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三年正月初六,自郭榮派遣李榖為統(tǒng)帥南下淮河,已有整整一月。
大周與南唐國土隔淮而治,自后晉以來,南北兩岸相安無事,似成默契共識。
南唐之地本屬楊氏吳國,吳國大將徐溫養(yǎng)子徐知誥憑借自己俠膽奇遇,苦心孤詣二十載,終而罷黜吳帝楊溥,恢復本姓,更名李昪,改國號為唐,為與李克用、李存勖的后唐加以區(qū)分,是為南唐烈祖也。
李昪在位期間,輕徭薄賦,息兵安民,交好毗鄰,致使淮南之地不同狼煙北境,呈現(xiàn)一片繁榮安寧之景,故有“北土士人聞風至者”不計其數(shù),詩文駢飛、歌舞升平之勢,似有幾分盛唐遺風。
南唐升元七年,李昪駕崩,李璟登位,一改其父內(nèi)斂自治之策,對內(nèi)驕縱,專寵佞臣,官場漸朽,對外則四面出擊,包抄吳越,滅亡閩國,擊破南楚,因周邊勢力國小軍弱,南唐多得威風,璟帝自恃力強,又把手伸向中原,后漢李守貞、周初慕容彥超叛亂均有其背后聲援之影,唯恐天下不亂。高平戰(zhàn)時,他和契丹、北漢暗中聯(lián)盟,企圖一搗大梁國都,奈何有心無力,吳越、南楚接連復勢,亦讓其自顧不暇起來。
如今中原實力秩序今非昔比,收復南唐,已在郭榮平邊國策的一念之間,勢在必得。
正陽屬雙子城,橫跨淮河兩岸,李榖攜兵在周屬西正陽用了多半個月才搭好浮橋,趁冬季水位低淺,南唐把淺軍隊又撤了去,全軍便暢通無阻地到達唐屬東正陽,順勢誅殺敵軍數(shù)千人??墒?,距正陽城不過數(shù)十公里的壽州,卻成了阻礙他們繼續(xù)所向披靡的攔路猛虎。
南唐統(tǒng)帥劉仁贍奉命守城,令李榖久攻不下,李璟帝當即命身居高位的劉彥貞率兩萬人自濠州馳援壽州,皇甫暉、姚鳳率三萬大軍向壽州東南重鎮(zhèn)定遠進發(fā),意圖拱衛(wèi)壽州陣地。
李榖自知搭建浮橋之不易,南唐五萬大軍齊齊朝自己襲來,再加上他們本就少艦船稀、不善水戰(zhàn),若是南唐戰(zhàn)艦悄無聲息地從背后截斷周軍和身后浮橋的去路,全軍覆沒當是必然。
于是,他當機立斷,燒盡壽州城外糧草,返回正陽,面向敵軍,保衛(wèi)浮橋,亦是保衛(wèi)返周的最終退路。
戰(zhàn)報自前方傳來,郭榮鐵青著臉,月余進攻又歸原點,故而十分不悅,當即下令李重進火速覲見。
“壽州久久不能攻克,重進,朕想派你做先遣軍,幫朕穩(wěn)住李榖后撤計劃,其余的,朕來想辦法?!?p> “通過李將軍此番虛實打探,便知壽州為南唐重兵把守之地,”重進望著羊皮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淮河城池,不禁詰問,“若是我們繞過壽州,奪取濠州,是否可行?”
“斷不可行!”
他倆驚訝地循聲望去,安歌從陽光直射后的暗黑角落伏地騰起,拍拍手上的浮土,便上前奪過戒尺,在羊皮地圖上細細比劃起來,“淮河沿岸共有六個重鎮(zhèn),自上而下為光州、正陽、壽州、濠州、泗州和楚州,最上游光州南鄰大別山,距南唐心腹之地甚遠,行軍不便,否之;最下游楚州河面漸寬,又直通漕渠,連接長江,南唐援兵極易乘船而至,否之;泗州與濠州位于中游,若有上游壽州、下游楚州合力夾擊,城池得而復失風險極大,否之?!卑哺枘闷鹧卸特?,直插壽州圖位,“故而,唯攻壽州,可分化上下,得壽州者得淮河,得淮河后,潰其心智,可勢得江南!”
