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一直守在床邊,看著晉陽公主虛弱的臉,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大家,她揪心地疼,轉(zhuǎn)過頭說道:
“去哪兒?陛下,讓我跟著去?!?p> 皇帝明顯有些慌,他說了一句;
“搬去立政殿……”又改口道:
“不,不用搬,就在這兒呆著,朕年紀一大把了怕什么,她守在我身邊,我時??匆娔芊判囊恍??!?p> 太醫(yī)明顯很是頭疼,低聲提醒道:
“陛下,年紀大、體弱的人也容易感染,您這里大臣們來來往往,如果不隔離,恐怕朝中大臣們也會有危險。”
皇帝愣住了,看著太醫(yī)眸光糾結(jié)地閃動著,過了一會兒,說:
“那就去立政殿?!?p> “立政殿就在隔壁院子,離陛下這里還是太近了。”
皇帝怒吼了一聲:
“就去立政殿!具體怎么防治是你們的事情,朕的女兒不能離朕遠了!”
太醫(yī)頭上的冷汗徹底下來了,躬身應(yīng)了聲“是。”
然后又說道:
“如果是這樣,那立政殿就得徹底隔離了,在公主好以前,盡量減少人員往來,還請陛下應(yīng)允?!?p> 皇帝焦躁地看著床榻上的公主,揮手道:
“我知道,朕沒有那么糊涂!”
皇帝想要往前走,看看晉陽公主,但是太醫(yī)連忙喊了一聲“陛下”,伸手攔住了他。
他不滿地瞪了太醫(yī)一眼,但是太醫(yī)只管低著頭裝沒看見,手依舊伸著。
正在這個時候,太子從東宮趕了過來,剛一進隔間的門,就沖著皇帝行了個禮,說:
“父皇,聽說犀子病了?!?p> 說罷,他就往床邊去,這下皇帝伸手攔住了他,沒好氣地說道:
“你就站在這兒看!”
太子李善震驚地看著他,平和的眉眼透著驚慌,說:
“父皇,我沒事……我都已經(jīng)十五了?!?p> 皇帝鷹眉豎起,深邃的丹鳳眼越發(fā)的深邃,怒道:
“你大哥二十多還生病呢!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讓朕指望誰去?!”
說罷,皇帝深深地又看了一眼晉陽公主,晉陽公主也看著他,他眼睛瞬間就紅了。
晉陽公主聲音已經(jīng)啞了,見自己的阿耶和哥哥都這么難過,她還懂事的安慰他們說:
“沒事……父皇,哥哥,過幾天我就好了,就像以前一樣?!?p> 武柔聽聞,眼淚都下來了。
“犀子……”太子李善還要說什么。被皇帝一把拉了出去。
皇帝一邊轉(zhuǎn)身一邊聲音難過地說:
“走吧,咱們都別在這兒。”
……
……
晉陽公主被隔離在了立政殿,身邊除了伺候她的宮女們還有武柔,還有一名醫(yī)官,再也沒有了別人。
平時一日三餐都由外頭送過來,他們就都困在立政殿里,不出去,也不讓旁的人進來。
前幾天,武柔時不時地還能跟晉陽公主說說話,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晉陽公主就起了燒,迷迷糊糊地,醒了就哭著說自己難受,要見哥哥和阿耶。
武柔握著她的手,心疼地不得了,雖然知道不可能讓太子過來,但還是讓外頭守著的人,去向皇帝稟報了情況。
外頭下了雪,大片雪花簌簌地往下飄,武柔站在閉著的殿門前,看著外頭的情景:
兩個宮中侍衛(wèi)穿著厚實的斗篷,守在殿門外的回廊上,因為久站風(fēng)吹,肩膀上落了一層白。
她心中的苦悶似乎不知道跟誰說了,就對著那兩個背影問:
“這兩天,外頭的情形好些了么?……陛下和太子會來么?”
那兩個侍衛(wèi)對視了一眼,似乎沒想到武柔還在門口,一名侍衛(wèi)轉(zhuǎn)過了身子,躬身行禮道:
“不太好,前天,宮里已經(jīng)閉了早朝,非緊急公務(wù),外臣不讓進來。太子殿下被陛下下旨,困在了偏殿寢閣,不讓出來走動了?!?p> 武柔心中一緊,問:
“太子也生病了?”
