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石……竟然還有這作用?”
舜華從書中抬起頭來,一臉驚奇,巧了不是,這女媧石就被放在神陵寢里當(dāng)紀(jì)念品呢。
但到底是先神遺留在世的金身,她還是有些敬畏,且不說她自己一想到拿別人的‘尸首’來包裹心脈就膈應(yīng)的慌,這要是讓諸仙知道了,自己豈不是罪該萬死了?
當(dāng)初的好友全都嗝屁的差不多了,剩著幾個相識的,也多有嫌隙誤會,一旦出事,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誰又會幫她美言開脫?
她搖了搖頭,又拿起一本書看著,這一看也不得了,龍澤之氣能凈化污濁?
她回想起當(dāng)初將蒼冀崖打入大無邊地獄,瀕死之際他竟顯露出一絲佛相,他說,佛也在追求更高的境界,也在尋求無盡的力與勢,這便是佛的欲念,可當(dāng)佛察覺到自己妄生欲念后,便會毫不猶豫的剔除,所以就有了魔
蒼冀崖是佛的欲念所生,歷經(jīng)千秋萬載修出本體,降生于世。
他的存在,就是佛的欲念被無限放大的結(jié)果,也就說明,就算是佛,也不甘無形無體的與混沌融為一體,為這空空世間持以維護(hù),他們也想做至尊主宰,所以蒼冀崖才會攻入九重天,想取而代之。
舜華一直以為,佛心慈悲大無量,凈棄六根萬般空,心如菩提明鏡,謂一切智慧緣法,破彼貪嗔癡等不善之法,滅生死苦厄。
她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引以為傲,箴鑒作則的佛,自己努力想要比肩的無上存在,渡的了眾生萬象,卻渡不了自我清凈無為。
更沒想到,佛不止休一切苦厄,也造一切苦厄。
關(guān)山海兩次力量被削薄的原因,一是她得知了蒼冀崖降生的來歷,意念不堅,道心動搖了……
二是蒼冀崖用盡全力拼死一搏,將魔氣打入了她心脈……
當(dāng)時的她,慌亂至極,不知該如何向諸仙袒露實(shí)情,或者說,該不該袒露實(shí)情……
而如今,她想明白了,如果天道不仁,萬佛不慈,那她就取而代之!
她要這世間萬物生靈真正平等!
她要這世間再無人神高低之分!
哪怕身歸混沌,哪怕周身寂滅!
她也要,還這世間一個公道!
欲念本是污濁之氣,龍澤之氣既然可以凈污濁,那必然也可以凈魔氣!
所謂龍澤之氣,便是帝王的天子之氣,聚以天時地利人和,納與海川萬民歸心,胸有城府之深,心藏山川之險。
她曾以為,是魔氣困住了她,菩提老祖的點(diǎn)撥之言猶如在耳,轉(zhuǎn)念想來,她又何嘗不是困住了魔氣?
既然如此,先取女媧石屏蔽五識六欲,哪怕自己會變得無喜無悲,無欲無求,也要斷了魔氣的糧!
再以自身為器,將魔氣封閉于體,下凡投生至帝王家,用龍澤之氣凈化污濁。
她去了司命殿,妙衡看著眼前之人一時有些愣然
“舜,舜華?”
“是我?!?p> 此時的她,一襲月白色流光紗裙,頭上水晶桂冠的流蘇鋪設(shè)在身后如墨的青絲上,行動之間熠熠生輝,如同九天銀河般璀璨奪目
她的身量一直是女仙中的翹楚,就算放在男仙中,這個子也是齊頭并進(jìn),如今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隨著她走動帶起的微風(fēng)翩飛如花,一時不覺還以為她踏花而來,更是令人驚艷絕倫,移不開眼。
“你……怎么穿著仙娥的宮服?”
“呃呃???”舜華詫異的扯了扯衣擺,想不到如今九重天的仙娥行頭都如此花哨華麗了,自己不過是見一個仙子穿著好看,便也給自己化了這一身……
她有些尷尬地道:“先別管這些了,我來找你,是有要事?!?p> 妙衡請她上座,拿出了果盤糕點(diǎn)招待,又煮了一壺香茶。
舜華看著這一桌子珍饈,只覺得恍如隔世,曾幾何時,自己也這般與人閑暇品茶,愜意閑情過……
見舜華無所動作,妙衡尷尬一笑:“抱歉,我忘了,你已辟谷,對口腹之食沒有欲望……”
她正要收走,舜華便拿起白玉糕餅,在妙衡詫異的目光下,輕輕咬了一口
“你也吃吧?!彼嵝衙詈?p> 兩人靜靜地喝茶吃點(diǎn)心,妙衡時不時看她一眼,她太不習(xí)慣了,此刻的舜華,仿若千年前那般淡定從容,竟好像從未發(fā)生過令她郁結(jié)之事一般,可她,真的釋懷了嗎?
為何妙衡無端的感覺到,她的身上,多了一絲決然之氣?