李重進眼前一亮,瞬間撥開整盤策兵之計的重重迷霧,贊許地伸出拇指,朝安歌示意,“皇后娘娘兵法日漸絕妙上乘,當令微臣刮目相看。”
安歌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我哪里有這么好的計策?都是陛下自己想出來的?!?p> “你何時從安陽回來的?朕一點都不知道?!惫鶚s嘴角數(shù)日間少有地翹到耳邊,整個人從緊繃的狀態(tài)立顯平復。
“天寧塔工程,我讓次翼監(jiān)工了,因?qū)嵲诜判牟幌拢阙s快回來準備開拔之事。”安歌望著他萬事皆親力親為的模樣,嘴唇都帶著幾分干涸蒼白,著實心疼不已,“你一個人籌劃全盤計策,不食不休,內(nèi)侍們不敢叨擾,就連我悄悄入殿你都不知道。我坐在殿角,看著你專注思考,聽著你自言自語,再加上我天資聰穎,看著看著,便了悟了你的計策。”
“別怪我?guī)湍阏f出來,你太累了,后面還有很多累心累身的事,我能幫你的,便幫你分擔一點點罷?!?p> 郭榮當即通傳詔書,下令兩日后發(fā)兵親征,又命馬步軍都虞侯李重進為先遣統(tǒng)帥,代李榖指揮督戰(zhàn)復進反攻壽州!
少傾,安歌和重進一前一后從滋德殿踱步而出。
“你的身體剛剛痊愈,我看穩(wěn)妥起見,還是請陛下更換戰(zhàn)將罷。高平一戰(zhàn)你受苦太多,南唐又是一場硬仗,我怕你頂不住?!?p> 見她扶著眉,一片郁郁多思的樣子,重進撐著結痂又痛癢的腰身,強忍發(fā)笑,“你如今當真是母儀天下,剛心疼完陛下,又來關心我,如此下去,小心早早變成小老太太一樣啰里啰嗦了!”
“我看你欠揍的樣子果真是完全好了,”安歌揮著拳頭在他面前虛晃一陣疾風,“也對!當初紫宸殿修葺一新,本要做本宮與陛下的新房,誰知讓你鳩占鵲巢了好多天。既然吸走了些許鳳凰靈氣,也該好好為我和陛下出出力才對?!?p> “是,皇后娘娘!”子期畢恭畢敬地彎腰呈禮,忽而停頓下來,“騅兒她……”
“騅兒確實找到了,”安歌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只是她目前不肯回來,有人保護在她身邊,你放心。”
“既然如此,我上了戰(zhàn)場,便沒什么可顧慮的。”前一秒還在信誓旦旦的他,下一秒便徹底祭出鐘子期原原本本的雅痞風骨,“再者說,皇后娘娘的鳳榻可不能白睡!”
安歌眼下只想掐爛他這張只朝自己肆無忌憚的嘴。
他靈活接過安歌大力扔來的袖暖,遞回給她,好意提示,“出征前這兩天,多陪陪宗訓罷,他很想你,又不敢打擾你?!?p> 安歌回到紫宸殿,命御廚將自己專門從安陽帶回來的粉漿飯、血糕、炒三不沾等一眾吃食重新加熱,又卷起袖口親下廚房,打算為宗訓和允予準備倆人最喜歡的糖粘子。半晌后,宮女畏畏縮縮地近身回話,說宮里四處找不見他倆蹤影。
安歌也不以為意,只是差人出宮去夏虞侯和絳珠處尋找,有時政務繁多,宗訓隔三差五被夏叔夫婦接出宮小住也是有的。
“娘娘!”半個時辰之后,那宮女氣喘吁吁地跪倒在她跟前,帶著哭腔回道,“奴婢去夏家的時候,只見夏姑娘一人,他們都說今日沒有見過大皇子……”
已化成漿又帶著滾燙熱氣的糖汁,順著鐵勺重重滴在安歌食指上,燎泡和憤怒瞬間一并發(fā)起,“次翼不在,你們就這樣看顧大皇子的么!”她一把將解下的圍裙砸到宮女身上,“若是宗訓出半分差池,本宮親自剮了你!”
