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去,沐宸就派人將小謝的尸體送去了念兒那里。隨后派護(hù)衛(wèi)在妹妹房門口看守,去任何地方都必須有人跟隨。
三天之后,便是死去少年出殯的日子。沐宸清早就去了若離房間,進(jìn)屋就看見女子面無表情,抱膝坐在床上。“你想一輩子這樣嗎?”他投去冷冷目光,心卻不禁軟了下來。這幾天,妹妹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一步不出,也不愿見人。
“是你想把我永遠(yuǎn)關(guān)著吧?”若離低垂眉眼,譏諷道。
“你連解釋的機(jī)會都不愿給我嗎?”沐宸愿意不顧朝政芥蒂的向愛人解釋,只是不希望對方對自己懷有惡意的誤解??刹虐l(fā)現(xiàn),妹妹根本不想聽自己的辯解。
“我不需要。我只知道是你殺了人,哪怕只是個(gè)孩子?!被叵肫鹉悄?,雖然不是哥哥親手為之,卻也讓若離心有余悸。
“呵…我殺的人又不止一個(gè),只是這次恰好被你撞上?!便邋仿牭某雠釉捓锏哪缓拖酉?,心里頓時(shí)生出無名火,出口不屑著訕笑道。
“我恨你。”若離抬起眉睫,仰頭望向了他。那原本空洞的眼睛,倏忽被恨意填滿。像是匕首,直直釘在沐宸心口正中,不留片刻余地。這一句,徹底擊潰了他前一刻逞強(qiáng)撐起的偽裝。男子筆挺的身架陡然一晃,目露難得一見的悲切神色。沉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沒想到他們多年的感情,竟然最后輸在了一個(gè)死去的孩子身上。若離眸中儼然一片氤氳,扭過頭不再看那人。她突然害怕,害怕會忍不住先出聲挽留住這個(gè)滿手鮮血的人。是這個(gè)現(xiàn)在徹底陌生的人,摧毀了自己所一直堅(jiān)信的愛,一直堅(jiān)持的夢。讓對方如此決絕的走遠(yuǎn),也許對彼此來說更為干脆??绯龇块T的那刻,葉沐宸平平淡淡說道,聲嗓卻悄然哽咽。
“今天是他出殯的日子。我不會再派人看著你,以后,你想去哪里都是你自己的事?!鳖D了一會,又接著說?!拔夜皇莻€(gè)壞人,壞到如今連你都會恨我了?!?p> 阿難,若你能恨我一生也挺好的,至少會被永遠(yuǎn)記得。
湖邊一處矗立的墓碑前,身著淺黃色衫裙的女孩,輕輕靠在那里。淺笑著喃喃道?!案绺纭澳阆胪艺f的話,還沒說完呢。不過我猜得到答案的,可是我覺得如果聽你親口說出,一定很好聽。其實(shí)…我也很喜歡你。現(xiàn)在說的話,會不會太遲呢?才幾天沒見,念兒就想你了。把你留在這里會不會很孤單?不過不用害怕,念兒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的。”女孩說完這些,站起身,緩緩朝著湖邊走去。她笑的燦爛,似乎可以看得見不遠(yuǎn)處的愛人在向自己揮手。于是毫不遲疑的走進(jìn)了深深的湖水里,直到水天一線的蔚藍(lán)色遮蓋住頭頂?shù)娜耸拦饬痢?p> 若離趕去的時(shí)候,只見到從湖邊被打撈上來的冰冷尸體。她仿佛被掏空一般,顫抖著跪在了地上,抱著死去多時(shí)的女孩,不發(fā)一語的流著淚。直到另一人驀地闖入,還是如舊溫柔。蔣素聞將念兒葬在那墓碑旁,讓這死去二人可以長相廝守。他是今早才聽說此事,卻早就來不及。
“葉沐宸呢?”素聞同女子并肩站在墓碑前,臨風(fēng)而立。
“難不成還指望他內(nèi)疚嗎?”若離嘴邊露出嘲笑,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分外苦澀。自己早已不寄任何希望于那人,更不覬覦那狠毒之人,可以有丁點(diǎn)內(nèi)疚。
“你恐怕是,還不知道發(fā)生過什么?!彼龅乜畤@道,眸色漸深。素溫并非想替葉沐宸辯解,只是覺得不該對愛人有所隱瞞?!笆腔实郯抵忻~沐宸,去徹查我企圖謀反的事。”
女子怔仲地側(cè)過頭望著曾經(jīng)教過自己念書的先生。仿佛直到此刻,才得以看清這人,竟然滿懷如此抱負(fù)。素溫只是平靜的,凝視著波瀾不驚的湖面。又淡淡開口,“我的確原本是打算謀反,可又忽然發(fā)現(xiàn)了比江山更為珍貴的東西。”他伸開手臂,摟住身邊愛人的肩膀?!澳蔷褪?,你?!?p> 其實(shí),對他來說,最珍貴的是愛人的心??墒Y素聞明白,女子的心并不屬于自己,這只能是種不能觸碰到的奢望。若離忽地心安,感受的對方懷抱傳來的溫暖。不去顧忌那人的野心,不再去質(zhì)疑對方的善惡。直到過了半晌才道。“素聞,你以后該如何呢?”
“我想帶你走。”他堅(jiān)定的回應(yīng),這些天自己考慮了很久,才下定決心。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可以和若離一起,哪怕天涯海角。不能讓你全心全意,可有你在身邊也好?!捌呦?jié)那晚,你欠我的人情,我現(xiàn)在可以收回來了吧?”
