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聞照著將軍府庭設的模樣，重修了酒館的后院。分毫不差，只是物是人非。
洛陽的那天清晨，若離坐在庭院秋千上，微風送來陣陣幽香，觸目即是灼灼梅花。女子淺笑著聽夏大娘樂此不疲地說著，關于丈夫的許多事。自從成親以后，礙于自己的身孕，素聞便不許若離前去幫忙，還特地叮囑大娘來看顧她。
“這梅花樹，棵棵都是素聞親手種下的。每年隆冬時節(jié)，開的都特別好?！币蛑屠习逭J識多年，大嬸一直將素聞當做自己的孩子照顧，從而時不時會親昵的稱呼其名。
“他…似乎很喜歡梅花吶?！迸用奸g明凈山水般的恬淡。
“是啊。到這時，素聞都會釀幾壇梅花酒。等到賭酒會之時，才取出揭壇。”她瞇著眼，不禁神往。似乎還能回憶起那年，洛陽賭酒盛宴的熙攘場景。可自從幾年前，素聞一人開始四處云游，這賭酒會也就少了層姿彩。
“賭酒會？”若離久居長安，從不知這里還有如此習俗。
“若離，你不是這里人，定是不曉。每到冬至那晚，各家酒館都會拿出自家上品，參加這城中一年一度的賭酒會。那時，全城人，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紈绔子弟，都會傾盡財物，只為一嘗佳釀。老板還沒離開時，咱們這的梅花酒，可是連續(xù)多年拔得頭籌。街上的小孩都唱，洛陽千觴梅花酒，任由異客醉樓頭?！贝竽锖龅卮蜷_了話匣子，絮絮叨叨的不停說著?！坝幸荒?，賭酒會上來了個貴氣公子，出手極為闊綽。他當著眾人的面詰問老板，口口聲聲地自夸自累，卻偏偏都懶得給酒取一個名字。素聞走上前，伸手就打碎了其中一壇。說，釀酒和識人一般，需要光陰沉淀和果決耐心。如此狂妄不信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喝這酒。還有許多話，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時，素聞在整個洛陽城人的矚目下。鄭重其事的說道，他終會為這佳釀尋一個配得上的好名字。那時，我在臺下看他。突然想，你們這些孩子，還那么年輕可真好?！?p> 若離安靜聽著，微微出神。卻始終未開口告訴對方。某個幽謐夜晚的屋頂上，那佳釀主人將其比作自己，并以之為名。這便是素聞此生歸宿。她那刻，突然對每夜都只是摟著自己睡去的丈夫，涌出無限愛惜。
“大娘最近，似乎變得有些話癆了啊~”這乍然跳出的話，讓庭院兩人都驚了一下。素聞忙完前面一些事，趁著中午休息，就來看看愛人。沒想到恰好，聽見夏大娘說的這些閑言碎語。不經(jīng)意間，梅花瓣上的絢爛緋紅色，仿佛沾染在了男子的臉頰，猶顯明麗。
若離黑黑亮亮的瞳仁直直地回望著走來的人，素聞似是被人揭露了隱藏往事的不適，眼神躲閃著，輕輕咳了一聲。夏大娘見狀，適時的找了借口抽身離開。他坐在女子面前的石凳上，眸色明淺，極為溫暖。嘴角勾起了宛如花瓣的弧度，明知故問道?！傲氖裁茨?？”
“我想現(xiàn)在開始，好好了解你?！比綦x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語氣說著，如同醞釀很久的誓言，婉轉(zhuǎn)動聽。她只是突然覺得，似乎自己并不那么了解眼前的丈夫，縱使他們?nèi)缃竦年P系是如此靠近和親密。
“想知道什么呢？”聽到愛人這樣的話，素聞滿心的欣慰和感動。他也許就快要得到同所付出的，完全對等的愛了。
“你的過去。”
“恩，這樣子啊。我的故事太多，要足夠的時間才可以和你說完?？赡艿鹊轿覀冾^發(fā)花白，我還在慢慢地說著。所以，你準備好和我一起到老了嗎？”他云淡風輕說著，卻分外鄭重其事。你，是否準備好和我一起白頭。
“當然了?！?p> 素聞如此毫無意義的問話，也只是為了得到這一句想要的回答。即便那人，愿意同他偕老?？擅\的手，怎能讓自己有片刻停歇。他的年歲，注定只會永遠停留在灼灼其華的時刻。
“我有太多事尚未告訴你，不過這些也慢慢變得不如你重要了?！彼酒鹱叩脚用媲?，俯下身，在若離耳邊低語?！捌鋵崳乙灿兄晃?。想看嗎？”
女子怔愣點頭，凝視著對方。
素聞不急不徐的走至庭院正中，那滿是梅花樹枝交錯覆蓋的地方。他唇邊漾起淺顯笑意，眸中攀上層宛如江南煙雨般的玲瓏煦暖。緩緩抽出腰間軟劍，配著足尖一下下的清晰節(jié)奏，衣袂翻飛間便持劍舞了起來。周圍景色突然蔓延至空寂茫茫的無垠曠野，那青衣男子就仿若天上謫仙，舉手投足，滿是無端拋灑的釋然。他舒開廣袖的模樣像是快要酩叮醉去，可看上去卻又比誰都要清醒。劍氣驚的頭頂那方梅花紛紛落下，絕艷淅瀝。那不是懷著殺意的冰冷，而是倦了戲夢人生的幡然。素聞翻轉(zhuǎn)手腕，來回往復地挑起一朵朵花瓣，眸色漸沉。啟口輕輕念著那一句句關于自己的讖言。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p> 那一舞，名叫《不如歸去》。
這隨性散漫的人，若當真是天上謫仙，也終有天要游罷而返。若當真是清都山水郎，定是要一醉方休才夠。
旁邊的她從未見過素聞的劍舞，如今得見竟有些癡迷?；ò耆缬曷湎碌臅r刻，若離雙眸莫名淚水決堤。
她突然恐懼的感到，素聞仿佛真的將要走遠。即便眷戀不舍，還是迫不得已的要離開這紅塵。
空氣間沁香拂散，沉靜陽光斜斜拉長了他的影子。
嘗遍悲歡離合，百轉(zhuǎn)千回。倒不如乘風歸去，來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