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坂賀將信將疑地照做,又一次給佛像的腦袋上盤上包漿。
掌心放在佛像之上,荒坂賀猛地一下子感受到一陣劇烈的恍惚,兩眼一黑的同時他的思緒也在飄遠。
漫長的沉寂過后,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輕輕吹拂著他的面龐,荒坂賀努力睜開雙眼,漫山遍野的花瓣遮蔽了視線,他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能聽到近在咫尺的浪與潮。
一陣咸腥氣息的海風吹拂而來,浪潮拍擊在犬牙般碎亂交錯的巖壁碎成白色的水花,傲然屹立于懸崖峭壁之上的櫻花樹簌簌飄落。
【離群只狼鮮有懊悔之事,此乃其中之一】
【擊敗敵人】
敵人?是面前的那個男人嗎?荒坂賀疑惑。
健碩的男人靜坐在樹下,剃成月代頭的腦袋表明了他武士的身份,身穿的和服為了方便活動而特意做得有些寬大,他面前由落櫻鋪就而成的地面上盛放著修長的武士刀。
男人忽地睜眼,毫不猶豫拔出鋒銳的長刀,站立起身對準荒坂賀,他面部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極端地繃緊,好像有什么天大的怒火沒能得以釋放。
“狼啊,海的那邊有關白大人允諾給我們的土地,只要殺光那些懦弱的東西,我們的家族就能再次興盛。”
“但是,狼啊,我的兒子,你為什么執(zhí)意拒絕?”
荒坂賀不由自主地開口回應了,只不過從喉嚨里出來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
“父親,因為一己私欲就要興起戰(zhàn)事殘害別國的百姓,這并非是仁義之師。請恕我直言,關白大人早已利令智昏,跟隨這樣的主公跨過海洋去一片全然陌生的地方作戰(zhàn)......我只能看見母親對著您和哥哥們的墳墓哭泣?!?p> “更何況我從小修習的是‘活人’的劍術而非是‘殺人’的劍術,我無法將您賜予我的寶刀對準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p> 仍舊是不受控制,說完話過后荒坂賀往后后退兩步,拔出腰間懸掛的長刀與櫻花樹下的男人相對,“請原諒我,父親。我要殺了你成為新的家主,我無法順從關白大人必將失敗的暴行?!?p> “而我也會殺了你,狼?!蹦腥穗p手抬起長刀,荒坂賀感覺自己的雙眼都快要被隔著數米開外的刀尖刺痛,“你的母親會為你而哭泣,但也會為你而高興,因為你是作為為家族征戰(zhàn)的英雄死去而非是怯戰(zhàn)潰逃的懦夫。”
再無任何言語上的呼應,相持的雙刀里彌漫開來如浪如潮般肆意奔涌的殺機,雖然兩人是血濃于水的父子,但在命運戲弄之下終究免不了刀劍相向要將對方置之死地。
一枚櫻花花瓣飄零到刀身,接著順滑地裂開成兩半掉落到地面,荒坂賀突然意識到自己能動了。
“好一個父慈子孝父馬可親的名場面,大叔原來你居然一直因為沒能殺死你爹而在懊悔嗎?”
荒坂賀不禁一陣愕然,但在愕然過后他又隱隱期待起來,和這樣一個連大叔都打不過的劍道高手對敵,就算無法取勝至少自己的實力在對練之下也會突飛猛進。
對峙在荒坂賀心中胡思亂想的瞬間結束,就像是一汪無波無瀾如鏡子一般平靜的湖面猛然間掀起驚濤駭浪,男人腳下踏碎著無邊無際的櫻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狼啊,是在遲疑著對父親揮刀嗎?真是軟弱的性子?!?p> “那就帶著你的仁義和軟弱溺死吧!”
男人將刀尖死死鎖住荒坂賀的眼睛,這是他從戰(zhàn)場上帶下來的習慣,只要鎖住一個人的眼神,那人就會通過眼睛告訴男人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隨著木屐迅捷而清脆的踏步,在到達足夠的距離后他朝準荒坂賀的身體奮力突刺而去。
這絕不是可以格擋的一刺,至少是以“荒坂賀”的水準絕對絕對無法招架的攻擊。
荒坂賀很清楚如果自己貿然想要用武器把男人的突刺挑開,那男人會在下一刻收回劍身并且對自己發(fā)動一次一擊斃命的二段突!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閃躲。
荒坂賀以極其不武士風格的姿態(tài)朝地面一滾,等到重新站定后,他聽到男人口中傳來一聲輕蔑的“嘖”聲。
媽的,男人蔑視的態(tài)度一下子讓荒坂賀黑臉——堂堂北方劍術大師,術士打樁機,獵膜人天天驢打滾都沒人說什么,有本事等到我把你剁吧剁吧的時候你也眉頭都不皺一下地硬抗。
將心中的不爽全部灌注于手中的刀劍里,荒坂賀也有學有樣的如同男人那般架立起長刀,振足挺身向前,并且他的速度他的攻勢要比男人凌冽數倍。
這就是荒坂賀有些耍無賴的地方了,的確男人的劍道武藝比起自己而言有著碾壓級別的差距,但說到底對方可是從數不清的戰(zhàn)場里摸爬滾打后活下來的武將,渾身上下都是舊傷隱疾讓他無法自如行動,而且最要命的還是年齡上去了。
衰老,是打倒一個強者最致命的武器。在荒坂賀的印象里,有許多明明還是當打之年運動員不得不含淚退役,就是因為他們的體力,注意力,反應能力已經遠遠比不上那些生猛得嗷嗷叫的新人。
大叔年輕時候的身體簡直是壯若牛犢,難怪以后能學會別人拿來根本沒啥用的二天一流,因為他可是難得一見的兩條臂膀都力大如牛的猛漢。
如此迅猛的刺擊讓男人無比震駭,他倉促間抬刀阻擋,但隔著刀身那頭的荒坂賀所推舉出的氣力實在大得驚人,男人只能將荒坂賀的長刀勉強挑開。
成片的血液噴射而出,鮮紅的血珠裹同著櫻花和塵土隨風而下,尋血而來的鯊魚盤繞在浪花中間,等待著懸崖上掉落新鮮的血食。
“狼啊......”
男人揮舞長刀在面前畫出一個大大的圓,刀身上的血漬順著稻妻形狀的刀紋散落向四周,他俯下身抓起一把櫻花花瓣擦拭刀身身上殘存的血珠。
荒坂賀癱軟在地上,腹部滾燙的劇痛提醒著他在剛剛毫厘之差的決斗中落敗的事實——
男人選擇用自己的左手手掌接住荒坂賀的突刺,長刀輕松穿肉而過,卻被人體的骨頭死死卡住無法動彈,男人就這么輕飄飄地劃破了荒坂賀的肚子。
“嘛噠嘛噠內?!?p> 他輕輕說著,將意識逐漸渙散的荒坂賀一腳踢下了懸崖。
漫天櫻花飄落,浮于海面之上,就像是一捧捧埋在已逝之人棺槨上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