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府宅雖稱不上大,來往傭人也并不眾多,處處卻顯得極為井井有條。
假山環(huán)抱著池中未化的積雪,旁側(cè)梅影郁郁,微紅的花蕊為泛白冬日點綴著一抹輕盈亮色,不遠處傳來孩子們銀鈴般的嬉笑打鬧,豢養(yǎng)的白鴿環(huán)伺著院落一圈圈地回旋展翅,炊煙縈繞,哨聲起伏。
雙眼微閉,好似都可在喘息間嗅到空氣中彌漫著的安然與溫馨。
郭威感嘆,“這些年我東奔西走,家人們也跟著我顛沛流離,這院子也是我們剛落腳才收拾出來的,你別嫌棄?!?p> “侄兒羨慕還來不及?!弊哌M這方小院,安歌的心仿佛也跟著沉靜下來,“無論多么艱難,一家人好好地呆在一起,就是幸福最真實的觸感和滋味。”
一位身材高挑、梳著圓髻的少婦微笑前來,朝他們行禮,白皙的鵝蛋臉龐略施薄粉,更顯清秀文靜、雅致芬芳,她也不多說話,只是站在一旁,靜候吩咐。
郭威向安歌介紹到,“這位是你榮大哥的夫人劉氏,如今府內(nèi)上上下下都靠她來打點,你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找她就是。”
說完,郭威便帶著安歌和趙元朗四處游逛,見柴榮與劉氏都沒有跟上,安歌回頭探尋,不經(jīng)意瞥見他們駐足在梅樹之下,劉氏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拭著他腦后的創(chuàng)傷,眉頭微鎖,好似在嬌嗔地埋怨柴榮的不小心,而柴榮憐愛地扳過她的身子,俯身與她耳鬢廝磨地說著悄悄話,見她被逗得咯咯笑出聲,才心滿意足地將她擁入自己寬闊的懷中。
與孟昶張揚的邪魅狷狂不同,今日初見,安歌便覺得柴榮的笑顏是自己在一眾男人中從未見過的干凈美好,能給人帶來猶如冬日暖陽輕柔拂面的恬適與沉醉。
不知為何,安歌對劉氏悠悠生出欣羨,能有這樣一位溫潤如玉、俊朗瀟灑又體貼備至的夫君,在人生路上扶持依靠,即使攜手渡劫,只要倆人會心一笑,就是一份最大的踏實與滿足。
“榮兒是會疼人的孩子,他們倆人成親許久,還是那么如膠似漆,有時候看著他們,就好像看到年輕的自己,能有心心相印的人相伴左右,永遠不會感到孤單?!惫镜桨哺枭磉?,望著遠處二人互訴衷腸的身影,眼角悄然流露出一絲黯然神傷。
“小昭華,人生苦短,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就要勇敢追求,并學會珍惜。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意境雖美,才真是蠢笨。生命如白駒過隙,沒有你想得那么漫長,或許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很多人和事就這樣走到了盡頭。一旦成為回憶,便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郭威長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悠悠吟誦著無盡的悵然若失。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彼粲兴迹挠星ЫY(jié),“她以前最愛這句詩,今日為她多念上幾遍,希望能將她召喚入夢罷?!?p> 夜幕降臨,久別重逢的故人圍坐在一桌,斟酌樂飲,顯得極為熱鬧。
“小昭華、趙公子來,咱們干了這一杯,今日不醉不歸!”郭威坐居上位,使勁地推杯換盞、自斟自酌,眾人卻看得出來,他掩飾不住的悲戚落寞。
安歌以為他是為了自己的事焦灼不堪,想到方才御前的種種不快,也已暗自下定決心,絕對不允準在新朝剛剛站穩(wěn)腳跟的郭氏,被自己拖下深淵。
“郭伯父、柴大哥,你們不必再為我的事費心,如今后漢與契丹在中原對峙,的確抽不出過多的兵力冒險北上,我也十分理解新帝無奈的守成之策。郭伯父一家老幼還需皇帝庇佑,千萬不要因為符家的事,而牽扯到自身安危。否則,安歌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柴榮輕嘆一聲,頗為憤憤難平,“郭符兩家為世交,皆是朝廷的左膀右臂,可是皇上對待我們的種種表現(xiàn),確已令眾將領心生疑竇,后漢初建,本應是大舉號令中原對契丹群起攻之的絕佳時機,卻一味地畏首畏尾,借助地勢天險,偏居一隅。郭氏投靠,并非為了保命,而是為了抗敵,如今情狀,著實令人失望?!?p> “今日我們難得相聚,不談這些苦大仇深的軍政大事,很多事情我心意已決,誰都說服不了我。郭氏上至壯丁,下至婦孺,都不會單純?yōu)榱俗员?,而拋棄仁義禮信,那樣即使茍活于世,也將為人不齒!”郭威稍顯微醺,見劉氏端著托盤進入居室,為他們一一替換已微涼的湯肴,便指著她詢問,“榮兒媳婦,你說是不是?”
