉來看。
在落葉上,顧頻頻認識了花鳥魚蟲,認識了這個世界最初的一些美好。
后來漸漸的,落葉上開始有字,顧芒之從這些字上知道了,鮫人不會有常人的感情,他們眼淚虛偽,對人的喜歡也只會停留一瞬,忘性更是大,無論是歡喜還是仇恨,轉眼就會忘卻。
他們只會守護好自己的鮫珠,然后每一日重復吃飯、睡覺,歡喜過好每一天。
再后來,多年過去了,顧芒之就碰到了顧頻頻,這是他心愛的人的孩子,他總愿意照顧她,也為了安撫自己那顆寂寞的心。
可是世事總不能美好,辰娘去世后,顧芒之也被趕出竹苑,顧將軍示意不愿再見到他,指著門讓他四處為家。
與他一起的還有顧頻頻。
上次說過,顧芒之手無縛雞之力,因此,一路流浪,一路饑寒交迫,有好多次,都差點被野獸吃掉。
終于有一次,顧頻頻再一次醒來,卻見身邊沒有了哥哥。顧頻頻發(fā)了瘋去找,風雨疊加,在幾里外的樹林中,她看到了一只幾十丈高的妖獸。
而顧芒之站在妖獸面前,伸起手掌,吸食著妖獸的靈氣。僅片刻,一只碩大的妖獸便被吞蝕,只留一些皮毛。
看到顧頻頻來了,顧芒之歪著嘴笑了一下,擦拭了一下嘴邊的血跡,仿佛是在領受功賞一般。
顧芒之墮魔了。
那之后,顧頻頻翻遍古籍,只為找一種可解神墮魔之法,可顧芒之不堪其煩,在修魔之路上固執(zhí)己見,兩人的矛盾也越來越深。年與時馳,他也由一只小魔,逐漸長為大魔頭。
這個時候,他突然和顧頻頻說,頻頻,哥哥半生孤寂,只你一人相守。你我雖為兄妹,卻無血緣之親,如今我也非顧家子弟,不如你嫁與我為妻,你我共同掌管魔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