那名侍衛(wèi)愣了一瞬,然后老實地說:
“沒聽說,應(yīng)該是沒有?!?p> 正在這個時候,院門外似乎起了一陣騷亂,明黃色的太子服飾在院門處閃了進來,緊跟著他的還有幾個侍衛(wèi),看著像是皇帝身邊的人,伸手攔著說道:
“太子殿下,陛下有令,你不能進去,只能在門前說幾句話?!?p> 武柔為了看清楚一些,推著殿門發(fā)出了聲響,只見他戴著一件青色的龍紋刺繡的斗篷。
斗篷的兜帽下,平緩柔和的眉目帶著愁緒,明明是少年人,卻憔悴了許多,下巴帶著青色的胡茬,眼尾都是紅的。
他沒有睡好,來之前為了求皇帝準許,定然是哭過了,武柔想。
太子李善聽見了動靜,又上前了一步,那些侍衛(wèi)們也不敢對他不敬,于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說道:
“太子,不能再上前了,否則我等只能一死謝罪?!?p> 外頭的雪很大,四五個人圍著他跪了一地,他低著頭看著他們,眉頭輕輕蹙著,喉頭哽咽著滾動了一下,再也不動了。
武柔看著他的身影,似乎在不安中找到了一點兒依靠,連忙說道:
“太子,你來了就好了,我去將公主請到門口來,讓她聽聽你的聲音?!?p> 武柔說完就跑了,轉(zhuǎn)到了里頭,找到沉睡的晉陽公主:
“公主,你醒醒,你的九哥哥來了,就在門外頭,我們?nèi)ヒ娨娝脝幔客忸^下了雪,他可能呆不了多久,咱們?nèi)ヒ娨谎劬突貋怼!?p> 晉陽公主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聲音小的像是蚊蠅一般,艱難地喘著氣說:
“外面……下雪了?可是……我起不來?!?p> 武柔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她清麗的眉眼帶著堅毅,咬了咬牙說道:
“我背著你去?!?p> 她說罷抬頭看了一眼醫(yī)官,那醫(yī)官神色凄慌焦慮,遲疑了一瞬,還是點頭答應(yīng)了。
“快,搭把手,給公主穿衣服,扶我背上蓋嚴實了?!蔽淙嵴f,其余女官宮女連忙忙碌了起來。
武柔背著晉陽公主到了殿門前,讓她的頭緊挨著門縫,說:
“太子,公主來了。”
門縫上有些許的冷風(fēng)吹進來,迷迷糊糊的晉陽公主睜開了眼睛,只能看見門扇上的窗格,她小聲地問:
“哥哥在哪兒呢?看不見。”
武柔著急了,轉(zhuǎn)身問醫(yī)官:“能開門么?就開一下,就看一眼?!?p> 醫(yī)官苦著臉說道:
“她發(fā)著燒,不能開,外頭風(fēng)雪這么大,會加重病情的!”
“犀子……哥哥來了,你好些了嗎?你一定要好好的,哥哥等你出來,咱們一起出宮去玩?!?p> 李善根本就看不見門扇里頭的情況,只能在焦急中,盡量大了聲音,讓里頭的人聽見。
晉陽公主聽聞,揚起了頭,仔細地又看了一眼眼前,還是只能看見潔白的窗戶紙,還有殿門的門框,她抽噎了一下,哭著說道:
“哥哥……以后恐怕犀子都不能去了……哥哥,我好難受,我不想死?!?p> 她的聲音那么小,外頭根本就聽不見,卻全落在了武柔的耳朵里,她瞬間淚流滿面,哭出了聲來。
“醫(yī)官!你實話跟我說,公主能不能好了?”武柔厲聲質(zhì)問。
醫(yī)官急得滿頭都是汗,眼淚都快下來了,擺著手說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武柔心中一沉,看著肩膀上犀子的側(cè)臉,小聲地說:
“公主,今日我讓你見了太子,你以后就不能說這樣的喪氣話了,你一定要好起來,否則武才人就沒命了知道嗎?”
晉陽公主昏昏沉沉地,纖長濃密的眼睫毛抖了抖,只是喊了一句;
“哥哥……”
武柔心中一痛,心想無論無論如何也要滿足她這個愿望,于是一腳朝著殿門踹了過去。
殿門沒上鎖,只是用一條鎖鏈絆著,武柔使足了勁兒一踹,外頭沉重的鎖鏈瞬間嘩啦啦扯開了,掉在了地上。
外頭看守的侍衛(wèi)們一驚,回過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武柔背著公主,立在門口的樣子。
殿內(nèi)溫暖的氣息一涌,瞬間又被凌冽的風(fēng)雪灌了進去,吹得武柔的裙擺飄動,她背上的人,斗篷上的白毛如波浪一般翻滾。
太子李善也被這樣一幕震住了,瞳孔微縮,忘記了反應(yīng)。
武柔迎著風(fēng)雪,臉上還掛著淚,神情卻無比的堅決,她看著立在臺階下的太子,說:
“公主!看到了么?!”
晉陽公主艱難地從她的肩膀上揚起了頭,從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看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哥。
阿娘去世之后,哥哥就一直照顧她,延續(xù)著阿娘照顧她的習(xí)慣,在她的心里,哥哥是她最親近的人,他身上有的溫暖,跟阿娘一樣,是已經(jīng)故去的阿娘的影子。
“哥哥……”晉陽公主眷戀地朝著李善伸出了手,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
李善看著妹妹憔悴慘白的臉,心痛不已,再也不能自持理智,他猛地推開了攔著他的侍衛(wèi),就要沖過去。
侍衛(wèi)們驚慌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門口守著的侍衛(wèi)也連忙站到了中間。
所有的一切,在武柔眼里都成了慢動作一般。
在這些放慢的畫面里,是晉陽公主伸出的那只瘦小稚嫩的手。
武柔咬了牙,先一步轉(zhuǎn)了身,背著晉陽公主離開了,就如她踹門時一般的決絕。
殿門被再度關(guān)上,太子李善看著她們離開的背影,看著合著的殿門,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喊道:
“犀子!”
他傷心極了,站在雪地里哭出了聲,可是再也沒有人回來,皇帝身邊的侍衛(wèi)說道:
“殿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