“奴婢實在太累了,打了個盹,再醒來就找不到他了……”那宮女也不過十五六歲光景,正是貪玩貪睡的年紀,自知犯了大錯,匍匐顫抖著嗚嗚哭泣起來,“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還不快去找!”安歌看著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心窩連著手指,一揪一揪地發(fā)起疼來。
她隨即帶著紫宸宮一眾奴仆和聞訊趕來的夏虞侯,把前朝、后宮、花園,甚至城墻上都翻了一遍,之后,安歌獨自站在宮內(nèi)唯一一處活水之地——死寂般的滄月潭旁,怔怔地看著薄冰之上鑿開的幾個黑不見底的冰釣垂洞,手腳已是一片冰涼。
寒鴉撲棱著翅膀亂叫,一個人影和院落忽而鉆進腦海,讓她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飛奔到高頤宮前,一下又一下重錘著緊閉的院門。
過了好久,大門才不情不愿地打開個縫,露出柴守禮那張不屑一顧的臉,“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想起老夫來了?”
“國舅,您見到大皇子沒有?”
“沒見過?!彼鏌o表情地說著,便要關上門。
“我們把宮里翻遍了,都找不到宗訓,他真的沒有在您這里嗎?”安歌急不可耐地用手肘卡住,不住央求,“求求您讓我進去找一找,他畢竟是您的孫子?。 ?p> “可別!”柴守禮聲音瞬間高了八度,陰陽怪氣地指桑罵槐,“你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一個孤寡老頭,不敢攀你們的高枝兒,什么孫子兒媳,我連只貓狗都沒瞧見。”
聽他如是說,安歌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就要跑走。
“我告訴你,宗訓若出事,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安歌正要轉身,便聽他在背后朝自己豎著食指,冷言冷語,不留任何情面,“你肚子不爭氣,只生了這個男娃,又獨自霸著榮兒,不讓他納妃納妾,才令他子嗣單薄,宜哥他們沒了,你難道還要讓他再一次膝下空空嗎?榮兒要是就此絕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罷,砰的一聲,闔門而去。
這些字句像是兇神惡煞的飛刀,一筆一劃、仔仔細細、分毫不差地插在她本已膽戰(zhàn)心驚的心口,一口氣息未順,竟逼得她噴出一口淋漓的鮮血來。
踉踉蹌蹌地回到冰封的滄月潭前,安歌魂不守舍地開啟淚閘,撕心裂肺地吼著,“砸冰,快砸冰,快來人……救命!救命??!”
聞訊而來的郭榮從背后一把抱住幾近歇斯底里的安歌,他看著十幾個內(nèi)侍揮舞著尖錘,聽著一聲聲敲在胸口的梃擊聲,雙目通紅,絕不相信那般乖巧懂事成小小一團、必定將會承接一生平安幸運的宗訓,竟會毫無知覺地躺在這冰冷的河底!
他命夏虞侯和繼恩架著癱軟的安歌,已打定主意,快步朝南巷飛去。
“鐺鐺鐺!”郭榮高聲振和,渾聲洞天,“快開門,是我!”
院門很快便被開啟,顯得非比尋常又急不可耐。
“你如愿見到我了,”郭榮面無表情中帶著十分篤定,“快把宗訓還給我?!?p> 趁對面之人盯著自己出神,郭榮已閃身而入,剛一跨進內(nèi)寢,果然看到宗訓肉嘟嘟地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手里還抱著個花紋褪色的布衣老虎。
郭榮終于放下心來,一把奪下那只布老虎,抱著宗訓就要離開,柴守禮一個箭步擋在他倆面前。
“孫兒和你小時候一樣,都喜歡抱著它睡覺?!辈袷囟Y眼角含笑地望著終于肯露面的親子,小心翼翼地上前討好。
郭榮不愿多言,肅面如紙,“閃開?!?p> “好不容易才把你逼到這來,這里沒有別人,不會有人說你和我的閑話,我們終究還是親父子……”
郭榮胸膛急遽起伏,“你如今做下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我和你已無話可說?!?p> “那你就和郭威有話說嗎?有話說到你要巴巴搶著做他的兒子!”看到好不容易得見的兒子,竟如此刺骨冰冷,面紅耳赤之下已是口不擇言,“幸虧他的兒子都死了,否則,哪里輪得上你做這個皇帝!”