劉氏笑彎了眉眼,落落大方地回復,“自我嫁到府內(nèi),父親和夫君便一直教導我,‘守職而不廢,處義而不回’,我身為郭氏一員,對于家風家訓無論如何是不敢忘懷的。就連剛才,我還聽到宜哥說,要保護新來的小姐妹,把最好的吃穿都一并送給了她?!?p> “好小子!不愧是我郭氏兒郎!”郭威情不自禁的拍掌,臉頰已暈染駝紅,眼神也愈發(fā)飄散起來,“小昭華,你小時候與我這孫兒宜哥比起來還調(diào)皮許多,有一次還燒了我一截胡子,回到家,榮兒母親問我,是不是把美髯交給其他女子做信物了,一想到是你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我真是哭笑不得!”
安歌只知道自己小時候有一陣,活像個混世魔王。有一次,看到昭信穿了乳母為他縫制的白色新衣,便一個不順眼朝他飛去幾腳烏黑鞋印,兩個人廝打起來,自己從未叫苦叫疼,反倒是把大兩歲的二哥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啼哭不止。
父親也總說,沒有見過如此調(diào)皮搗蛋出了格的女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當男孩子來養(yǎng)。想到這些,安歌真是心有戚戚,“郭伯父,幸虧那日你來符家軍做客,狠狠地治了我一把,才讓我知道打架不是為了恃強凌弱、惟我獨尊,而是為了去做俠義之事,匡扶蕓蕓眾生。也是因為您,才讓我有機會收斂心性,出來和男子一樣見識廣袤河山,否則,我這一輩子怕是要虛度了。”
劉氏仔細聽著安歌講述她近些年來在軍中的所見所聞,眼中綻放著難以抑制的向往和羨慕,“符妹真是女中豪杰,像男兒一樣征戰(zhàn)四方。不比我們,蝸居深閨,對軍國大事一無所知。不過,能將家里整治好,不讓父親和夫君分心,也是我們最大的期盼和造化了?!?p> 柴榮無奈地笑著搖頭,“平日里和你聊起天下大事,你便推脫想這些繁雜的事容易腦仁疼,怎么現(xiàn)在反倒歆慕起來?符妹出身軍戎世家,自然不比你們這些平常女子圍著家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你若是從今往后想學,我好好教你便是了?!?p> 安歌趕忙擺手道,“嫂子怎可自怨自艾,這一桌饕餮還有舉手投足間的柔美風姿,是安歌想學也學不來的呢?!?p> “小昭華,快嘗嘗你嫂子的手藝,這蝦丸鮮筍湯是她的拿手好菜,榮兒母親還在的時候,也最喜好這一口?!惫h(huán)視著廳堂,囫圇地說著,“可是,你母親不在了,再也吃不到了……”說罷眼神一黯,竟趴在桌上,掩面痛哭起來。
柴榮見狀,和劉氏趕忙上前攙扶,“父親您醉了,我們送您回房休息。”
一行四人將宿醉的郭威安頓好,已近午夜。
劉氏怕大家夜里醒來反胃難受,便去膳房張羅煮些醒酒湯,柴榮則領著安歌和趙元朗向廂房走去,遂也聊起一些往事。
