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籃球朝著密集的人群凌空飛來。
姜黎玫不會接球,只好伸手擋了一下,籃球打著旋兒彈回去,姚夢從姜黎玫身后探出頭來:“媽呀媽呀,嚇死我了?!?p> 場上人重新開始跑動,在寒冷的室外帶起一陣陣熱風。
“玫玫......”
“別這么叫我,我小名叫小雨,說了多少遍了。”姜黎玫依舊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場上那個白色身影。
“好好好,小雨?!币糇е杳档男7渥?,將聲音壓低:“你今天能和他說上話嗎?”
姜黎玫咬著嘴唇:“應(yīng)該能吧......我找找機會?!?p> 任尋今天來學校打球的消息,是姜黎玫拜托姚夢,轉(zhuǎn)了好幾手,在初中同學那里打聽到的。
她很激動,約姚夢今天一起來,且因為興奮期待,昨晚都沒睡好。
沒辦法,今早起來用偷偷買的BB霜蓋了蓋眼下,還學著瑞麗雜志里日本模特的妝,往眼皮上蹭了點亮晶晶的眼影。
眼影當然是曹瓊的,她悄悄拿來用。
少女心事,好像一大捧水果味的棉花糖,軟軟的,蓬松的,又難免酸澀。姜黎玫全部注意力都跟著任尋走,他一跑一跳,翻飛的衣角都好像有魔力。
當然,能感受到魔力的也不止她一個。姚夢對籃球場上的局勢不感興趣,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然后鎖定籃球場另一側(cè)站的女生。
“哎哎哎,姜黎玫,姜小雨?!彼烂督杳档男淇?。
“干嘛!”
“我跟你說,你看你正對面,球場那頭站著的人,丸子頭粉色發(fā)圈那個女生,”
姚夢貼近姜黎玫的耳邊:
“你別直接看著她??!別被發(fā)現(xiàn)了!”
姜黎玫莫名其妙也緊張起來,往球場那邊掃了一眼,問:“看見了,怎么了?”
“那是徐縈,高二領(lǐng)操員,她好像喜歡任尋,任尋去哪她就跟著去哪,口香糖似的?!?p> 姜黎玫拍拍姚夢的手:“別這么講人家,要是這么說,我不也是口香糖?任尋那么好,有人喜歡他也是正常的?!?p> 姚夢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姜黎玫:“他們都是高二的,近水樓臺你懂不懂?”
“那也未必?!苯杳蹈吒邠P著頭,撥了撥額邊碎發(fā):“這種事可不好說,走一步看一步吧?!?p> 其實她很有信心。
即便兩個人現(xiàn)在只是在對方的QQ里躺列,但是,就沖任尋曾經(jīng)給警察提供證據(jù),幫她解圍,姜黎玫覺得,任尋對她多多少少是有點不同的。
姚夢搖了搖頭。
蘿卜白菜論喜好,她不懂任尋有什么好,真要是講起有光環(huán)的男生,她覺著任尋還不如任遇呢。
一樣的臉,一樣的好看,任遇次次學年第一,牛死了好吧?
她也和姜黎玫說過,其實如果讓身邊的女生們匿名投票,投票池名為“安城九中校草”,那么任遇票數(shù)一定超任尋。畢竟是重點高中,自帶學霸標簽的男孩子自帶魅力。
只不過任遇平時內(nèi)向少言,見誰都是一副表情,太有距離感罷了。
這些話對深陷暗戀的少女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姜黎玫好像徜徉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關(guān)于任尋的粉紅色泡泡里,旁人一概入不了眼。
姚夢站得有些累,挽著姜黎玫的手臂,將身子大半靠在姜黎玫身上,繼續(xù)咬耳朵:
“姜小雨,你再往右邊球架看。”
“什么???”
“哎呀右邊!右邊!你看的是左邊!”
任尋恰好帶球跑過,姜黎玫盯著他,目光穿越全場,剛好和右邊球架下站著的男生視線撞在一起。
迅猛一霎,兩個人都愣住了。
姜黎玫是反應(yīng)慢半拍的那個,男生比她先一步垂下了頭,挪開了目光。
“那是......”
