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藝雅不清楚北川前輩此時的苦惱。
她只顧著學(xué)機器人行走。
妙一山下,下承式桁架橋橫跨相模川,橋?qū)︻^,紅漆鳥居矗立于沿川柳青櫻紅間,是相模神社的入口。
“遠(yuǎn)野醬,不要哭了,你知道柳絮飄落的速度是秒速幾厘米嗎?”神社鳥居正對著的河堤,男孩坐斜坡草坪,對淚花不斷的女孩,溫和說。
女孩精致高檔的花邊袖一抹鼻涕眼淚:“誰在乎這個!篠原,我不想去東京。”
“不是‘去’,是‘回’,你家在那?!?p> “那不是我家!”女孩倔強扭頭,“東京人一聽我的口音是群島來的,都不理我,爸爸媽媽也整天上班,上班,全都很無聊?!?p> “東京很繁華,比江戶還繁華,國中的前輩都想移民去那。”男孩說,“而且遠(yuǎn)野醬非??蓯?,總會有愿意陪你的朋友?!?p> “我不要去東京!”
“遠(yuǎn)野醬,你家已經(jīng)搬到東京了,明早,好好和叔叔趕飛機回去吧?!?p> 安藝雅靜靜旁觀。
河堤上,兩個親密玩伴的爭執(zhí)不止。男孩真誠地開導(dǎo),女孩完全可以在假期坐飛機回來,見面很方便。
安藝雅第一反應(yīng)是美好的謊言。
且不說未成年的女孩往返東瀛與群島兩國之間的麻煩。
單拿安藝雅的例子,坐車回北濟道家鄉(xiāng)三小時,打公交和坐電車前往曾租住過的地址需要二、三十分鐘。
去到目的地,萬一不巧人不在家呢?她的記憶里,鮮有家庭座機的朋友。
高中前,安藝雅沒有手機,翻開發(fā)黃的同學(xué)冊書頁,幸運聯(lián)系上幾個,見面后,假使還認(rèn)識,又談些什么?
譬如真桐同學(xué),口頭上常提這家甜品店,那部電影,之前去的景點,安藝雅接不上話。
她的假期平淡如水,家務(wù),打工,學(xué)習(xí),發(fā)呆,睡眠,打擊異能罪犯。
低欲望的消費,低限度的社交——她習(xí)慣了。
突然有了北川前輩的資助,也不清楚該花在哪。
安藝雅望著兩小孩出神,引起他們察覺,相互貼近耳朵嘀咕悄悄話“好像有怪人在朝這看?!?p> 異能強化的聽覺輕易辨別。
嗯,自己確實是個怪人,安藝雅知趣走開,任由無序的風(fēng)指引前路,踏上斑駁與小廣告一樣多的天橋。
捋順微亂劉海。
那么,回去路上買些什么做晚餐?
鼻尖嗅到一絲煙火味,不對勁。
超強視覺里,她發(fā)現(xiàn)火勢自木制和式二層町屋往周圍的建筑蔓延。
安藝雅翻書包。
化妝盒,沒帶!
賽博醬制服,沒帶!
一摸大腿肌膚——THE MASK皮套也沒穿!
她今天在想什么?什么都沒帶!
消防車呢?