郭榮示意門外侍衛(wèi)將宗訓送回皇后身邊,孩子半張著眼晃了半圈,嘴里叨念了聲“父皇”,復又握著肉乎乎的小拳頭,沉睡過去。
“我小時,你天天酗酒買醉,稍有不順就對我動輒打罵,這只布老虎是那年除夕,你帶我上街買的,每當我害怕的時候,抱著它,就好像抱著那日那個慈眉善目的父親,就不那么害怕了?!惫鶚s掠過闔宮各處胡亂擺著的空酒壇,怒其不爭,“我感謝姑母把我從你手中奪出來,感謝姑父待我如親生孩子一樣養(yǎng)育疼惜,讓我才能變成現(xiàn)在的我。我是郭榮,只是郭榮,只有一個爹,大周太祖郭威?!?p> “還有,朕如今什么都不怕了!”自柴守禮不速而至數(shù)月的不忿,二十余年來積攢的滿腔委屈,終于無需再忍,“有人膽敢欺負朕的妻子和孩子,不管他是誰,朕都不會饒恕他!”
“榮兒,我錯了!”柴守禮眼角涌著濁淚,站在早已長成的高大威武的親兒身邊手足無措,就差當堂朝他跪拜下去,“我不顧安危前去高平找你,因為爹心中是真的惦念你!我懂得你們皇族‘血統(tǒng)即正統(tǒng)’,不求你能正大光明地叫一聲‘爹’,而只想和你像尋常父子那般,就像你和宗訓一樣親密、平心靜氣地說說話、笑一笑,我也心滿意足了?!?p> “不能了,你親手在我心中插的劍,已經(jīng)長了三十三年,早就和血和肉連在了一起,長了銹,結了痂,生了根,發(fā)了芽,孿生出無數(shù)支對你厭惡的劍,永遠都無法清理干凈了?!?p> 柴守禮垂頭喪氣地坐在圓凳上,儼然心如死灰,“爹只想囑咐你,你平時政務繁多,切記要保重身體,大事自己把握住,小事讓心腹去做就行了,千萬別累著自己……”
郭榮根本不想聽他絮叨一言,頭也不回地便要拔腿離去。
“榮兒!”柴守禮顫抖著高聲喚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在北漢晉陽,聽到什么駭人的消息嗎?”
郭榮略有躊躇的瞬間,柴守禮沖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快馬加鞭地合盤托出,“那日我被關在牢里,你那表弟喬裝進來營救我,可是北漢早有防備,誰知他不跟天打、不跟地打,也不跟北漢打,他舉著那柄劍……竟要活活把我刺死!”他此時說著,仿佛還能感受那利劍光尖朝自己飛面而來的騰騰殺氣,“他絕非什么純善人,竟半分不顧我的身份,就要置我于死地。坊間早有流傳,他和符氏私情甚篤,就連她之前的公公李守貞都說過他們兩人穢亂私通……”
“你閉嘴!”聽到這些形容安歌的污濁罵名,郭榮心中更生厭惡,“安歌的為人,我清楚,她的感情,我更清楚。你休想污蔑她半分!”
“符氏作為皇后,把自己的榻讓給男人來養(yǎng)病,夜半和他在軍營耳鬢廝磨、依依不舍。你是男人應該了解,和一個放浪形骸的女人朝夕相處,即使現(xiàn)時沒有,你膽敢說他以后也不會覬覦么?”柴守禮手指戳在郭榮胸口,“兒啊,人心思變,沒有什么會是永恒?!?p>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郭榮忍無可忍地撥開他的手,皺著眉頭只想奪門而去,柴守禮卻死死拽著自己,不得半分動彈。
“我還沒有說完,”柴守禮仰著頭,朝郭榮噴著殘留的酒氣,“那夜,北漢皇帝叫他獨自進去,我被五花大綁在門外,隔著窗聽到北漢皇帝要讓他做奸細,否則就要烹煮了我們。”
“他通敵了?”
“他若沒有通敵,北漢豈會毫發(fā)無傷地放了我們!”