“哈哈哈哈哈!那就是任遇!傻了是不是?”姚夢夸張地大笑:“怎么樣?是不是一模一樣的臉?”
姜黎玫沒說話,只是瞇起眼睛思索,而任遇就在她的注視下,快步離開了籃球場。
“我沒說錯吧?任遇和任尋很像,但又不一樣?!?p> 姚夢說的話,姜黎玫現(xiàn)在理解了。
任遇步速很快,往遠離熱鬧人群的方向。
少年身形修長,似青松高勁,校服外面罩一件長款白色羽絨服,明明是很暖和的穿扮,卻還是難掩單薄清孑。
籃球場上,任尋揮汗如雨,而任遇獨身走著,兩人好像盛夏與嚴冬。任遇脊背那樣落寞,影子被呼號的風扯得零零碎碎,似乎要墜在這茫茫冬日里。
姜黎玫聳了聳肩,收回目光。場上任尋再進一球,掀起一陣叫好聲,姜黎玫看不懂球,但也還是跟著歡呼。
人和植物一樣,都有趨光性。
她更喜歡暖洋洋的春景和夏日暖陽。
。
這場球一直沒停,球場上人換了幾波,就到了午飯時間,大家混在高三的大隊伍里,慢騰騰往食堂方向挪。
姚夢嘖嘖兩聲:“高三真可怕啊,你看他們?!?p> 像一群被吸干了精神氣兒的游魂。
有人走路都不忘手握單詞小本,念念叨叨。
“媽呀,我高三可不要這樣?!?p> 姜黎玫心思不在這上面。
徐縈剛剛趁散場和任尋說話了,還幫他拿了校服和水。周圍有男生起哄,肩膀撞上任尋的,后者有點不好意思,從徐縈手里把校服外套拿了回來,隨意搭在脖子上,抹一把額上汗。
姜黎玫跟在人群最后,悄悄拉姚夢:“你幫我看看,眼影還在不在?”
姚夢貼近了,仔細打量姜黎玫的臉:“......眼影還在,但你的睫毛怪怪的?!?p> 其實是天氣太冷,睫毛膏結(jié)塊了。
姜黎玫哎呀一聲,低下頭擋住臉,拉起姚夢就往教學樓沖。
“去哪?不吃飯了?”
姜黎玫拍她腦門:“我晚上請你吃披薩自助!現(xiàn)在不是吃飯的時候?!?p> 下午他們還要繼續(xù)打球,姜黎玫打算請任尋和任尋的朋友們喝飲料。
她先去衛(wèi)生間重新刷了睫毛,確定一張臉完美無瑕,然后直奔一樓小賣部。
在路上,她把主意都打好了,他的朋友們就喝運動飲料,至于任尋,要買一瓶不一樣的,親自遞到他手上。
從送給任尋那幅油畫以后,他們再沒說過話,還沒開學,連偶遇的機會都沒有。
今天總要打個招呼吧。
姚夢受不了不吃午飯,幸好早飯的面包還沒吃,咬一口,椰蓉面包香甜松軟,她一邊吃,一邊打量興沖沖的姜黎玫,實在搞不懂,有什么比熱乎乎的飯菜更好呢?
就算給她十個任尋也不換。
姜黎玫對姚夢也有點抱歉,答應(yīng)開學以后請姚夢吃一個禮拜的食堂小炒。
姚夢曲起手指,表示ok。
兩個女孩子結(jié)伴往小賣部跑,趕在午休大部隊的前面,姜黎玫伸出一根手指:“阿姨,麻煩你,我要一箱脈動。”
阿姨忙著手里的活,沒抬頭:“沒了!”
“怎么會!”
“怎么不會?現(xiàn)在是假期,學校學生少,我們沒進那么多的貨,”收銀阿姨揚了揚手:“你自己看,貨架還剩什么了?”
進門時沒注意,姜黎玫這會兒傻眼了。
貨架上零零落落的,每個區(qū)域只有幾樣商品,寒酸冷清,像剛被席卷過。
姚夢眼睛尖,指著地上一角:“那不就是嗎?那還有一箱!”
