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派出的殺手，都是之前同沐宸親自培養(yǎng)的暗衛(wèi)。四散在天子腳下的帝都里，用作探查朝中大臣私下的不軌圖謀，以及替皇上肅清叛賊。他們完全忠心的聽命于皇帝，不問緣由的執(zhí)行收到的任務(wù)。而暗殺蔣素聞這件事，全權(quán)交由了在長安城的葉沐宸負責。暗衛(wèi)，則只要每隔三日向君主寄書信匯報動向即可。
今日是暗殺計劃開始的第二天，如果不出所料的話，一向手段果決的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了。黑如墨的眸子些微失神，面色沉凝的沐宸，手執(zhí)一卷書安靜的坐在書桌前。倏忽，一個身形飄渺，腳步有些虛浮的男子，闖進了屋子，很快的關(guān)上門。靈敏的嗅覺，讓他覺察到了屋內(nèi)漸漸蔓延開的血腥味，抬眼淡漠的瞥了對方，又繼而將目光專注在了書上。
“你受傷了？”沐宸翻過了一頁，隨口詢問，其實并不在意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
“蔣素聞身手真的是…很好。”遲疑了一下，男子還是頓頓回答。這人名叫子若，十五歲被將軍收留，之后便被納入暗衛(wèi)之列。除了有任務(wù)在身的時候，平日仍舊跟隨在沐宸身邊。
“結(jié)果呢？”他陰戾的挑了下眉，放下書本，將滿斥不屑的眸子再次投向面前的人。
“五個人里，兩死三傷。失敗?！弊尤艚蛔”臣挂粵?，腰間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廢物。”沐宸菲薄的唇冷冷吐出這兩個字，是讓人難堪的鄙夷。他一向?qū)ψ约号囵B(yǎng)的人，要求極高，近乎刻薄。在那些孩子的記憶里，似乎從未聽過對方的夸獎。
“是?！鄙倌隁⑹?，有些不甘心的低下頭。沒有資格反抗，只得承認。
“還有事嗎？”
“恩……刺殺時葉小姐也在，替蔣素聞?chuàng)跸铝艘粍Α！弊尤糁耙娺^若離，因為將軍對其判若兩人的態(tài)度，尤其記憶深刻。
“混帳！”話音剛落，他盛怒之下，拍桌站起，桌上一個深深的掌印赫然其上。順手拿起佩劍就匆匆往外走。
“那…我們接下來怎么做？”少年猶豫下，還是怯諾開口問。
“計劃取消，我會自己跟皇上解釋?！碧唛_門揚長而去的將軍，最后留下一句。
果真是一提到他妹妹，就一反常態(tài)啊。子若怔楞立在原地，默默慨嘆。沐宸出門詢問才得知，小姐清早出門，尚未回來。便急忙策馬趕去了丞相府。
而在丞相府那里，蔣素聞抱著肩膀滿是鮮血的女子，將其放在榻上。
方才在竹林意外遭到伏擊，前來的殺手顯然是對自己志在必得，招招致命。正打的不分勝負的時候，其中一人盯緊了他背后的空門，全力刺出。那一劍卻被突然沖出來的若離生生擋下，因為身高差距，原本殺手意在刺中對方心臟的劍，卻只是刺穿了女子的肩膀。
素聞徹底被他們激怒，將真氣悉數(shù)注入竹葉里，四散回旋。如刀般鋒利的葉子，讓殺手周身都出現(xiàn)細密傷口。他不愿再如此糾纏，找到空隙就抱著重傷女子離開。但他分明清楚的看見，那刺中若離的劍是玄寒鐵打造而成。是宮中所特有的。素聞心下了然，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山K究沒想到，那人竟然這么快，這么狠。
