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頁輕輕翻過。
“啪嗒”,瓷杯被正在傾倒的茶水沖落桌面,瓣瓣翡玉般完美無瑕的青翠茶葉順著溢出的茶水流散開來,一時間這座幽靜的小室盈滿清香。
少女因為過于入神偷看房間另一角那在安靜品讀的俊朗青年側(cè)影,犯下了這一小小失誤。她略顯慌亂地放下茶壺,彎腰去拾瓷杯。
而就在她嬌嫩玉指觸及之前,那茶水竟是自行倒流回了瓷杯內(nèi),仿佛是時光倒流,瓷杯順著墜落的弧線重新穩(wěn)穩(wěn)地落回了桌面。
“這碧落峰上的靈幽泉水不難取到,沈師兄一向慷慨。不過這雪溪茶倒是頗為難得,我向慕師叔求了兩百年,又幫他找齊了七味仙靈藥引煉丹,他才舍得給我那么一小罐雪溪茶,若就這么浪費了,怪可惜的?!鼻嗄旰仙蠒?,轉(zhuǎn)頭看向手足無措的少女,溫聲說道:
“茶水燙,莫傷了手?!?p> 少女聞言窘迫地垂下螓首,深藍色的長發(fā)垂至腰際,起伏宛若碧海波濤,青年只能看到她那紅透了的耳根,煞是可愛。
乾啟見狀輕笑一聲,起身來到她身畔,抬首揉了揉少女的腦袋,關切地問道:“可是離了南海來到中州不適應?”
少女用力搖了搖頭,似乎是因為二人距離過近,她的臉色越發(fā)暈紅,雙手死死捏著裙擺,就聽輕輕一聲“嘭”,她的頭頂冒出了一圈白色蒸汽。
乾啟明顯一愣。
少女已是兩眼圈圈,乾啟啞然失笑,安慰道:“這里是昊天仙闕,玉珠不必感到任何拘謹。我自那些貪婪修士手下救下你,并非貪圖蚌妖一族天生的寶物,既已認你做妹妹,定會護你周全。平時你可以在這座瓊云峰隨意走動,若要出峰,只需遮掩好……”
乾啟忽然止住話頭,原本溫和的面容驟然嚴肅,他低聲說了一句:“呆在屋內(nèi),莫要發(fā)出動靜?!?p> 話音剛落,幾息前還遠在天際的那股氣場就已到了瓊云峰。
乾啟手夾書卷,面上掛著微笑走出院落,卻是隨手打了一道結(jié)界將小屋隔絕,使得外界仙識無法探查其中情況。
來人自云中輕輕飄落,一身廣袖鶴氅,頭戴金絲蓮冠,長發(fā)以銀色發(fā)帶端正束起,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眉心那枚熠熠生輝的金印,象征著他的身份與境界。
昊天仙闕當代弟子首席,沈清棠。
乾啟暗暗松了口氣,將古書收入寶囊,雙手挽起,微微躬身做了個道揖:
“原來是沈師兄得暇光顧師弟這座小山頭,有失遠迎?!?p> 沈清棠淡淡一笑:“師弟客氣了。”
對這位師兄,乾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與親近,互相寒暄過后,他笑道:“百年未見,師兄之境界似乎又買入了嶄新的高度,以師弟這金仙之境,百年前尚還能理解一二,如今竟完全看不透了。看來這仙闕掌門之位,任憑那幫宵小如何算計師兄,也注定是師兄的囊中之物?!?p> 乾啟腦海靈光一閃,忽而問道:“師兄可是……有把握再戰(zhàn)那望月仙門的夏玄心了?”
沈清棠劍眉舒展,輕輕點頭:“是有這個打算?!?p> 乾啟稍加思索,說道:“不久前在南野,夏玄心與天宮火神一戰(zhàn)戰(zhàn)平,她應當已是邁入了混元大羅,也就是說師兄你……”
沈清棠笑了笑:“我最想與之論道的,是易言,可我總覺得,若不能戰(zhàn)勝他師姐夏玄心,那我便不是他的對手?!?p> “他?師弟聽說,當年東海之戰(zhàn),他和龍族九公主敖紫萱從邪魔口中死里逃生,若非那來之詭異的天外一劍劈開東海萬里,葬滅邪魔,又有鎮(zhèn)海神柱從天而降封堵海淵,那一日在場的所有仙人妖族都要死……自那之后,易言便失蹤了,至今似乎已有四五百年?師兄如何確定他比他師姐更強上一線?”
“只是……有這種感覺?!鄙蚯逄牡哪抗庵型嘎吨鴰捉z懷念,“自認識易言起,我就知道此人不簡單,至寶與機緣于他而言似乎與塵土無異,當年在昆侖墟,他甚至將夜瀾星黎拱手相贈……直到消息傳來,他為了保下那九尾狐,甚至敢做出那等事。那時起,我才發(fā)覺自己真正開始了解那個人,并且由衷敬佩他之勇氣。仙途漫漫,修行至今,我卻不敢面對本心,所以,我不如他?!?p> “師兄……”乾啟頭一回聽聞沈清棠這般言語,一時不知如何去反駁。昊天仙闕上下都承認一點,那就是夏玄心的確橫壓時代,往前十幾個元會也尋不出她那樣傳奇的人物,往后亦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超越她的人。但除了她,中州四野,誰都知道他師兄沈清棠無敵于天下,今天乾啟竟從師兄口中聽到了這樣的秘聞,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夜瀾星黎,八大開天至寶之一,拱手送人?