小賣部新?lián)Q了條形碼結(jié)賬系統(tǒng),阿姨正在調(diào)試,把鍵盤敲得噼里啪啦響:
“那個不行,那是別人訂的,一會兒就來拿了?!?p> 姜黎玫有點喪氣:“那還有別的嗎......”
其實不用問,肉眼可見,哪里還有什么飲料?
排在姜黎玫身后的學生眼疾手快,拿了貨架上最后一瓶青梅綠茶,生怕人搶了似的,結(jié)完賬就飛快跑走。
姜黎玫抿著嘴唇,面對著空空蕩蕩的小賣部,根本無計可施。正頭疼,身后傳來打鬧聲,還有少年清朗嗓音:
“李阿姨!我來拿飲料了!”
任尋和朋友們,顯然比姜黎玫有先見之明,一早就來預(yù)定了。
姜黎玫聽見身后來人,竟然登時紅了臉,提前想好的打招呼的詞兒,這會兒全飛上云霄了,她呆呆站著,還是任尋先和她招招手:
“誒?姜黎玫?”
姜黎玫英勇就義一般轉(zhuǎn)過身,回個微笑,一只手牽著姚夢使勁兒攥。
“我剛在球場就看見你了,你今天怎么也來學校?來干什么?”
姜黎玫張張嘴:“......我來,我來學校買飲料。”
姚夢噗一聲笑噴了。
姜黎玫咬著牙,閉了閉眼,很想扇自己兩巴掌。
任尋開始也沒反應(yīng)過來,看了看空蕩蕩的貨架,又看了看狀如鵪鶉的姜黎玫,笑了笑,把整箱飲料放在地上,從小賣部阿姨那拿來裁紙刀,利落拆了紙箱,從里面掏出兩瓶來,遞給姜黎玫。
“給,請你和朋友喝?!?p> 大概是在室外放久了,飲料真的很涼,瓶子外側(cè)甚至結(jié)了霜。姜黎玫雙手接過來,掌心都刺麻。
可是任尋在沖她笑,笑得暖融融的,像是能融化碎冰。
“我先走啦,拜拜!”
姜黎玫臉上燒紅一片,朝任尋揮了揮手,喉嚨被掛了蜜,那句拜拜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來人走遠,徒留高瘦背影。
姚夢終于把手從姜黎玫的魔爪下掙脫出來:“你都給我攥出印子了!有那么緊張嗎!”
姚夢今天對姜黎玫有了全新認知——這姑娘裝一幅情場老手的模樣,其實外強中干,沒出息透了!
“我說你,就這樣還追人呢,你連句整話都說不明白。”
姜黎玫把兩瓶脈動往姚夢懷里塞:“你別說了!”
她都快哭出來了。
說好的給任尋送水,搭訕打招呼,現(xiàn)在可好,反手賺人家兩瓶飲料。
“太丟人了。”
姚夢攤手:“丟都丟了,走吧,下午還看球嗎?”
“不看了?!苯杳凳讘?zhàn)敗北,斗志被澆滅,就剩一縷煙了,“沒意思,走,請你吃披薩?!?p> “不行不行,我太餓了,剛剛面包沒吃飽,再買個墊一墊。”
這回換她被姚夢拽著,亦步亦趨,姚夢腦回路清奇,一邊咬著面包一邊寬慰姜黎玫,說今天也不算白來,既和任尋說了話,還喝了任尋的飲料。
不虧!
姜黎玫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自己丟臉的窘迫,姚夢遞過來的面包嚼起來也毫無滋味。
兩人坐在樓梯上,討論怎么做才能把面子拾回來。
“任遇!”
姚夢咬著面包,用手肘搗姜黎玫,姜黎玫從腦海亂絲中抽身抬頭,任遇就站在她們面前,矮幾階的樓梯上。
四目相對,她再次掉進那雙冰涼的眸子里。
班主任要他幫忙改卷子,紅筆沒水了,來小賣部買。
任遇的手垂在身側(cè)緊握成拳,現(xiàn)出筋絡(luò)來,他張口,聲音也清淡得像水:“......不好意思,讓一下?!?p> 姚夢拉著姜黎玫站起,往旁邊挪了兩步,讓出上下樓梯的空間。任遇頓了頓,抬腿繼續(xù)往上。
一步,兩步,第三步的時候,被姜黎玫叫?。?p> “我見過你!”