“很感謝你們,讓父親今日能夠如此開懷?!币娝媛恫唤?,柴榮便解釋道,“今日乃家母仙逝忌日,每到這一天,父親都會閉門不出,只身躲在母親的房間不吃不喝,或者怔怔地坐上一天一宿。幸虧今日陛下設宴,遇到你這位忘年故交,才能讓他毫無顧忌地宣泄出自己的情緒,稍加開解這積蓄已久的傷感難言?!?p> “真是鶼鰈情深。若是我先于愛人離世,我會希望他能夠?qū)⑦@份思念藏在心底,同時,帶著我的那顆心,好好地活下去。”安歌動容說道。
這句話是忍冬姐姐托夢給她的,她清晰地記得,也想早些轉(zhuǎn)告給昭信。她永遠不會忘記夢里忍冬放手前眼中呈現(xiàn)的那份不舍和囑托,所以,她雖不敢承認,但心中隱約有預感,忍冬已不在人世。
記得孟昶也給自己講過后蜀的一則傳說,據(jù)說每個人在登上奈何橋、喝掉孟婆湯之前,都會將內(nèi)心最無法釋懷的一個執(zhí)念,傳遞給世間的親人,他們?nèi)羰欠髁耸耪叩囊?,便永世再也無法相見。
忍冬教會了安歌什么是真正的死亡,更教會了她活著的意義。
柴榮隨即向安歌投去欣賞的目光,“的確,總有些人有些事會消失在時間的長河,我不認為死亡就是告別,而是另一種方式的陪伴,因為愛會堅固地駐扎在腦海,在回憶的王國里,始終在那里,和我們在一起?!?p> 兩人為默契的想法相視一笑。
安歌遲疑片刻,向他拋問出自己盤桓許久的疑惑,“柴大哥,為何你姓‘柴’,而非姓‘郭’呢?”
“這事說來話長?!辈駱s咧著嘴角,為她耐心釋義,“其實,父親是我姑父,母親是我姑母。我從小與姑母感情深厚,姑父念此,他們成家后,便將我撫養(yǎng)在膝下,因姑母一生未育子嗣,姑父便讓我保留了自己的‘柴’姓,也好讓姑母有個安慰。其實,他們二人的相識,也算上一段佳話和傳奇?!?p> 安歌與柴榮決意在涼亭的石桌前小憩片刻,夜晚北風已是簌簌吹起,柴榮解下自己的披風遞與安歌。
她道聲謝,胡亂地裹住自己,依舊托著香腮,睜大眼睛,靜靜等待著柴榮訴說下文。
他半開玩笑地逗弄,“看來符妹也到了芳心萌動的年紀,抑或是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才這么喜歡聽英雄美人的故事?!?p> 安歌不置可否,只是催促他快些道來。
“后唐莊宗年間,皇帝李存勖大修宮室、廣御采女,姑母因樣貌出眾,也在那時被選進宮去。幾年之后,李存勖死于亂軍之中,明宗李嗣源即位,將后宮諸多女子遣散,其中就包括姑母。祖父母和我的生父前去接她歸家,不料半路大雨連綿,他們只得在鄉(xiāng)間旅舍中住了多日。這期間,姑母遇見了姑父,那是姑父家遇變故,身著粗布麻衣,極為落魄,但卻掩飾不住非凡的氣度,姑母認為他天賦異稟,將來定成人前顯貴,遂對他一見鐘情,甚至要帶著宮里賜予的不菲嫁妝嫁給他?!?p> 只聽一直默默跟在其后的趙元朗突然發(fā)聲,“那你家人可曾同意?”
