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嗚嗚的悶聲克制忍耐的呻吟，毋庸置疑其中蘊含疼痛的質(zhì)量，它足以在空蕩蕩的廢棄倉庫中回蕩，經(jīng)久不散。距離他被綁來已經(jīng)過了不知道多久時間，頂部多出老化銹蝕的鐵板墻，排列如星的銹紅描邊“窗”射出蟻洞大小的光線，昭示新一輪的旭日上任。
他身上遍布鞭痕，雙手受縛在背后的十字木架兩端，被迫微聳著肩膀。但他依然堅守他的正義。他汗水如雨，稍顯渾濁的汗珠仍不斷在他皮膚上結(jié)成，由鬢角發(fā)絲沿下頜線流過、滴落。它們迫切地逃離他細長的脖頸，步伐時疾時住，游走至鎖骨駐足，儲豆大水潭。倉庫的鐵皮墻烘烤著氣溫不斷抬升，夜晚的涼意悄然失蹤。他的汗水也越發(fā)淋漓，汗珠沿鎖骨至兩側(cè)胸肌中縫而下，跑過一丘丘隨呼吸深淺起伏的肌肉線條，在人魚線匯流，沒入深處。
他裸露的上身血紅或深或淺，或干結(jié)成塊成粉、或與汗液相融將他皮膚浸潤，肌肉在盈盈的水光、在血粉的撲落下刻畫得入木三分。赤裸的足部少見脂肪，微微凸起的靜脈——生命血液流動、交匯分離的青色管路、肌肉的溝壑變換與凹凸有序的骨感。光與暗為其伴奏，共舞一曲人體基因與生俱來，代表奇跡、秩序與生命自然的至極性感。
然而越耀眼的身姿，在此刻，也就越狼狽。
組織的嘍啰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三張還算規(guī)整的椅子請三位上司坐下。苦艾酒翹著腿、半靠在椅子上坐得優(yōu)雅慵懶，似乎坐在自家的后花園，身無俗事，品茶悠閑。
琴酒把椅子搬到了諸伏景光旁邊，用動作和言語諷刺他的堅持和如今的處境。琴酒與他只咫尺距離，若不是受縛受刑，他一伸手就能將琴酒捉住。痛苦、掙扎，所有一切符合受刑的內(nèi)奸叛徒的情感，此刻在諸伏景光的臉上詮釋淋漓盡致。琴酒享受此刻他的反應(yīng)為自己帶來的歡愉，半真半假的愛恨如同參上雪碧的葡萄酒，不入上流，卻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卡慕支著腦袋，一副厭煩犯困的樣子。她執(zhí)行任務(wù)是為了實現(xiàn)理想中的國家，是甜蜜與酸澀；可樂是她充滿活力的少年時光，她的老師見證了它，也代表了它。她的煎熬，是無數(shù)檸檬味曼妥思墜入可樂之深淵，兩份美好的碰撞，合成一場災(zāi)難。她不能改變什么，她最好的選擇就是默默掛上冷酷與蔑視的面具，直視她的老師，她可憐的老師。
卡慕打出第無數(shù)個哈欠，眼淚盈滿了眼眶。諸伏景光嘴唇顫動，漏出的聲音無比虛弱，“我說，我們確實還有間諜潛伏組織?！彼麖姄纹鹚o幾的體力，抬頭。他早已濕透的發(fā)絲掛不住許多汗珠，一滴滴流過他臉頰上赤紅的鞭痕，流入他的眼睛，讓他兇狠的眼泛出更鮮艷的紅色。他死死盯著正在醞釀下一個哈欠的卡慕，“就是她！”
卡慕的動作一頓，視線由地板轉(zhuǎn)向狼狽不已的諸伏景光，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她身體突然的顫動震落一顆淚珠，拖尾的水痕描摹她清秀的面容，而后融入她嘴角嘲諷的笑，“終于審出結(jié)果了，首席殺手。向上級報告吧。我回去睡覺了?！?p> “站住?！币魂嚇屝档纳咸怕曉诳缴砗箜懫?，她不用回頭就能想象身后的場面，還有那把意大利產(chǎn)伯萊塔M92F手槍漆黑的槍口。琴酒的聲音同時從身后傳來，“你知道，組織對于叛徒，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她腳步仍是悠然，一絲不曾亂，只閑散人似地淡淡地回道：“你先掂量掂量后果，再來談錯殺和放過?！?p> 她走了。
苦艾酒也走了，走前留下一句：“我以為你會開槍。”就像只狐貍似地竄走了。她不想在大貓生氣的時候撩動他的胡須，雖然很可愛。