女子悶哼一聲，咬緊了嘴唇，迫使他穩(wěn)穩(wěn)心神。若離面色已經(jīng)開始發(fā)青，傷口流出的血漸漸變成了黑色。即便等大夫來，那估計也是來不及了。素聞不忍見對方如此痛苦，用顫抖的手褪下了女子肩頭的衣物。在看到那深可見骨的傷口時，眸子里忽地被恐懼牢牢占據(jù)。
劍上有毒！
他頓時尚且穩(wěn)住的心緒又是一陣慌亂。轉(zhuǎn)身從抽屜里急躁的扒出無數(shù)瓶瓶罐罐，那都是自己游走江湖以來，為自保四處搜羅的良藥。
替懷中人清理傷口后，便將其中可以解毒的藥粉灑在了若離的傷口上。藥性太強，女子又是不堪痛苦的倒吸一口冷氣，緊緊鎖眉，身上不停往外冒著虛汗。等做完這些，若離昏沉的閉目睡去，素聞卻似乎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力氣。這藥只能暫時壓制毒性，若要救命，還是需要對癥下藥?，F(xiàn)今，那深宮君主竟已惡毒到如此地步。他從未想過，自己關(guān)于天下的貪婪欲望，如今竟會連累到至愛之人。
正當素聞心里雜亂，遲疑著下一步計劃時，就聽見屋外一陣喧嘩。推開門便見，一臉殺氣趕來的葉沐宸，不顧分說的就打傷了門口守衛(wèi)。也許是之前在竹林最后一擊耗損了過多真氣，也許是現(xiàn)在愛人重傷讓素聞對自己的所做所為產(chǎn)生質(zhì)疑，他只是斜靠在門框上看著怒氣沖沖的沐宸走到面前。
那人并不理會此刻的自己，只是一步跨過門檻走進屋里，看到裸露著肩膀的妹妹，和傷痕。眼里涌現(xiàn)出刺骨的殺意，驀地轉(zhuǎn)身，拔出劍抵在了素聞的脖子上。
“劍上有毒，快去拿解藥。”臉上毫無血色的他，只是抬起眼睫，吐出這句。
沐宸若寒星的瞳孔倏忽放大，從極度的憤怒轉(zhuǎn)為震驚。來不及再猶豫對方所說的是真是假，便直奔門外，翻身上馬。
一直倔強撐著的素聞，頹然的俯下身子，雙手撐著膝蓋。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著，張開嘴劇烈的干咳了起來。待氣息平穩(wěn)下來的時候，男子睜開的眸子，里面閃過一絲寂然的表情。
這一切，終于還是猝不及防的全都來了。
回到府上時，沐宸已經(jīng)尋不到子若的人影。便匆忙掉頭去了皇宮，不經(jīng)公公的通報就直接闖進了養(yǎng)心殿。那時的天子，正披著外衣，站在大開的窗戶前，安靜看著外面的那一樹梅花。
“皇上…皇上…奴才攔不住將軍?！遍T外的公公隨著葉沐宸進屋，膽顫的跪在地上。
“恩。你先退下吧?！被噬闲闹ㄊ浅隽藸顩r，淡淡開口遣走隨從。留下他們二人對峙，氣氛頓時凝固。
“給我解藥?！便邋芬呀?jīng)快要按耐不住性子，咬牙克制著情緒說。
“什么？”他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訝然。
“你給他們的劍上面都淬了毒！解藥在哪里！”從來未曾在自己面前發(fā)怒過的男子，這是頭一次失控。那些殺手從來不會自作主張，即便是在這樣的細節(jié)上。所以，這下毒藥也定是皇上吩咐的。
“那種毒世上根本沒有解藥，朕也不會讓它有。”皇帝偏過頭說道，言辭獰毒。
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沐宸身子猛的晃了晃，委頓的跌坐在地上，空洞的雙眼消彌了任何波瀾。
“是誰受傷？”見自己心腹竟是如此反應(yīng)，他蹲下來詢問。
“我妹妹?！闭愕哪凶樱掷щy的去再提及這垂死的人。