“可是…我…”女子訥訥道,卻一時(shí)語結(jié)。若離始終說不出口,自己放不下這里。不單是長安城里的事,更多的是這里的人和屬于那人的無數(shù)記憶。
“我給你一晚的時(shí)間想想,明天夜里去將軍府找你。即便你不同我走,我也必須要離開了。再過不久,皇上就要下令抓捕我了。”蔣素聞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倍顯蒼涼。眼前的人,終歸還是自己的未婚妻子。所以無論去往哪里,他都想帶著愛人。就同現(xiàn)在擁著對方的感覺一樣,仿佛是那種已將萬傾江山握在手心的快意,和知足。
那天,葉沐宸回到自己房間時(shí),傷口尚未痊愈,怒極一口血就咳了出來。永寧看見,慌忙扶著他靠在塌上休息,自己則去廚房熬藥。
晚飯還沒來得及吃,就辛苦將近半個(gè)時(shí)辰?!靶⌒臓C?!庇缹幎摰溃ㄆ鹨簧缀稚乃幹?,遞到沐宸嘴邊。他冷眼瞧著妻子,是看不穿的深色眼眸。緩緩抬手,一把就打翻了女子手里端著的湯碗。
“滾。”倏忽,又蹙起沉重的眉頭,別過頭怒斥道。永寧不說話,只是再一次耐心的蹲在地上撿著碎片。那泛著冷光的殘盞,就如同一次次被他不屑拋入谷底的心,支離破碎。她總懊惱的反思著,自己為什么這樣卑微,卻心甘情愿。
“滾?!比~沐宸一時(shí)更為煩躁起來,再次重復(fù)。
“你想死,可我不想守寡?!逼綍r(shí)始終平和寧靜的女子,忽地站起來,直視著他,凝聚起的目光尤顯清厲。
“你現(xiàn)在的日子,和守寡又有什么區(qū)別?”沐宸在這凝固的氛圍中,陡然不屑的嘴角上揚(yáng)。那人只是擁著妻子的虛名,卻過著盼不到頭的無盡生活,他其實(shí)全都看在眼里。卻不愿給予解脫。
“夠了!我受夠了!”永寧眼里噙著淚,往日嘗到的辛酸和委屈,在這一刻全部傾瀉而出。禁不住攥緊了手中鋒利的碎片,鮮血就像斷線珊瑚珠般,顆顆墜落??蛇@掌心的真實(shí)痛楚,卻完全抵不過那撕心裂肺的苦。
“受夠了可以滾,我絕不會留你?!便邋芬琅f是扭過頭的固執(zhí)樣子,只留給女子一方冰冷側(cè)臉。
“你知不知道,愛一個(gè)人有多痛?”這一問入耳,他怔愣,后背驀地僵住。他怎會不知道,怎會不明白。自己也是如此無望的愛著一個(gè)人,卻倍感咫尺天涯。這種無可奈何,只可遠(yuǎn)觀的感受,他比誰都懂。
“你那么想我走,可我卻偏偏要留下來。”永寧接著說,走上前緊緊抱住了這還在出神的人,落下來的淚水打在那人肩頭。沐宸這才覺察到,女子滿手的血,和滿臉的淚。都一樣的溫?zé)岷团炫?,就像他們二人各自的感情?p> “你想留,就留吧?!彼畤@一聲,有些無力,并不推開妻子,只是任由對方抱著。他想,這樣的滋味,自己是感同身受的。像是在無邊沙漠中尋找水源,惶恐的發(fā)現(xiàn)觸目不及,可還是為了活下去而拼命安慰自己,一定是可以找到的。這種自作多情的慰藉,到頭來也只是自我編織的好夢一場。此刻的葉沐宸,突然對永寧由相知而生出了莫名同情。
不知過了多久,女子臉上的淚也干透。他輕輕推開了她,走下床拿出一扎繃帶?!笆?。”平平緩緩的道。永寧一臉受寵若驚的驚異,順從的攤開手,看著這一向冷漠的人替自己細(xì)心挑去掌心碎渣,溫柔的纏著繃帶。一邊還說著。“若是讓太后,和皇帝知道我這么對你。我十個(gè)腦袋都不夠砍的?!惫鲗@謔語卻沉默,只是認(rèn)真看著對放此刻的一舉一動,她想要永遠(yuǎn)記得。這二人之間難得的溫馨,和珍貴記憶。
——“你想留,那就留吧?!边@句話后,還有下句。沐宸見那受傷女子,卻終于不忍心地吞回。
——“但我可以走?!彼瓮幸蝗?,可以逃開這不由自主的桎梏。
為自己,也為愛人。
她被包扎好傷口之后,又去廚房盛了一碗藥來,耐心的喂著葉沐宸喝下。這段時(shí)間,他們兩人維持著沉靜的氛圍,彼此都不愿主動開口打破。
卻不想,這幕恰好被窗外路過的女子撞見。并對此情景,落寞地冠上郎情妾意的標(biāo)簽。
原來,即便沒有我。那人都可以過的很好,好到目光也再也觸及不到自己。
他,果真是不再需要我了。
而我,也應(yīng)該就此別過。去另一個(gè)沒有過去紛擾的地方,好好生活。
這段曾經(jīng)刻骨的感情,在歲月和人世的反復(fù)蹉跎中,還是變得涼薄。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樣子。有些人,注定只能放在心里。藏的越深,就越安寧,越快樂。
女子,此刻已經(jīng)做出了屬于自己的決定。那時(shí)的若離疏不知,命中注定在一起的人,即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都是會再次重逢。然后繼續(xù)關(guān)于愛恨的無休止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