舜華小口抿著茶,到了她這般境界,以天地精氣為本,不論吃什么,都嘗不出任何味道了。
先前下凡時也會品嘗一些煙火之食,不過是沉寂千年,竟有些懷念從前,與眾仙把酒臨風(fēng),相見甚歡的日子。
如今,曾經(jīng)的熟人就在對面,天青如翠,花好月圓,到讓她覺得溫馨無比,心情舒展。
一盞茶畢,舜華開口:“你掌管凡人命運(yùn),應(yīng)是最清楚哪里龍澤之氣最勝,我想請你幫個忙,替我留意一番?!?p> 妙衡放下茶盞,有些不解:“你留意這些做什么?”
“我推衍自身還差一次小凡劫,但又不愿受饑寒流離之苦,是以皇族貴胄興旺之家,是投生首選?!?p> 舜華面色坦然的說著,妙衡有些震驚,難道修為到了無量境界,歷劫就像吃飯一樣簡單平常了嗎?
還可以自己選擇歷什么苦難?
這諸仙歷劫,均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嘗八苦,瀝清明。
這舜華歷劫,容易的倒像是去旅游一樣?
“你在想什么?”舜華的聲音帶有一絲疑惑,難不成千年不見,這妙衡變聰明了?察覺了自己在說謊?
妙衡回過神來,問:“戰(zhàn)神歷劫之事,可曾稟告玉帝批復(fù)準(zhǔn)許?”
聞言,舜華放下心來,這妙衡還是老樣子,呆萌天真,毫無長進(jìn)……
“玉帝那邊自然是要告知的,你且先盡心留意著,切不要失了分寸?!?p> 語罷,舜華起身,妙衡恭敬的將她送出了司命殿。
她取走女媧石后回到渡淵宮,盤坐于蒲團(tuán)上調(diào)息運(yùn)氣,果然體質(zhì)松快了不少,那股時有時無的郁結(jié)之氣也平息了下來。
捻指一算,她眉頭緊皺,為何結(jié)果還是一樣?
仙壽將盡……
幽幽嘆了口氣,也罷,即使空有抱負(fù)不得施展,起碼能控制住魔氣,不成為造就殺戮的武器,這個結(jié)果,似乎也不壞。
窮奇禍?zhǔn)溃f來也怪,這上古兇獸盤踞在羅霄山脈,沉寂了萬年仙壽,一直不曾出世作亂,卻在近期睜眼覺醒,食人血肉精魂,為害人間。
傳說中,它是四方神帝之一,白帝少昊四子中的老三,區(qū)別于其它幾位兒子有功社稷,這老三窮奇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蒙子,因毀信惡忠,崇飾惡言,被玄帝顓頊的六世孫舜帝流放,負(fù)氣之下墮化為上古兇獸,而后不知為何,歸順于傳說中的妖族圣主嫵霓裳。
說起這嫵霓裳,舜華曾在天璣苑第72層的藏書里見過,不可謂是個奇女子,沒人知道她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卻被妖族奉為圣主,作為顛覆天界的代表性人物,她當(dāng)初的威脅力,可不比魔神蒼冀崖差。
唯一的缺點(diǎn),便是比蒼冀崖多了一份情欲,愛上了風(fēng)神與花神的獨(dú)子,一顆名叫寧梵的風(fēng)尾草。
神君寧梵與妖圣嫵霓裳結(jié)為連理,氣的天界和妖界都覺得自家受了莫大屈辱,紛紛掀桿而起,勢要拆散兩人,本來一場浩劫在所難免,卻不想天界諸仙以神君寧梵的生死作為要挾,逼得嫵霓裳自毀妖元,永墜無間。
而那神君也著實(shí)癡情,悲憤交加肝腸寸斷之下,竟也自毀元神殉情了。
舜華當(dāng)時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只恨身邊沒有半盞清茶和一碟瓜子,雖說她與風(fēng)神也算老相識了,可向來吃瓜,不就是越熟越好吃嗎?
“戰(zhàn)神?”
“戰(zhàn)神?”
舜華回過神來,此時她正站在凌霄殿中,諸仙皆是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剛剛說到哪了?”舜華反問
玉帝有些無奈地道:“窮奇乃上古兇獸,非不得已用關(guān)山海封印,才是絕策。”
“哦。”舜華反應(yīng)過來,說白了,就是這么大群神仙,拿這窮奇沒辦法,所以讓她去處理呢。
不過她也沒忘了此番目的,便問:“我下凡歷劫之事,玉帝可應(yīng)允?”
玉帝哪有不應(yīng)允的道理,舜華名為臣子,實(shí)際上造詣地位之高,除了元始天尊,菩提老祖,太上老君之外,無人可比。
只不過她年紀(jì)輕輕,與其他三位的輩分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diǎn),是以她也虛心自稱弟子。
“允”
得了玉帝允諾,舜華立即動身,諸仙也想看看傳說中,以一念便可填平山川海河的無上秘法
是以,當(dāng)舜華站在羅霄山脈云端之上時,她身后亦跟著百千仙神,屏息以待。
窮奇的嘶吼聲響徹整個羅霄山脈,它似乎很痛苦,如同被拋棄的孤獸,一遍遍的叫著那個讓它意難平的名字
“嫵霓裳……”
“嫵霓裳……”
舜華微微皺眉,這嫵霓裳究竟做了什么,竟讓窮奇有這么大的怨念?