琴酒面對兩把空蕩蕩的椅子站著，沉默，隨即反手一槍。他對手下摔下一句話后也走了。他說：“把他給我看好了。”
倉庫里只留下琴酒驚神未定的手下，和血染半身奄奄一息的諸伏景光以及他鎖骨上的血窟窿。
組織分配的宿舍內(nèi)，卡慕裹著潔白的蓬松棉被睡得深沉。“磅”地一聲房門被琴酒踹開，門鎖的金屬部件如雨點撒落一地。他快步走到卡慕床前，忽然一片白色快速侵占他的視野。他猛地后撤卻被人擒住手臂，巨力拉扯他不由得身體有向前傾倒之勢。他快速穩(wěn)住腳步掏槍。白色的棉被重重地落下，露出其后之人面貌，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打過棉被的邊，雙指鉗住，琴酒的下巴，強迫他向下俯視她的眼睛。而她的頜下也傳來金屬的涼意。
余光一掃，她瘦弱的門口還有位相比之下格外健碩的伏特加也舉著槍對著她。
卡慕清亮不見睡意的眼睛瞇起，她勾唇淺淺一笑，“怎么？審不出好結(jié)果來糾纏我來了？”
琴酒冷冷地警告她，“松開?！?p> 她聞言一笑，照做松開了挾持琴酒的手，游戲似地寵溺地笑著舉雙手投降，緩緩?fù)俗卮策?，雙手抱胸，挑眉側(cè)揚起下巴問，“滿意了？”
琴酒從他換回的黑色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機扔在她身邊。她余光撇過，手機正在通話，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是朗姆的，大大的擴音標(biāo)識也在屏幕上格外扎眼。
“卡慕，你得給我個解釋?！笔謾C里劣質(zhì)的電聲扭曲了人聲，朗姆原本就難聽的聲音，經(jīng)過傳導(dǎo)是真又被擴音變得更加難聽。
“我解釋什么？那個叛徒連我名字都說不出來，擺明了是胡亂攀扯?！泵鎸F人，卡慕的態(tài)度緩和不少，只在語氣中故意透露出她的不服氣。真按這般算，提個公安來組織，人過一個指一個，他們倒也不必如此辛苦了。當(dāng)然，這句只是入戲太深，情緒之下的副產(chǎn)物，她斷然不會說出口。她旨在讓沉默，使得空氣染上怪異的氣氛。作戲一場，不上全套如何談精彩。
電話中再次發(fā)出嘶啞的人聲：“格蘭伯奇查到，三月公安大查內(nèi)部揪出我們不少潛伏人員，泄露組織潛伏人員名單的人，是你。他拿到了你和蘇格蘭見面的監(jiān)控證據(jù)?！?p> “是時間不夠，他只能偽造出這么一份證據(jù)吧？”卡慕的話語間不見驚恐，嘲諷倒是滿溢言表，“你們要查我，我沒意見，關(guān)押、審訊都隨您。我的任務(wù)都是您親自派遣，開始、過程、結(jié)果，您比我都清楚我是不是叛徒。如果您認為我的價值僅僅是可以隨手摒棄的卒子，那悉聽尊便?！?p> 房間內(nèi)又是一陣沉默，呼吸的細微變化都在每個人心中繪畫局勢的絲絲變遷。
“審訊，呵呵，你想多了。你先在自己房間里呆著，沒我的命令不許出去?！?p> 聽見這句，房間內(nèi)的人除了伏特加，都在心里不約而同地蔑笑。不見得這就是無畏無懼的自信，更是恐懼情緒特有的狡辯，各自深淺不同罷了。
“好，我聽您的。”卡慕語氣軟下來，輕聲應(yīng)道。待到電話掛斷，抄起仍回給琴酒，一把拉起跌落在地的棉被，回床上繼續(xù)她的深眠，“走了記得把門給我掩上，再叫個修鎖的。不然我跑了，你可就跑不了了。”
琴酒也沒理會她，眨眼間房間內(nèi)再無他人影。
琴酒回到學(xué)院，已經(jīng)近乎中午，輕聲推開貞與的房門，一陣久違的香氣猛攻鼻腔，一時眼淚不住地上涌。疾步入內(nèi)，餐廳處，餐桌滿堆好菜，他的座位上放著壘成塔的竹蒸屜。餐廳不見人影，廚房有人影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