安藝雅仔細(xì)聽了上千種聲音,沒有警報聲。
再觀察火場:類似的老房屋錯落交織形成一片舊市街,即便統(tǒng)一采用節(jié)約空間的推拉門,石板路就勉強容納一輛汽車。
還被花壇,小店招牌、空調(diào)室外機、商品貨架和亂停亂放的摩托、電動車堵死。
即便消防車來了,里邊慌亂的人擠不出,外邊的消防員沖不進(jìn)。
巷道里的消防櫥窗和居民用水對火勢微不足道。
消防栓?老城區(qū)上世紀(jì)修筑時,就沒考慮過這玩意的安裝。
安藝雅又等了三分鐘。
還是沒聽到消防車警報聲。
倒是天橋底下因為慌亂開始擁堵。
她又等了兩分鐘,無意中扭曲了天橋合金護(hù)欄。
于是,她戴上僅有的口罩,脫下手繩給稍長的烏發(fā)扎高馬尾。
少女從天橋欄桿騰躍,穩(wěn)落在遠(yuǎn)處屋頂,便捷而快速接近火場。
“媽,天上有怪物!”偶然在窗口瞥見的小孩咋呼。
……
刺鼻濃煙滾滾涌出,安藝雅愈接近一分,視野愈發(fā)朦朧不清,饒是異能者的體質(zhì)也對熱浪,刺激性煙霧感到不適應(yīng)。
烈焰最旺盛的底層,電動車的殘骸橫在外接樓梯的出口,老式木屋的結(jié)構(gòu)搖搖欲墜,別說快步搜索,安藝雅這般輕盈的體格,每在地板挪動半步,腳下即觸發(fā)清脆的斷裂。
她俯低身形,盡量排除屋外哭泣與哀嚎的干擾,可在赤炎與黑霧的周遭尋出那細(xì)微的呼救,簡直是火海撈針。
安藝雅過于沖動了,實際上沒有任何經(jīng)驗或培訓(xùn)經(jīng)歷的她,心隨意動就莽撞地闖進(jìn)來,被困的人在哪,一無所知,只能笨拙地一個個空間排查。
直到眼見畏縮在衛(wèi)生間墻角一個勁哭喊叫爸爸媽媽的女孩,安藝雅才后知后覺——喊“快來人救命”的是在火場外的父母。
立即用濕巾捂住女孩口鼻,安藝雅抱起她,來不及安慰,就急切地朝最近的窗口去。
而她無意間發(fā)力沖刺踏出的一步,恰好給了這瀕臨極點的木屋判了立即死刑,腳底頓時空空無所依。
異能者逃不過牛頓重力的制裁,此刻,安藝雅裹緊懷中女孩,背身朝下,承受絕大多數(shù)的沖擊力和尖銳物體的刮刺。
沉重砸在地面,意識幾乎被痛楚撕裂,吸入的盡是揚起的灰塵、火星,只剩下身體的本能,憑慣性翻滾,以軀干護(hù)住女孩。
壓在背上的木梁對異能者并不算重,木梁接近她的一端大半碳化,火舌點點向扎在臉上的木屑蔓延。
血液順安藝雅的臂膀,經(jīng)死死摳在廢墟的手指流淌。
污濁呼氣打在女孩臉上,女孩睜大眼睛,驚恐未定看著救下自己的大姐姐,手中芭比公主攥緊,咬緊小嘴屏住哭聲,用這顆幼小心靈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不添麻煩。
女孩的沉寂誤打誤撞地警醒痛楚的安藝雅——小孩吸入太多二氧化碳暈過去,還是方才摔壞了?
快送女孩去搶救!
執(zhí)念支撐的安藝雅抖落木梁,抱著女孩從廢墟支起身子,艱難跨過殘垣斷壁。
“那還有人,快來!”
沒人注意安藝雅從上空躍入火場,只瞧見她狼狽不堪的傷勢,當(dāng)成是神明保佑,在木屋垮塌中的奇跡生還者。
不久,女孩的父母趕來。
卻沒有劫難過后團(tuán)聚的溫馨。
母親臂膀遮住女兒,拉遠(yuǎn)了距離,嘴里憤恨吐出兩個字:“離婚!”
安藝雅愣住。
“好……”女孩父親汗水浸透的運動背心貼緊健碩肌肉,垂下頭顱,“你們先回鄉(xiāng)下躲躲,等警官抓住那幫該死的混蛋……”
“我是認(rèn)真的,再也不要見你!”母親打斷他的話,“警察有屁用!誰叫你去管閑事,教幾個學(xué)生打拳就當(dāng)自己出息!這下好,家叫人燒了!”
“那老人,跟我爹一年紀(jì),來咱家修過鎖,快遭那幫雅庫扎打死,能不管嘛!”
