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認輸也毫不甘心，她不愿讓這歷經(jīng)無數(shù)痛苦方好不容易確認的愛情，就如此倉惶落定。如同指間的細碎流沙般，即便握不住，也不舍就此揚起。
面色蒼白的女子，一直在梳妝鏡前坐到天亮，從晴空泛起魚肚白到天光乍破。她突然憶起，年幼時曾經(jīng)問過母親的問題，為什么自己單名一個難字。惠質(zhì)蘭心的母親捋了捋鬢邊碎發(fā)，淺笑著回答。
——“世間人總喜歡說，彌足珍貴的東西，都是難得，那意思就仿佛在說只有我的阿難可以得到?！?p> 若離禁不住，嘲諷地笑出聲。連愛人都挽留不住的人，還談什么得到。低頭望著昨日手指掐進掌心，所留下的血痕，眼里露出異常決絕的神情。就賭這一次，舍了這條命起碼也無愧于心。
心里暗自做了決定，她躡手躡腳的推開沐宸房間的門，那人昨夜在天井邊澆了一夜的水，頭痛欲裂，回來以后就昏沉的睡著。若離偷偷解開沐宸衣服上的腰牌，頭也不回的離開。
進宮的過程尤為順利，路上遇見一個宮女，聽說女子是來見太后的，便順路帶她過去。
此時太后正和永寧公主在御花園的涼亭喝茶賞花，她跟著宮女進去之后，垂首站在亭外。便聽前方那有些莊重冷峻的聲音幽幽響起。
“抬起頭給哀家看看?！?p> 若離緩緩抬頭，見那衣著繁復華麗，面貌端莊大方卻無形給人一種壓迫力的太后，高高立于亭中。身邊陪著的便是金枝玉葉的永寧公主，對方也正禮貌的看著自己，長相頗為秀麗別致。
“不愧是教坊首席。”
“奴婢有事相求于太后。”她毫無寒暄的直接開口，心里頓時忐忑起來。
鋒利的直覺讓太后覺得，是來者不善，遂抬手示意身邊隨從全部退下。花園里只留下永寧，太后和若離三人，只有樹上蟬鳴聲顯得分外聒噪。
“說吧，什么事？”太后細而長的眼睛輕輕瞇了起來，卻有寒光透出。
“求太后收回，對我哥哥的賜婚旨意。”她匐下身子，頭嗑在粗糙的地面，發(fā)出一聲沉悶響聲。
“笑話。哀家說出去的話，還有反悔的道理？”太后唇邊露出一絲譏笑。
“求太后收回成命?！逼鋵嵲缇皖A料到是這樣的回答，只是這倔強女子始終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認輸。
“給我個理由?！彪y得有人敢違抗自己的意思，竟還如此執(zhí)著，太后心里有些好奇和玩味。
“我哥哥應(yīng)該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若離鼓起勇氣，仰頭直視太后，大聲說道。
這樣說的話，也就表明葉沐宸并不以做駙馬為自身榮耀，同時暗地諷刺太后的女兒并不是全天下男人都愛的。這一句話，狠狠的碰到了太后的逆麟。身邊的永寧也變了臉色。
“放肆。我決定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你這個賤丫頭指手畫腳。”
“太后，求求你?！弊詈笠淮螒┣蟮臅r候，若離竟忍不住爆發(fā)出泣音。
“你是想死嗎？”這本該母儀天下的人如今被惹怒出陰狠的模樣。
“若能為哥哥幸福而死，何樂不為?！彼谷灰恍Γ晖耆臎Q絕神色。
真的是不怕死了嗎。邊上始終沉默的永寧驚恐的看著正說這話的女子，顫抖了一下。
“來人，給我拖出去，杖責一百?！惫黄淙?，太后冷漠的命令，回蕩在雨前沉悶的花園上空。
她這身子，光是五十下都該吃不消了。更何況是一百下，母后是真想要了她的命啊。永寧突然在太后身邊跪了下來，著實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你…你這又是做什么？”太后訝然，伸手扶起了公主。
“求母后開恩，葉小姐畢竟是將軍至親，若是她出了事。我這婚事，怕也成不了了，到時母后還會被皇兄抓住痛腳為難?！庇缹幰蛔忠痪涞南蛱蠓治?，這人的生死遠遠沒那么簡單，其中還牽涉到皇宮的波詭云譎。就如同自己的婚姻一般。
太后被女兒這么一說反倒清醒了。可畢竟是那么擰毒的性格，朱唇慢慢吐出了句。
“給我跪著，兩個時辰。”
她寂靜不語，原本澄澈如洗的眸子，現(xiàn)在卻像是被掏空一般失了光亮。只是木然地跪在那里，聽著太后神態(tài)自若的和公主話家長。
“以后成親了，定要給夫君開枝散葉，讓我也好抱抱外孫。”
“你想要什么款式的喜袍？成親時想宴請哪些賓客？”
“哀家特地命人從西域搜羅各種珍珠寶石，給你做鳳冠。那天，你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