“他即使嘴上答應了,也不能代表真正地通敵?!惫鶚s狠下心,將柴守禮推搡到一旁,“蠢笨”二字生生堵在嗓眼中,“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讓朕失望?!?p> “我都是為了你好啊!”柴守禮追著郭榮出了門,只覺和兒子距離越來越遠,他似是預感一般,此時只想把肚子里的話一股腦傾瀉個完全,“他是個狠角兒,又是皇位強有力的競爭者,難保不會篡權奪位!符氏肚子不爭氣,宗訓若也沒了,你都沒有兒子托付,這天下豈非要落在李重進的手里了!”
“明日一早,朕便派人把你送回河北?!惫鶚s望了眼手里仍舊緊攥的布老虎,只感受到了似曾相識的傷心和無助,“從此以后,你我不必再見?!?p> 柴守禮自知大勢已去,扶著柱子癱坐在地,兩行熱淚閉目而灑。
話音落時,布老虎也脫手飛遠,此刻,他只想快速逃離這里,一個復制如初的夢魘之地。
“榮兒,求求你,再叫我一聲爹罷!”
“那好……”郭榮頓住腳步,字正腔圓地斷了他最后一分念想,“你永遠是朕的元舅?!?p> 這一夜,安歌和郭榮破天荒地將宗訓留在身邊安眠,直至翌日晨曦微露,整裝待發(fā)的安歌在發(fā)著熱汗的圓潤額頭上深深親吻著告別,食指卻被被子里探出的小手牢牢握住,囈語中越攥越緊。
安歌轉頭無奈地輕聲說,“榮哥哥,要不我們這次也帶上宗訓吧?”
“好,”郭榮雙手環(huán)抱,饒有意趣地喚著,“宗訓快起來更衣,咱們一起出征?!?p> 早在裝睡的宗訓親耳聽到父母應允,彎笑著眼瞬間從床上蹦起來,兩排小小的牙齒在接連不住的傻笑聲中裸露著,感受著最美妙晨光的歡樂洗禮。
穿戴一新的宗訓興奮地晃著韁繩,和母親同騎著步云天下,最終還是停在御書堂門前。
“母親……”宗訓瞬間了悟父母的計策,無辜的大眼睛含著淚,帽子早就讓自己的抽噎,七扭八歪地掛在頭上,“我要和母親一起走。”
安歌將宗訓抱到院門前,幫他理正了小冠,擦干了花臉的鼻涕眼淚,忍不住捏了捏他惹人憐愛的粉琢小臉,“等小花貓會讀書寫字了,就能在戰(zhàn)場上幫到母親了,可好?”
“我會寫字了!”宗訓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跪在地上,用短柔的手指蘸著泥土,一筆一劃認真涂寫。
安歌看了半晌,終于發(fā)現(xiàn)這是歪歪扭扭、筆畫幾近飛到天上去的“娘”,感慨萬千著捧腹大笑,又不禁將寶貝攏到懷里抱個不停。
“這次怎么這么舍不得娘走?。可弦淮?,還記得宗訓特別豪邁地跟娘揮揮手,就與妹妹跑走吃好吃的去了?!卑哺枘﹃鴿褴浀男∈中?,自己眼里也忽然津潤起來,“娘很快會回來,給宗訓帶好吃的回來!”
下一秒,安歌狠下心,示意內(nèi)侍將他抱進書堂。
他開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剛剛系好的帽子和腰帶弄歪了,認認真真寫的字也被雜亂的腳印踏平了,他用力伸直手臂,弱小的軀殼不停地蠕動掙扎,卻只能于事無補地眼睜睜看著一襲戎裝的母親,和自己同樣顫抖哭泣著,在視野中消失不見。
滋德殿前廣場,層巒高旗迎風招展,御林長槍枕戈待旦。
身著士兵服制的繼恩,邁著較平日更加沉穩(wěn)自信的步伐,快步飛回圣主御駕旁,舉止間甚有幾分少年得志的將才模樣。
“陛下,高頤宮之事都辦妥了?!?p> “他還說什么沒有?”
“國舅說,恭祝陛下健康安順,連戰(zhàn)連捷。另外,奴才找了好幾圈,都沒瞧見您說的那只布老虎?!?p> 郭榮既覺失落又覺釋懷,就見安歌紅著眼眶跨入御車,坐到自己身側,一陣陣發(fā)愣。
車轍快速前行,烙印著帝國的雄偉經(jīng)略。
馬蹄噠噠勁踏,飛奪著南唐的沃土閑歇。
淦!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
盼!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