“對不起?！被噬铣谅曊f道，是從未有過的歉意和惋惜，將手放在了對方肩膀?！斑@是相當和緩的毒，中毒之初至死可以活到整整五個月。但每過一天，痛苦就會多增加一分。意在使對方茍延殘喘，受盡折磨?！?p> 沐宸安靜聽著，眸子渙散，不復從前的神采?；秀钡卣酒鹆松恚沧驳刈叱鰧m外。男子甚至忘記了騎馬，就這樣一步步的走去丞相府。
他想回去就帶著阿難走，走遍天下也要找到解藥。抑或者回江南，在一個誰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生活。此刻的葉沐宸，什么都不想了。是的，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也什么都不想顧忌了。他只要自己的阿難，只要可以逃開這個紛擾的地方。
那獨立在窗前的皇帝，望著門外漸行漸遠的悲涼背影，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輕輕動著嘴
唇，他不敢大聲說，怕又激起空曠大殿內(nèi)一層層的回音。怕從那聲響中再一次恍然大悟到自己竟然如此寂寞。只有認真聽，才能聽懂這個君王的閑言碎語。
——“若你在，定會氣我，竟然為坐穩(wěn)皇位狠毒至此。”
——“可我只是害怕這江山，落入他人手。害怕自己一無所有，所以只能拼命抓住這些，隨著我出生就被安排進命運的東西?！?p> ——“我已經(jīng)被困了太久，久到即便打開牢籠也不知道該怎么逃出去。”
——“喂！冬天又到了，好想喝桃花酒···”
沐宸失魂落魄的走進屋內(nèi)，蔣素聞就急急上前詢問?！敖馑幠?？”
“沒有解藥?！彼湎铝寺曇艋卮?，也不顧對方是敵是友，儼然一灘死水。
“你問清楚沒有??！你要做什么？”面色蒼白的男子聽聞，身形顫了下，搖搖晃晃的扶住了桌子。失神的間隙，卻見沐宸彎腰，企圖抱起床上昏迷的女子。心底一怔，他如今這般模樣，怕是真的沒有解藥。雖然早就料到，那人既然會痛下殺手，斷然不會給自己留著后路?？扇耘f希望，僥幸的一試。畢竟，若離不該死，也不可以死。
忽地，蔣素聞?chuàng)踉诹宿D(zhuǎn)身欲走沐宸面前?？伤缫咽s了以往那出眾的自信和沉穩(wěn)，只是抬眼望了素聞一眼，喃喃著說。“我要帶她回家?！?p> 說完，繞過面前的人要離開。素聞眼神黯淡，伸手按住了沐宸肩膀，狠狠用力。這痛楚似乎使得他有些清醒，清醒到聽見了對方夾雜著嘆息的蒼涼話語。
“我可以救她?！?p> 他滿眼的震驚和不信，卻又別無他法的選擇賭一次。
“你在外面等著，有事我會喊你?！彼芈剦阂种鞣N混亂情緒的沖擊，吩咐道。那一刻，自己已然做出了關(guān)于將來的選擇。
“若你果真救了她，我就承你一個人情。”臨到這種關(guān)頭，他也不得不將全部希望都寄于這一人。
“一言為定?！蹦凶酉麖浹拇缴?，無力的勾起笑意。讓沐宸看去，竟覺得有些悲涼和寂然。
門倏忽被素聞關(guān)上。屋內(nèi)的人之前佯裝了很久的鎮(zhèn)定，陡然被全部抽離。順著冰冷的墻壁，慢慢的跌坐在地上。素聞仰著頭，無聲的笑，那漆黑的深眸里滿是徹骨的絕望。笑的久了，酸脹干澀的眼里，涌出了一片溫熱。
終究還是逃不過所謂的命數(shù)，該來的總會到來。既然如此，不如就最后放縱一回。
他側(cè)過頭，瞥見剛剛特地翻出的那本醫(yī)書。還停留在之前的那一頁。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漫長到門外的人快要耗光自己的耐心。