“嫵霓裳?誰???”
“不知道啊……沒聽說過?!?p> 身后偶爾傳來幾句私語,很顯然,時過境遷,只怕除了老一輩的神仙,和偷看過天宮辛密史的舜華以外,沒人能知道,這嫵霓裳,也曾是天界赫赫有名的恥辱柱。
“孽畜,你已窮途末路,還不快釋放所食的凡人精魂?!?p> 窮奇昂首,看著云端之上的白衣女子,尖厲一笑:“天界無人了嗎?竟派一個乳臭未干的丫頭來叫陣?”
“我不是來和你商量的,而是警告。若你愿意放這些生靈精魂輪回轉(zhuǎn)生,我可留你全尸?!彼慈A負(fù)手而立,語氣平淡,對窮奇的叫囂絲毫不見惱怒
“大言不慚……”
窮奇拖著尖銳的尾巴在山境中來回踱步,一步跨山過河,自顧自尋找著可食的生靈,很顯然,它并不把該女子放在眼里。
“頑固不化……”
舜華微微闔眼,手作蘭花之勢置于額頭,從神魂中拉出一絲意念,紅唇微啟,緩緩道來
“一念,關(guān)山海……”
“一念,山海平。”
意念如玉珠般凝聚在指尖,指尖微彈,千星潰散,如鋪天之網(wǎng)般包裹住整個山脈,山脊抖動,川河倒騰。
窮奇嘶吼著四處閃躲,卻無論如何也逃不出羅霄山脈之外,巨網(wǎng)越收越緊,窮奇被倒灌的河水淹沒,舜華雙手一動,兩座山體立刻化成巨石手掌,伸入水中,拉住窮奇尾首兩端,將它的肉身和靈識,活活剝離分開……
“記住,我的名字叫舜華……”
她的聲音悠揚(yáng)如弦,眾仙不寒而栗,面對如此強(qiáng)勢的意念,他們仿佛能體會到窮奇的肉體撕裂之痛……
隨著舜華的手輕捏成拳,兩座山巒似是活了一般,逐漸將窮奇的肉身與靈識,分別吞噬包裹起來。
江川之水如應(yīng)召匯聚,猶如一條玉帶般縱橫在兩山之間,喧囂不止,形同八卦……
至此,舜華回身,只見眾仙看她的眼神,猶其怪異
舜華了然,說來也是,諸天仙神均有法器制衡一方,而自己的法器,卻是本身意念所化,的確,看起來怪異的很……
她未做解釋,仙身隱入云霧之中,折返九天之上……
窮奇之危已解,下凡凈化魔氣之事迫在眉睫,她往返于司命殿,督促妙衡盡快安排,可妙衡卻因窮奇滅世后遺留下來的各種問題而忙的焦頭爛額
“你知不知道,窮奇你說殺就殺了,可那些被它吞噬的精魂卻無法再入輪回,導(dǎo)致原有的命途混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如今相關(guān)凡人的命簿及機(jī)緣際會,都要重新改寫?!?p> 妙衡整個身子埋在書海里,一邊抱怨著,一邊不停的舞弄著金剛筆改寫命簿
舜華站在不遠(yuǎn)處,靜靜地聽她說著
“你以前做事向來謀劃周全,怎么如今卻如此不計后果?”
“那數(shù)以萬計的精魂,一條條鮮活生命,你居然這么果斷就放棄了?”
“再怎么氣,你也該想辦法,把那些精魂救出來再殺窮奇啊?!?p> 良久的沉默,令妙衡反應(yīng)過來,她可是戰(zhàn)神啊!
自己一時心煩意亂,口不擇言,她要是生氣了,這司命殿豈不是連房頂都得被掀了?
妙衡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從書間露出兩只眼睛,只見舜華面無表情的捂著胸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呃……那個……你別太在意啊……”
見舜華不為所動,妙衡猶猶豫豫的走了出來,慢慢靠近舜華,解釋道:“這都是其他仙僚說的……我可沒說你壞話啊……”
舜華神情淡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無礙,你既有要事處理,我改日再來?!?p> 說罷,舜華離開,留下妙衡一臉茫然。
原來,這就是屏蔽五識六欲的后果嗎?
舜華回到渡淵宮,坐在池子邊,撫上胸口,那里已無心跳,生冷至極……
她原以為,女媧石封心,對她本身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經(jīng)此一事,讓她察覺,無悲無喜,似乎也讓她變得無情無義,無善無仁了。
哪怕如今是萬眾生靈涂炭,哪怕是群仙指責(zé)不忿,她也不會有一絲悲憫之心,不會有一絲后悔之意。
這顆心,猶如死水一般平靜,不生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