無論怎么挽留，注定要失去的東西，還是毫不猶豫的離去是嗎？自己終究還是輸?shù)囊粩⊥康?，輸?shù)倪B感情都不剩。沐宸，如若時光可以倒流，我多想回到過去，如此喚一聲你的名，告訴你，我其實很愛你。這條路，從始至終都盼望著和你慢慢走到盡頭?？蛇@歲月太匆忙，你我輾轉(zhuǎn)流連也決不輕饒。
午后天空一道驚雷劃過，牛毛細雨漸漸變的滂沱，她沉沉想著，任冰冷雨水澆在身上，毫無知覺。直到被拉進一個同樣濕透的懷抱里，若離才緩過神，用失焦的雙眼望著焦急趕來的男子。癡癡喊了聲“哥哥”。
“喲~葉將軍也來啦，今個御花園可著實熱鬧了?！碧蟠竭吂雌鹨唤z譏笑。
“求太后開恩?！彬湴寥玢邋罚瑓s終于低下頭顱懇求他人。
“葉沐宸，心里打著的算盤有本事自己到哀家面前來說，別找這不懂事的妹妹來。我最后警告你，給哀家好好對永寧?！?p> “微臣明白，臣一定對公主不離不棄，至死不渝?！贝笥曛械哪凶?，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強迫自己喊出這句承諾?？扇~沐宸永遠都不會知道。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每當白發(fā)蒼蒼的永寧公主回憶起這句話時，都會笑的如同繁星般燦爛。
“擺駕回宮。”太后終得到滿意答案，留下不愿走的永寧，拂袖而去。
沐宸擁緊了身邊木訥的妹妹，同她一起跪在亭外。公主遣退身邊丫鬟，獨自撐傘走到了他們面前。鵝黃色的裙角濺上了斑斑泥跡，有些不堪，卻還是不如那女子狼狽。
“母后已經(jīng)離開，你們便可以起來了?！庇缹幟佳蹨睾停鹑珀柟庀虏ü怍贼院?，低頭同情的看著這對兄妹。
男子聽完，便扶起愣著的妹妹。原先一直呆著的若離，因為站起時膝蓋傳來的鉆心痛楚，冷不丁皺眉抽了口氣。
“要找御醫(yī)來嗎？要不去我寢宮歇一會？”公主關(guān)心道。
“不用你假好心?！比綦x不屑的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永寧被這么說，卻毫無慍色，只是識相的收回了想要扶著若離的手。
“不許這樣放肆?！?p> “你滾。”聽哥哥如此出聲維護那個女人，她不顧對方公主身份，出手推了永寧一下。
永寧被這猛然襲來的推力，推的向后踉蹌幾步。卻聽若離繼續(xù)順口而出的指責。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滿意了吧？你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卻理所應(yīng)當?shù)膿屪呶椅ㄒ坏母绺?。是公主很偉大，很驕傲是嗎？別人都不能仵你的意，都要畢恭畢敬的接受嗎？你和強盜有什么區(qū)別，不要再在我面前裝好心了，你…”
“啪！”永寧震驚的望著面前這個，竟為自己伸手打妹妹一巴掌的男人，有些詫異。
“還沒胡鬧夠嗎？”沐宸面色嚴肅，隱隱動怒地質(zhì)問。
“哥哥…”若離驚恐萬分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捂住臉，看著哥哥，臉上滑落的分不清什么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是至今沐宸第一次動手打她。竟是為了一個不愛的女人。這巨大沖擊讓若離的腦袋空白一片，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陡然倒下。男子眼疾手快的將妹妹抱起，趕忙離開，擦肩經(jīng)過永寧身邊時，誠懇的說了聲。
“多謝?！?p> 繼而低頭對順從倒在自己懷抱的她，哄著說。
“阿難，哥哥帶你回家?！?p> 若離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用殘留的力氣抬起眼簾，陌生的望著眼前抱著自己的人，有些空洞的雙目無端朦朧，喃喃道。
——“不...我的家是在很遠很遠的江南水鄉(xiāng)，若你遇到我哥哥葉安…記得提醒他帶我回家…”
永寧撐傘立于原地，望著那人挺拔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這本該是我未來的夫君啊，可為什么在他的眼里，完全看不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