“吱呀”一聲，門終于開啟了。蔣素聞的面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只是唇上有些異樣的紅。他扶住門框，虛弱的點頭道?！皫甙??！?p> 沐宸頓了頓，對這人的感謝始終難言。沉默的與其擦肩進屋，脫下袍子裹住渾身血跡的女子，將對方緊緊抱在懷里。
目送他們出門后的素聞，終于再也支撐不住的頹然倒在地上，目光漸漸渙散，可那女子明媚的笑容在腦海里還是揮之不去。
我定如許諾的那般，護你到盡頭。哪怕年歲不候，一夜白首。
若離醒來時早已是夜里三更天，依舊看到了床邊守著自己的人。她掙扎著想要坐起，卻不
小心牽動了肩頭的傷口。鈍痛引得自己即便咬緊牙關(guān)，還是壓不住的又一聲悶哼。
沐宸睡得并不是很沉，此刻猛的抬頭，看見妹妹終于醒來，心里涌出一陣狂喜。
“別亂動?！蹦凶虞p聲的提醒，伸手將若離扶著坐起。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如今即便想起，還是心有余悸。
“素聞怎么樣？”她殷切的問道，隱隱擔憂。
“他沒事?！甭牭綄Ψ揭恍褋碓儐柕模谷贿€是那人。葉沐宸不顧之前承蔣素聞的人情，還是有些慍意地淡淡回答，轉(zhuǎn)而又是極為的耐心地說?！澳阋煤眯菹?，身體還沒好就不要到處走?！?p> “為什么有人要殺他？他會有危險嗎？”
“這不關(guān)你的事，別問這么多?！边@關(guān)于穩(wěn)固皇權(quán)的運籌帷幄，沐宸沒辦法同她說清，也更加不能說。
“如果他出事，我會很難過。葉沐宸，你知道嗎？”她睜著清波如碧的眸子，對不以為意的哥哥，沉沉說道。這一次，是第一次的直呼其名，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你休息吧，我走了?！便邋忿D(zhuǎn)過身，回避著與其對視，驕傲的不愿讓若離看見，自己黯淡的神色，繼而推門出去?？赡銥槭裁床恢?，你出事我也會很難過。
離開的時候，腳步頓了頓，他欲言又止。卻始終沒有告訴若離，是蔣素聞救了其一命。那刻，男子只是被恐懼牢牢攥住，他怕自己要再一次失去那人。
他回到書房，屋內(nèi)那叫子若的少年，似乎已經(jīng)等了自己很久。
“啪！”葉沐宸什么都沒說，揚手狠狠給了對方一巴掌，眼中一片陰冷。
“我剛剛?cè)ネド戏A告過，并讓我們按兵不動，等將軍吩咐?！滨r紅的五指印赫然其上，但少年依舊面色不改的敘述。
“如果你不是跟了我這么多年，我一定現(xiàn)在就殺了你?！?p> “抱歉?！弊尤舻幕卮?，卻可以感受從對方話里傳來的刺骨寒意?！翱晌衣犝f，似乎小姐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
“我就警告你這一次，你去告訴所有的暗衛(wèi)。誰再敢動我妹妹一下，哪怕是皇上的命令，我都不會留情。”男子一句一頓的說著，字字鉆心。
“是?！鄙倌挈c頭應(yīng)允。
“終止刺殺，搜集證據(jù)?！碑斦娌荒茉倥蓺⑹至?，他不能再提供這樣的可能性去傷害到妹妹。加上念及對方的人情，沐宸還是選擇將如何處置蔣素聞交由王法。
走出房間的子若，只是心中好奇，皇帝明明說過這劍上毒是沒有解藥的?？蛇@蔣素聞竟然如此厲害，可以做到讓小姐安然無恙。難道····少年的心里驀地蹦出一個設(shè)想，怔仲半晌，目露悲切，卻又被瞬間否決。
不可能。蔣素聞怎么會是這么愚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