女孩父親歇斯底里的解釋非但沒挽回妻女,周圍聽到的人無不默默走遠(yuǎn),離被極道訂上的人遠(yuǎn)一些。
男人發(fā)瘋似的,撿起砸爛視野里能看到的一切玩意,“警官一定有反應(yīng)的,那么大的火……”叨念起了北濟道口音的日語,頹然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火勢未盡方向。
安藝雅沒來由摸了摸干燥的唇瓣,口罩不翼而飛,隱隱有些心慌。
轟然巨響,某處液化煤氣罐爆炸,使焰火迸發(fā)駭人的兇光,拖拽翻騰熱浪,遙遠(yuǎn)距離轉(zhuǎn)瞬即至,沖撞在安藝雅的瞳孔。
她本能閉緊眼,黑暗里滿是驚恐。
……
北川家。
今天不是好天氣。
指尖貼緊安藝雅換下的蕾絲手套,順輕柔絲滑一路向下,底部還是濕濡的。
北川早云失望地重新將衣架晾回陽臺高處。
安藝雅雖習(xí)慣了賽博醬裝扮行動,一時半會還難以向家人解釋,這風(fēng)格迥異的服裝為何出現(xiàn)。
倉猝下找的拙劣社團(tuán)戲服借口沒拖幾天,她無奈將賽博醬花里胡哨的衣裙和手套暫時寄放在前輩這。
在北川看來這壓根不需要什么借口。
他建議學(xué)妹,多買白褲襪,牛仔熱褲,露臍背心等在市立三高辣妹圈新流行的打扮,掛陽臺,家里人對賽博醬的洋裝就不奇怪了。
安藝雅當(dāng)即對他劃了個十字架。
北川早云問她THE MASK皮套又是怎么瞞過家里人的。
學(xué)妹說這皮套就是老家的海女潛水服改的,母親也有一件。
北川早云只得先收著賽博醬衣裙,同樣是1DK居室,自家就兩個人,比學(xué)妹家方便藏多了,他的臉皮和借口也更多。
戰(zhàn)斗后的衣物免不了有汗味、污漬和血痕,北川早云本來想圖省事扔老舊波輪洗衣機。
被即將出門的母親瞧見,又是一頓批斗,說這垃圾材質(zhì)的戲服放洗衣機里不得攪壞掉?人不能太懶,浸泡桶里自己手洗。
等洗衣粉浸泡的工夫,北川早云穿針引線,縫補好破損的蕾絲長手套。
樣子瞧著是邊丑了些,嘛,反正不是COSPLAY,計較這么多干嘛。
他停下針線活去看書寫作業(yè),下午陽光衰微才記起桶里還泡著衣物。
趕緊把賽博醬衣裙統(tǒng)統(tǒng)手搓洗凈,
等到晚上他伸手摸,果然干不了。
草草解決晚餐,北川早云困意襲來。
睡覺是不可能睡覺的,時候還早。
關(guān)掉陽臺燈,玻璃推門在室內(nèi)外光線差下映出北川早云全身。
幾分鐘熱身運動,他提起啞鈴照簡易“落地鏡”,做肩部的鍛煉,這次加了重量,盯著鏡子邊矯正姿勢邊慢慢發(fā)力。
一套動作未了,手機鈴響。
“前輩?!卑菜囇诺穆曇袈犐先サ统?,“在忙嗎?抱歉之前沒留意到電話和短信?!?p> 北川早云到信號較好還涼快的陽臺。
“安藝興去‘偶遇’出差錯了?”
“不是……”手機那頭傳來嘈雜,少女補充說稍等,掛斷電話。
不一會,安藝雅再打電話來,說是樓下的麻將賭館又營業(yè),太吵鬧,不得已爬到團(tuán)地公寓的天臺。
北川早云拇指擦拭陽臺防盜網(wǎng)掉漆處的鐵銹。
“我記得安藝興講過,你家樓下的麻將館吵到半夜,嗯,勸不聽的話,你該給那幫家伙點教訓(xùn)?!?p> 他重拳砸在防盜網(wǎng)。
安藝雅卻答勸說和出手教訓(xùn)都試過,沒用。
“開麻將館的也有異能者打手?”北川咂舌,野原市的打手行業(yè)已經(jīng)卷到這般地步!
“異能者?”