柴榮停頓半晌,“祖父母認為姑母出身顯貴,又侍奉過皇帝,再嫁之士最差也應是位割據(jù)一方的節(jié)度使,怎可隨隨便便與窮困潦倒的乞丐結(jié)締。可是,姑母橫下心,帶著嫁妝便毅然和姑父離去,等到姑父在軍中小有成就,姑母就將惦念已久的我接到郭家,和他們一起生活?!?p> 聽此,安歌心里大為震撼,像是觸碰到她最敏感的神經(jīng),迅疾放下柴榮的披風,便一溜煙地朝自己的廂房跑去。
聽著柴母與郭威的故事,安歌突然陷入對孟昶不可自拔的濃濃思念。
細細想來,孟昶不僅能夠給予她最至高無上的身份,更是拋下皇位,一連數(shù)日徹夜不休地為自己醫(yī)治療傷,甚至在深陷迷魂凼泥沼之時,亦不惜舍身相救。
反觀自己,卻總是將家國之事置于首位,對待他,總是不置可否且?guī)е鴰追智謇涫桦x。
要知道,就像郭威告誡她的,幸福轉(zhuǎn)瞬即逝的速度之快,有時令人始料未及。當有一刻想回身去找尋他們時,可能才卻發(fā)覺,自己已然走得太遠,有些往事再也無法挽回。
她長吁一口氣,提起桌上的毛筆,書寫下心頭涌動的綿綿情意。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她想在這月影朦朧的靜夜,將自己最純真、最迫切的思念傳遞給他。
可是幾乎把整個廂房翻騰個遍,也尋找不見鳥羽的身影,若是將鳥羽丟失,便是生生斷了那根牽著自己與昶君的紅線,這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些,急得她愈發(fā)滿頭大汗,差點焦躁地哭出聲來。
黑夜深沉,郭府也都已進入夢鄉(xiāng),自己又怎能為了一己私欲,驚擾大家不得安寧。念及此,安歌只得和衣躺在榻上,嗚咽輾轉(zhuǎn)間,被失眠折磨得異常難受,額頭更是被烈酒刺激得疼痛欲裂起來。
她只得暈乎乎地重新端坐桌前,按照自己的習慣,搖頭晃腦地背誦兵法,以催眠入睡,“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jīng)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啊……”
安歌大吼一聲,只感血氣上涌。
無論自己怎么專注地回想兵法原文,孟昶的身影和二人短暫相處的點滴,就像藤蔓一樣纏繞在自己腦海,揮之不去。
她滴溜溜地轉(zhuǎn)著眼珠,從懷里像寶貝似的掏出他送予自己的芙蓉胭脂,小心翼翼地涂在嘴上。
從銅鏡里看著自己鮮紅的嬌唇,她爽朗大笑起來,眼角也迸出晶瑩的淚花。
安歌借著一息酒勁,拍著胸脯,仿如起誓,“孟昶,等我把父親救出來,便去做你的皇后。誰食言而肥,就把他廢了!君子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睡意襲來,她終于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想象著自己倚在他懷中發(fā)夢,期待著能在夢中與他鵲橋相會,互訴相思甘飴。
蠅頭小楷,娟秀芬芳。
墨香環(huán)伺,月影綿長。
千里之外的蜀國錦城,則是一派燈火闌珊、歌舞升平的景象。
相比中原的廝伐混戰(zhàn),這里儼然另一片天地。
怪不得人們常說,少不入蜀,老不出川,莫不是這個道理。
孟昶慵懶地單手撐頭,半躺在座榻上,睡眼惺忪地看著宓妃歌舞獻媚。
一曲作罷,他百無聊賴地揮手示意。美人心領神會,邁著翩躚的步伐,扭動纖細的腰肢,飄入偏殿。
他熟練地解下頭上束發(fā)的紗帶,蒙在眼前,所見之處,皆籠罩一層朦朧的微紅。
半晌,美人已著一身戎裝飛舞而來,英氣彌漫,翩若驚鴻。
孟昶目不轉(zhuǎn)睛地透過薄紗盯著她,端起臺上的玉樽一飲而盡。
宓妃媚眼如絲,朱唇輕啟,悠悠吟唱,“萬里赴戎機,關(guān)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同行十二載,不知木蘭是女郎?!?p> 孟昶體內(nèi)的陽魚突然像有了感應一般,令其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將她抱起放在榻上,宓妃深知愛郎調(diào)情時的喜好,“快放我下來!”
孟昶聽此,不由得一怔,好像勾起自己深埋的回憶。
見他正癡癡地注視自己,宓妃心里偷笑,面上卻仍裝作沉浸在戲里,“我花木蘭在戰(zhàn)場多年廝殺,難道會怕你不成?”
似曾相識的對話言猶在耳,。
她心里一驚,暗暗擔憂拂了圣意,又將綿軟的身子貼了上去,捧著孟昶的臉,熱唇吻上他青色的胡茬,想要將蒙在他眼上的絲帶一并咬開。
孟昶捂住她的唇,“別動這個?!?p> 宓妃隱隱感到他的不快心突然涌上一種不可名狀的別扭與思念。
宓妃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的脊背,“陛下,今夜不留宿臣妾宮中么?”
