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叫人去死的暴喝聲太過于刺耳,漫溢出來的駭然戾氣令即便是久經(jīng)風雨的青野武也不免微微驚訝。
想要推開門的雙手戛然而止,青野武后退兩步,但他卻拽住了西川勇人的手腕。
動作很輕,且像是隨風飄搖而下的落木那樣柔緩。
但一個大塊兒頭的壯年男性竟然真的被一個耄耋老人掌控在原地無法行動,在路過圍觀的同學看來他們還以為西川老師依舊是那么尊老愛幼,卻根本想象不到他們身強力壯的西川老師才是兩者當中相對柔弱的那一方。
西川勇人努力嘗試了兩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部關節(jié)被青野武所拿捏,如果想要強行掙脫,那就只能和自己的體育老師生涯說再見。
所以西川勇人不得不容忍下這位優(yōu)秀畢業(yè)校友對自己過分的舉動。
暫時收斂起沖進去把正在嚴重違背校規(guī)校紀的一伙人教訓一頓的打算。
“西川老師,請你說實話,如果我剛才沒有攔住你,你會做什么?”
青野武的匪夷所思的提問讓西川勇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就感覺...這位電影大師是不是年齡差不多到了該得阿茲海默癥的時候。
他西川勇人還能做什么?
作為一名老師,更作為劍道部的顧問。
他肯定要先去把兩伙人拉開,問清楚他們打起來的原因,然后再按照對錯程度各自狠狠地批評一番。
當然,最后必須親自盯著讓他們握手言和。
青野武聽完之后面色如故,不過他手上略微多施加的力道卻表明了他并不認同的態(tài)度。
“如此這般......”
“我總算是明白了我的母校之所以作為幾十年的劍道強校,現(xiàn)如今卻衰落至此的原因了?!?p> 衰落至此?
雖然我們黑森高中的確是很多年沒有在任何賽事里奪冠過,但好歹也是偶爾能打進決賽半決賽的。
倒也不至于這么危言聳聽吧?
看見西川勇人仍舊執(zhí)迷不悟,青野武只能無奈搖頭。
“西川老師,你能感受到嗎?”
“那孩子心中的怨怒。”
“怨...怒?”
“對,就是怨怒?!鼻嘁拔潼c點頭。
“漢學里說,天子之怒,血流漂櫓,匹夫之怒,血濺五步?!?p> “不過聽起來雖然嚇人,但天子也好,匹夫也好,他們的怒不過都是氣血之怒,僅僅只是一時義氣的沖動。等到氣順了,或者干脆時間一久忘卻了,他們的怒氣就因此消失?!?p> “這是最低級的怒?!?p> “但怨怒則不同,是道路以目,是苛政猛虎,是潛滋暗長之憤,是待時而發(fā)之恨,是輾轉(zhuǎn)難眠之夜時的磨牙吮血?!?p> 青野武再度望向活動室里面,他看見那群新生在因為一個個人被擊倒而歡呼雀躍。
“那些孩子肯定在他們的前輩面前過得很苦,但西川老師你卻想要給那個奮起反抗的學生和欺負他們的人一個公平的處罰?!?p> “這是拉偏架?!?p> “而且既然大家都是劍客,用劍代替嘴巴來說話也再正常不過。如果橫加阻攔,只不過是在毀掉他們敢于拔劍的勇氣。”
西川勇人被懟得啞口無言。
他的確偶爾會聽聞到說劍道部里存在著極其過分的霸凌現(xiàn)象,但他每次私下里找學生詢問卻總是得到相反的答案——
前輩被對我們很不錯,我們被前輩一直照顧著,老師您不要聽那些流言蜚語。
每個人都這么說,所以他也就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他沒想到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并且似乎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黑森高中歷年大賽的戰(zhàn)績。
所以西川勇人安靜下來,按照青野武的要求和他一同觀摩起來活動室里面的變化。
站立著的劍道部成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個個減少。