“那你不是說出手教訓(xùn)……”
“是,我報警了?!?p> “……你對野原市的警察期望過高了?!北贝ㄔ缭浦苯咏ㄗh擇日來取賽博醬的套裝,夜深人靜期間大鬧麻將賭館。
他給安藝雅的偽裝身份作不同定位。
THE MASK以搏擊見長,專打擊異能犯罪;賽博醬精通諸道具,負(fù)責(zé)處理飛車黨之類的普通混混。
電話另一端又陷入莫名沉默。
北川早云靜聽一陣,拉開細(xì)瞧屏幕,信號格數(shù)滿滿。
外面忽爆發(fā)發(fā)動機的咆哮,他眉頭緊皺。
頻閃斷斷續(xù)續(xù)的昏黃路燈投映出爛尾樓毛坯墻的一部。摩托載各式浮夸發(fā)型裝扮的男女,刁鉆闖入集裝箱板圍欄的缺口。
是鶴尾町一帶的機車暴走族。
其成員大多是本地人,高中肄業(yè)后,進(jìn)廠爭不過北佬、撈佬,家里有些余財,買了摩托。
夜晚降臨,烏合之眾相互吸引到這片算寬敞的爛尾酒店集會,斗舞,斗毆或比賽。
市警和民警忙著去處理兩搶一盜和異能罪犯,沒工夫搭理暴走族。
這幫無法無天的家伙整夜喧鬧,禍害程度與廣度遠(yuǎn)超麻將館。
北川早云曾經(jīng)有過段天真時期,苦練車技,以為比賽贏下那幫家伙的頭頭就可以趾高氣揚將其趕走。
結(jié)果熱血少年漫里一諾千金的比試都是假的。
暴走族頭頭輸?shù)舯荣悾忠婑R子對喬裝打扮的北川那傾慕的眼神,當(dāng)即抄起工地廢棄的鋼筋追打過來。
北川早云僥幸逃脫。
之后獲得戀愛系統(tǒng),體力升到7點,他蒙面去單刷暴走族。
誰能想到重拳出擊,只讓街區(qū)安靜了幾天。
更多的暴走族聚攏過來,要挑戰(zhàn)傳說中的車技格斗兩開花的鶴尾町之狼。
有人逮著買菜回家的北川早云問:
“昨晚我在鶴尾町輸給了一輛紅色鈴木EN-125,他用慣性漂移過彎,他的車很快,我只看見車尾的的煤氣罐托架,如果你知道他是誰,麻煩跟他說一聲,周六晚,我會在秋鳴山等他?!?p> 北川早云選擇搖搖頭裝路人離開。
手機鈴聲再響,將他從記憶中拉回。
安藝雅說家附近的幾個丁目街道今天第二次停電,自己快走到大鶴町電車站才來信號。
北川很意外,安藝雅初次來電話,竟然這樣健談。
“前輩,明明是你一直在說?!彼m正。
北川閉嘴。
沒有他起頭,安藝雅忽躊躇如何引導(dǎo)話題,耽擱幾秒,她才慢吞吞地說:“……抱歉?!?p> 北川早云對此莫名其妙,耐著性子繼續(xù)聽。
“之前身份偽裝的利害總覺得被前輩夸大,雖然說得頭頭是道,嗯,穿上那種奇怪的衣服,還是認(rèn)為用處不大,除了滿足前輩難以描述的癖好……”
抬眼望頭頂隨風(fēng)蕩漾的蕾絲長手套,北川早云不語。
“這么說大概令你很困擾,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所以衣物放在前輩家也不會往糟糕的方向想……”
怎么越描述越不堪了。
少女似乎意識到話題的偏離,又沉默片刻,重新組織語言。
“前輩說得沒錯,穿成那樣,亂說意義不明的句子,根本不敢相信那是我自己,好像一場夢,天一亮,一切都和我無關(guān)了,沒再想過身份暴露。”
“能藏匿身份,就算穿前輩設(shè)計的其他,額,奇裝異服?也是值得的。”
北川早云捕捉到反常之處,“你今天遇到什么了?”同時聯(lián)想到戀愛系統(tǒng)的BUG。
“就……就到火場救了個人?!鄙倥t疑半晌,“然后,額,突然想到,THE MASK和賽博醬套裝的防火性能不好,如果遇到使用火焰的異能者,可能……?!?p> 確實!
北川早云注意力一下就被這要緊缺陷吸引。
賽博醬處理普通混混勉強湊合,THE MASK要面對異能戰(zhàn)斗,不能用海女潛水服應(yīng)付了事。
起碼防火防彈。
“我想想辦法。”北川早云,“是該給你升級下裝備。”
騰出的手伸進(jìn)口袋——A.A送的蘋果3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