任遇猛然停住。
紅色圍巾將她的臉襯托成如透玉一樣的白,她眼尾微微上翹,同樣揚起的還有秀氣唇角,纖長睫毛如鴉羽,歪著腦袋仰視任遇的時候,能瞧出一點點睫毛膏的痕跡。
任遇呼吸錯了一拍,下意識往后退。
可身后依然是樓梯。
姜黎玫這回篤定了,特別是這樣近的距離,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上學期,開學第一天,幫我翻欄桿的是不是你?”
其實嚴格來講,讓她回憶起來那件事的,不是這張臉,畢竟這臉和她喜歡的任尋一模一樣。
是因為任遇的小動作。
他只要緊張,就會攥拳,就會扶眼鏡。然后手垂下去,繼續(xù)攥拳。
那天早上,九月初的清晨朝陽里,他的眼鏡框上有一抹金色細邊。
不待他回答,姜黎玫已經(jīng)跳起來:“對!就是你!”
姜黎玫表現(xiàn)出的激動出乎任遇的意料,他也說不清楚是什么心情,只是心底有微弱的眩暈,對上她笑眼的時候,呼吸都變清淺,生怕擾了一場好夢。
她還認得他,是他幻想過的好夢。
“原來是你,你是任尋的哥哥?!苯杳低蛉斡鲂厍懊ǎ骸叭斡?。”
細細喃語。原來他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是這樣清脆好聽,似白云破晝。
“其實說起來,我欠你兩個人情啦!”姜黎玫笑著:“上次的證據(jù)......也是你給警察的對不對?任尋后來告訴我了,我一直想當面謝謝你的,但是你看起來.....不大好接近,哈哈哈。”
姚夢不知道這些糾葛,只是咬著面包看戲,可下一秒就被姜黎玫拽起來。
“我一會兒要和同學去吃披薩,你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我請客,當做感謝?!?p> 姚夢瞪她一眼,一頓飯謝兩個人,還真是劃算。
“我......我還要上課,就不去了?!比斡霭丫o攥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不用客氣?!?p> “那怎么行,這頓飯我一定要請的,那你什么時候有空?或者可以等你放學?”
“......真的不用。”
任遇轉(zhuǎn)身便走。
“哎!”
胸腔里有擂鼓一般的聲響,甚至蓋過姜黎玫叫他的名字。
“任遇你等一下!”
她伸出雙手,指甲纖細干凈,覆一層透明指甲油的淡淡光澤。手里,握著兩罐旺仔牛奶。
貨架上牛奶區(qū)域的最后兩罐“遺孤”,姜黎玫遞到他眼前:
“給你一個,另一個,麻煩幫我轉(zhuǎn)交給你弟弟?!?p> 任遇抬起頭,眉頭不自覺攏起,沒接,只是靜靜看著她。
“哎呀,你給他,他就懂啦。”
姜黎玫擺了擺手:
“改天,等開學,我一定要請你吃飯!”
狹窄昏暗的樓梯,有裝修工遺留的油漆味,不遠處小賣部阿姨在忙著搬貨,時不時吆喝,窗外明凈的日光照不到這里來,以致于從頭到腳都發(fā)涼,再厚的外套也抵不住。
任遇接了那兩罐旺仔牛奶,也把周圍所有細節(jié)都一同印在心里。
姜黎玫并不知道,那兩罐旺仔牛奶,并沒有機會出現(xiàn)在任尋面前。
任遇把它藏了起來,連同他心底見不得光的秘密一起扔進暗處,不見天日。
論跡不論心也好,論心不論跡也罷,任遇當晚失眠所想,除了姜黎玫的臉,還有一點點愧疚。
他想了,也做了。
如若以后報應(yīng)不爽,他也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