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和他一起乞討的,還有個女孩子,沒名字,跟他一樣只有個編號,就叫阿九,比他小幾歲。
阿九長得可愛,大伙都說她指定是哪戶富家翁的千金,只不過那富家翁偏愛兒子不要女兒,才把她丟了。
阿九也是這么覺得,所以她一直希望自己是個男兒身,干什么都很要強。
因為她長得最可愛,故而在一群孩子當中,她討來的錢最多,也理所當然成了孩子王。
劉毅和她不對付,他瞧不起所有乞討的孩子,他覺得自己偷竊,是靠自己能掙來的,而不是跪在地上靠別人施舍求來的。
劉毅理所當然被孩子們孤立了,但他不在乎。
直至有一天,他在街上偷東西,失手了,別人抓了個現(xiàn)行,將他打了個半死。
這里所說的‘半死’不是形容詞,是真打得一只腳踏進鬼門關(guān)了。大桿可不會好心掏錢給他治傷,打死了就打死了,要是討不到錢,餓死都是活該。
等到劉毅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個躺在醫(yī)院里邊。
在大醫(yī)院看病就燒錢,治他這種外傷大病更是花錢,后來他聽醫(yī)生說,當時他被抬進來的時候,人其實已經(jīng)沒氣兒了,一群孩子把他抬出去,過了一陣又抬回來,結(jié)果又有氣兒了,這才被搶救回來。
這看醫(yī)院的錢,是阿九那幫孩子們湊的。
他們也知道藏私,但藏了這么久的錢,一次性被劉毅掏空了家底。自那以后,劉毅就再也沒有說過看不起誰了。
據(jù)阿九所說,當時他們把他抬回去,求大桿,大桿說死了管埋,傷了不管治,他們就只好送阿九去醫(yī)院。走的時候,大桿還在說,今天的例錢不能少。
但是抬到醫(yī)院的時候,劉毅就已經(jīng)沒氣了。阿九說她有辦法,單獨帶著阿九去了城里一個爛尾小巷子里邊。
出來之后,劉毅背上就多了個紋身。
那紋身頗為神奇,留了傷疤不會裂開、身子骨張開了也不會變形。當初劉毅說,這是他行走江湖時找一位大師紋的——他承認自己撒謊了,他只是找大師幫忙看過,說是這個鐘馗‘合他命格’,他命里能壓住,所以才能逃過一次死結(jié)。
剛紋身的頭幾天,他剛好又是在醫(yī)院里邊,因此也就看到了一些臟東西。
“我那時候才七八歲吧,不怕你笑話,我看到那半截身子的鬼,嚇得直哆嗦。到了晚上,床底下還一直有奇怪的抓撓聲。最難受的是啥你知道不?是我當時身上打滿了石膏和繃帶,想跑都跑不了,只能看著那些孤魂野鬼從旁邊經(jīng)過,心里祈求不要被盯上?!?p> 劉毅說到這,手里邊的煙也燃盡了。
他隨手丟掉煙頭,用腳踩熄了。
我想了想,忍不住問道:“那后來呢?”
“啥子后來?”劉毅一愣,“哦,你說找爹娘的事情?后來我去湖北跑了半個長江,才有人告訴我,江邊不長槐樹,大桿就是誆我的?!?p> 我搖了搖頭,說道:“沒問這個,我問的是后來阿九咋樣了?咋沒聽你提起過她?”
劉毅沉默許久,才說道:“我從湖北回來后,大桿手底下的孩子們都成半大小子了。想要討錢,就只能打斷手腳,才會有人可憐他們……大桿叫了一伙人,要么砍手要么砍腳,把他們?nèi)幚怼?。阿九長得漂亮,被賣到了窯子里。沒做多久,就遇到了個畜牲,被玩死了,賠了窯子的老鴇一筆錢,這事就算了?!?p> 隨后,劉毅頓了頓:“我找了個時間,把大桿沉塘了,順帶把那個畜牲也砍死了。這事鬧大了,到處都是條子在抓我,也就是在那時候,我遇到了頭一位貴人,他把我給保了,之后我就一直在跟他做事……再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p> 聽他說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
說‘節(jié)哀’吧,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我突然說這么一句,顯得有點假惺惺虛偽了;可什么都不說,又有些不太合適。
好在劉毅主動扯開了話題,說道:“我一直就在琢磨,當時我是為啥會在醫(yī)院看到鬼。說是因為紋身,那也不太對,因為后來我也被砍進醫(yī)院過,但再也沒看到過鬼了……到現(xiàn)在我也沒琢磨明白是咋回事,也不知道阿九找誰給我紋了這么個玩意。”
我思忖了半晌,也沒想出什么頭緒,只好說道:“好吧,這事我還真沒辦法給你參謀。上次說去找陳瞎子幫忙給你看看,一直因為亂七八糟的事情給忘了或者耽擱了,等以后有機會,我再幫你問問。”
劉毅擺了擺手,說道:“沒事,不用記掛,估計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聊到這,棺槨里邊的棺液差不多被抽干了。
我招呼了一聲,和劉毅一起回到了主墓室內(nèi)。
關(guān)掉發(fā)電機和抽水機后,墓室里邊一下就安靜下來了。我把發(fā)電機和抽水機連同裝著棺液的水床一起收進了饕餮袋里邊,隨后走到棺槨邊,向里頭看去。
只見一具朱紅色的棺材,靜靜地躺在最底下。棺木上雕刻著繁復(fù)的花紋,邊角都用釘子釘死了,沒有打開過的痕跡。
我一時間有些疑惑,如果這里邊沒有被打開過,白仙又怎么會知道下邊有個暗道?
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我心底隱約開始有些不安,如果白仙對我說了謊,那我就是九死一生白忙活一場——這是我最不希望發(fā)生的事情。
不過她已經(jīng)發(fā)誓立契,如果對我說謊的話,只會讓她的處境更加不妙,而且她也沒有對我說謊的理由,其中她也獲得不了任何好處,想到這,我不安的心稍稍穩(wěn)定下來。
先前那一伙灰八爺在另一口棺材里,發(fā)現(xiàn)過一張竹簡,為首的那個灰八爺聲稱竹簡上邊說,這口棺材里邊放著的是墓主人。
我心里有些好奇,也有幾分緊張。
如果里頭埋的是墓主人的話,就說明這位就是當初建造這個墓穴、提議敲龍吸髓的王家先祖。貿(mào)然開棺,沒準會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