孟昶面無表情地說道,“明日朕會派人送上一套青色衣衫,你披散著頭發(fā),不許有任何翠飾,到時再來給朕獻舞?!?p> “陛下,臣妾哪里做錯了?情濃時,您還在喚臣妾的封號?!卞靛鼑聡隆?p> 宓妃?符妃?
他仰頭大笑間,徑自長揚而去。
孟昶回到寢宮,想要拿起書卷閱覽,卻始終擺脫不了思緒紛亂。
中原常年混戰(zhàn),憑借父皇和自己的揮斥方遒,后蜀方才得以呈現(xiàn)幾分太平勝景,他想借助符安歌之力,在中原替自己守候這片山水的長久安寧,這樣的事,之前也并非沒有做過。只是,這回卻覺得百爪撓心般怪異難受。
她并不算美,身材也不玲瓏有致,性情又屬乖僻清冷,這樣的女子,怎么能讓自己即使面對新歡尤物時,都無法提起半分興致來呢?
他心中憋悶,已不自覺拿起筆,蘸著濃釅的墨汁,落筆生花。
鐘靈毓秀云崢嶸,安歌清嬈蘭陵同。
良夜蜀臺清思月,君容絕艷驚飛鴻。
題罷,又從籠子里召喚出鳥翎,將紙條系在它的腳上,放飛夜空。
星光閃爍,明月皎皎,看著它奮力地朝蒼穹飛去,孟昶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給你寄去這個,不過是為了讓你更加死心搭地的念著朕。朕對你只是利用,沒有任何其他感情……沒有任何其他感情?!?p> 晨光熹微,卻已有耀眼的陽光透過窗楞灑進屋內(nèi),安歌緩緩蘇醒,發(fā)覺被自己壓在臉頰下的信箋已有些褶皺,剛想用手撫捋平整,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上面清晰地烙下自己嬌艷欲滴的鮮紅唇?。?p> “看來,真的是種上了一顆紅豆,他見此,定會歡喜?!卑哺栉嬷觳唤Τ雎暎晦D(zhuǎn)念,又想到鳥羽昨夜詭異的銷聲匿跡,便顧不上梳洗打扮,一溜煙跑了出去,想找趙元朗細細盤問信鴿可能的下落。
早起的劉氏見安歌心神不定地在府內(nèi)盤桓,便拉住她好心詢問起來。
聽到安歌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劉氏神秘一笑,湊到她耳邊悄聲說發(fā)問,“看把你急的,這想必是妹妹情郎的定情信物吧?”
安歌翻了個白眼,“嫂子欺負人,我這急得團團轉(zhuǎn),你還拿我打趣!”
“好妹妹,你莫急,你口中的鳥羽呀,定是在騅兒的房間呢?!眲⑹侠哺璧氖郑χB忙安撫,“昨日仆人送她回來,我清楚地記得她手里拿了個籠子,宜哥他們幾個孩子,當時便對這只鴿子愛不釋手,說是和平日見到的不一樣……你快去他們那里找吧。”
安歌按圖索驥,怕幾個孩子還在休息,便躡手躡腳地搜尋起來。
只聽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你是誰?在這里鬼鬼祟祟的!”
安歌轉(zhuǎn)過身,見是一位年紀比騅兒稍大兩歲的小男孩,眉眼間幾乎復制了柴榮的俊美清秀,他也不怕生,正背著手,瞪著大眼睛審視地打量自己。
她趕忙走上前,蹲下身來,滿臉堆笑道,“小弟弟,我是騅兒的姐姐,不是壞人。我到這里來找我的鴿子,你見過它么?”
那小孩兒一聽“鴿子”二字,便像炸了毛一般大喊著朝屋內(nèi)奔去,“她來了,快保護鴿子肉!”
安歌被他刺耳的尖叫弄得滿臉無奈,卻依稀、仿佛、貌似,聽到他說什么……
鴿子肉!
自結(jié)識鳥翎與鳥羽的那天,她就默默地將一雙靈禽認定為自己與孟昶情愫的圖騰。
圖騰都碎了,他倆還能有什么完滿的結(jié)果呢?
念及此,安歌跌坐在地,心口悶悶的,根本喘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