而造成這一切的少年正在人堆里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穿梭來回,恍若穿亂石險灘而過湍流。
看似被石頭所阻隔導致無法前進,可卻總能在刁鉆的位置找到突破的方向。
見縫插針找準機會,那名被青野武全程關注著的年輕人又一次展現(xiàn)了令人驚艷的無刀取。
被奪走武器的人頓時茫然無措,他還有手,他還有腳,但長年累月的訓練已經(jīng)讓他忘記了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該如何戰(zhàn)斗。
因此他呆愣愣地站立著,在青野武一聲聲嘖嘖輕探下膝蓋著地。
接著年輕人猛地轉(zhuǎn)身,力量暴烈但又從容精準。
旋轉(zhuǎn)起來的腰力將竹刀硬生生懟進從背后偷襲的人的衣袖,穿過層層疊疊的褶皺一路洞穿到另一側(cè)的出口。
被奪取下來的竹刀筆直穿過對方劍道服上衣的兩袖。
后者沒有受傷,但卻已經(jīng)全然喪失著戰(zhàn)斗力,只能像是田野里守望著的稻草人那樣滑稽地抖動。
然后他再被輕輕一推,
倒地,
再起不能。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目睹這一切,青野武嘖嘖贊嘆又喃喃自語。
“抱歉,您在說什么?”西川勇人肯定青野武剛剛說了些什么,但是他發(fā)誓這個老頭子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不懂。
不過他同樣也看見了荒坂賀將劍道部的副將藤平輕松推倒的場面,大概能猜出來這個哦吉一桑是在夸贊荒坂賀。
“我說的話出自《孫子·虛實篇》。意思是作戰(zhàn)要根據(jù)敵人的變化而變化,不能因循守舊,不能墨守成規(guī)?!?p> 為了照顧這位體育老師的學歷水平,青野武特意把這稍有常識的人都該知道的東西用日語復述了一遍。
“哦哦,我想起來了,這是武田信玄那位大人的著作沒錯吧?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大河劇里面經(jīng)常能看見的?!蔽鞔ㄓ氯艘慌哪X門,為自己能夠跟得上精通漢學的青野武思路而沾沾自喜。
青野武沒有說話。
但他卻越來越覺得自己今天來對了地方,看起來那個伊藤太太也并不算太過一無是處,至少在認人方面沒有太大的問題。
“或許...可以確定就是你了?!鼻嘁拔湮⑽⒉[起眼睛。
唐竹。
袈裟斬。
逆袈裟。
左雉。
右雉。
左切上。
右切上。
逆風。
刺突。
所有構建出劍道的基本招式,在櫻井明一聲聲咆哮里被使用出來,但或許是被荒坂賀的言語所徹底激怒,他高強度的連續(xù)進攻卻沒有擺出來過一次正確的“構”。
構就是架勢。
是根據(jù)歷代強大劍客們的生平經(jīng)驗總結出來的,用以調(diào)整身體達到最佳應對狀態(tài)的姿勢。
這是基礎中的基礎。
但櫻井明卻仿佛將其完全遺忘,如同一只會使用工具的野獸一樣憑借著本能在劈砍。
所以最終,這頭被憤怒吞噬理智的野獸直到體力完全耗盡,都沒能碰到他想要手刃的敵人。
現(xiàn)場只剩下荒坂賀和山內(nèi)重成還在站立。
從一開始,山內(nèi)重成就沒有動過,他挑起了這一切,唆使其他人和荒坂賀打得頭破血流。
但他卻始終待在最后面養(yǎng)精蓄銳,坐視別人一個個倒下最終只剩下他一個人孤立無援。
可這就是山內(nèi)重成要的效果——
在別人眼里,故事是荒坂賀最終在輸給了自己。
至于荒坂賀在面對自己之前究竟受了多重的傷,還剩下多少體力,他們卻永遠不會知道。
而且,即便他真的在硬實力上和荒坂賀存在差距。
山內(nèi)重成今天也絕對不會輸!
因為他給荒坂賀準備了一份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