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蔣素聞的尸身已經(jīng)送回了丞相府，蔣丞相自認(rèn)教養(yǎng)無方，當(dāng)朝主動請辭回鄉(xiāng)，只求能頤養(yǎng)天年?；实鄱鳒?zhǔn)。卻在寢宮里攥著筆沉思良久，躊躇著如何向大臣和百姓解釋蔣家獨(dú)子的死因。到最后，卻只是落筆寫下了簡短的八個字?！熬咏s籌謀廟堂?！比缓笄沧唠S從，獨(dú)自對著窗外枯盡的梅樹默然許久。直到公公來寢宮傳晚膳，他依舊怔愣。不顧旁人的詫異神色，拿起一壺酒，走出了房門。在早已悉數(shù)凋零的梅樹下，他自斟一杯，抬手對著虛空舉起。癡癡笑了，柔聲說道。是他人從未聽過的溫柔和滿懷情誼。“這一杯敬我自己，曾許諾言若有來世，定當(dāng)雙倍奉還。”再斟一杯，道?！斑@一杯敬你，哪怕狼子野心，覬覦天下。可我卻信你，曾拿過真心待我?！痹捖?，他手臂懸在半空一陣。似是想到什么，喉嚨哽咽，眸中陡然濕潤。嘴角扯出難堪的苦笑以后，淚卻不留神墜落?！爸獣阅愫炔坏?，我來替你喝?！币谎鲱^，喝盡。最后一杯?！霸倬催@世間瀲艷梅樹，此生曾臣服于你手，甘做佳釀。使我方得以在浩瀚人海中尋得你?！彼麚]手，將酒液潑在樹根周遭的土壤上。左手拿壺，右手懸杯。腳步虛浮地走回殿內(nèi)，關(guān)上門后，外面隨從便聽見皇上一句吩咐。“來人去把這些梅樹全都移走，越遠(yuǎn)越好。再別讓我看見。”沒有人發(fā)現(xiàn)，君王話尾隱約露出卻又立刻壓抑住的泣音。更沒人看得見屋內(nèi)緩緩靠著門支撐住，卻又慢慢力竭癱坐在冰冷地面上的男子。其實(shí)樹下轉(zhuǎn)身的那刻，他早已冷靜地淚流滿面。三句敬酒詞。三個曾字，卻道盡了他此生最平靜安寧的肆意時光。夜里，沐宸忙完手邊的事，便回了房。大夫同他說了若離的情況，前些日子情緒波動太大，加上回長安的路程顛簸。她的身子，以及肚子里的嬰兒怕是都已經(jīng)快要撐不住了。如今的確是沒有兩全的辦法保住他們二人。唯獨(dú)只能盡力留住一個。他心里其實(shí)早就做好了打算，只是依舊有些不安和煩躁。推開門進(jìn)屋，便見妻子坐在鏡子前。沐宸抬眼望去，與其漠然對視。氣氛一時有些尷尬。他們向來是無話可說，卻又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夫妻?！八趺礃恿?？”男子輕咳一聲，尋到了話題?！安缓??！庇缹幷酒饋恚唵位卮?。若離呆在屋子里一整天，卻吃的越來越少。身體越來越差?！岸?。”沐宸不再說什么，解開了外袍的衣帶。妻子看見，走上前接過他脫下的外衣，放在架子上。卻又忽然輕聲問到，有些怯弱?！澳阈睦锵朐趺催x？”他自然明白女子問的是何事，低頭瞧著對方，眸色漸沉。“我有的選嗎？”冷冷反問一句。葉沐宸打定了注意，根本沒必要為了不相干的孩子害了自己的妹妹。他不準(zhǔn)阿難死。“真可惜，孩子都快生了?！庇缹幙畤@一句，垂下眉眼。無論對誰，自己女子永遠(yuǎn)都是一副慈悲心腸。“呵。正好去黃泉給他爹作伴。”葉沐宸不屑道，如同說著什么不值一提的東西般?！澳?！難道不覺得這對她很殘忍嗎…？”公主對這種無關(guān)痛癢的話十分反感，眸里閃過譴責(zé)和憤怒的光。睜圓了眼睛，抬頭質(zhì)問他?！斑@是自作自受?！蹦凶幼旖禽p挑，譏誚地回答。那時候葉沐宸的樣子，讓永寧都有些陌生。
妻子被說的無言以對，一下子怔仲住。“明天大夫會來送藥，你命人熬好以后，看著小姐喝下去?！彼又粐诟榔拮?，可心底還是偷偷起了波瀾?！疤热粑覒蚜四愕暮⒆樱墒遣荒軆扇?，你會怎么做？”女子腦海里蹦出這個問題，自己突然很想知道回答。“你總是喜歡明知故問?！比~沐宸嘴角漾開一抹嘲弄的笑意，拿起袍子轉(zhuǎn)身出了門。“今晚我去書房睡?！庇缹幭耄约核坪跻呀?jīng)知道了答案。那個人，哪怕多看自己一眼都嫌費(fèi)勁。倒是巴不得她消失呢?？蛇@一陌又一陌，哪有那么多一早就篤定答案的事呢。那時候的永寧可能都不曾想過，很多年之后的某年。葉家的孩子快要出生之時，產(chǎn)婆將這個問題復(fù)又重新丟給了葉沐宸。而門外看似面色冷靜的男子，語氣不容置疑的答了三字。“保大人。”說話時，那聲音禁不住的有些顫抖。吶，答案卻不似女子記憶里的那般。原來一切早已換了模樣。后來，借著女子和丈夫的好運(yùn)氣，母子兩安。男孩取名葉落，長安盛世的又一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