不是,關鍵是那人在開昆侖墟,搶在師兄之前,得到了神物認可?
“我欽佩他,羨慕他……如今應當也有資格,與他論道了……不談這些了,師弟?!鄙蚯逄暮龆鵀⑷灰恍?,遞過來一張金光燦燦的金箔。
“我要成親了,這是請柬?!?p> ?。???
乾啟伸出去接那金箔的手猛地僵住,呼吸一促,他猛地抬頭,震驚地望向笑意恬淡的沈清棠,一時間想問出口的太多,于是:
“師%*&¥#¥……”
奪舍!絕對是奪舍!
要不就是師兄修煉走火入魔了!
“成親”兩個字是能從那個一心修行的沈師兄嘴里說出來的?
不是,師兄有心上人了?誰?。磕膫€峰,或者哪個仙宗門派的仙子?他怎么半點消息都沒聽說過?
不過稍微冷靜一想,師兄開竅了也是好事,這樣下下一代掌門就有著落了,肯定是師兄的子嗣嘛,那天賦擺在那無可非議。各峰之間也不必為此爭個頭破血流,狗腦子都打出來。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乾啟接過請柬。
“咳咳,敢問師兄,師、師嫂是?”
“你曾經(jīng)見過一面,乘黃一族的王,她叫明裳。”
乾啟差點栽倒,瞪大眼睛將請柬上的每個字都開仙目來來回回看了八遍,才確信他沒在開玩笑。
所以師兄說自己有資格和易言論道,是因為師兄現(xiàn)在也和一只狐貍搞在一……咳咳,情投意合,情投意合。
“這、這……師父、咳,掌門怎么說?”
沈清棠平靜地說道:“師父和慕師叔應允了此事,但其他師叔都反對。基于仙闕考慮,他們說的沒錯,昊天仙闕主峰一脈,未來的掌門夫人,只能是人族?!?p> 想到了一個可能,乾啟的臉色瞬間發(fā)白。
“嗯,我交出了首席弟子的權柄,并且,以后只是仙闕普通弟子?!?p> “師兄……”
“師弟不必介懷……我認清這份心意已是遲了數(shù)百年,虧欠她許多,仙路寂寥,本就不必獨行?!?p> 原來師兄道境提升是與此事有關。
乾啟正要說話,忽見沈清棠的視線落在自己后方,于是他轉(zhuǎn)頭看去。
一顆腦袋從門縫里探了探,對上他的目光后,又慢慢縮了回去。
門關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嘭”,那姿態(tài)像極了合上蚌殼。
乾啟回頭,見沈清棠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師兄,這是師弟的義妹玉珠。師弟先前前往南海幫慕師叔尋藥引,偶遇散修集群獵殺蚌妖取珠,修煉邪法。師弟見她族人慘死,又將遭修士羞辱,十分可憐,便出手救下了她。玉珠性子羞澀,前不久才完全化形,應是還未習慣失了蚌殼護身,并非有意冒犯師兄?!?p> 若是昊天仙闕其他人發(fā)現(xiàn)浩大仙宗內(nèi)藏了一只小蚌妖,事情會很麻煩。但沈師兄向來開明,對妖族沒有成見,何況現(xiàn)在……
乾啟倒是很放心師兄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果然,沈清棠只是用乾啟都沒見過的瞳術,無視了那層結(jié)界,探查了一下玉珠,確定她身份無疑后便笑了笑:“一年后大婚,希望師弟能夠賞臉?!?p> 乾啟鄭重作揖:“一定,屆時師弟定會捎上一份厚禮恭賀師兄?!?p> “師兄慢……”
“走”字未落,忽然間,昊天仙闕主峰方向,只有在仙闕面臨傾覆之危時才會有動靜的萬世鐘猛地顫抖起來。
恢弘的鐘聲蕩開,層云亂卷,仙鶴悲鳴,一瞬間,各大峰頭涌現(xiàn)無數(shù)流光,紛紛朝著主峰匯聚而去。
整個昊天仙闕顫動起來,所有山頭布置的陣法在同一時刻開啟,耀眼的光柱聚集在主峰峰頂,浩大結(jié)界正在張開,緩緩將昊天仙闕籠罩下去。
“發(fā)生什么事了?!”乾啟心神震動。
他幾乎是立刻就得到了答案,原本清明的天空自東方起,逐漸被赤紅盡染。
十輪大日并起于東,天地共淪火獄。
掌門那熟悉的嗓音在乾啟耳畔響起,此刻昊天仙闕所有人都能聽見他的傳音:“傳掌門令,昊天仙闕上下即刻封……”
“咚——”
長天燃火,在掌門的話還未說完之際,所有人心頭都是一震,更加浩瀚偉岸的權能降臨人間,以空靈的嗓音鉆入每個生靈的腦海心間。
真正的翰音聞于天。
“人仙易言,盜取天宮道藏,弒殺帝后羲和,罪……”
天音的另一頭傳來一道年輕的暴喝,乾啟甚至能清晰聽出這大膽打斷天音之人滿腔的悲傷與極致的憤怒。
“帝夋爾敢?!”
然后乾啟就看見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無數(shù)火球從天空中墜落,砸向人間。
赤紅天空以某個點為中心,鋪開了漫天星辰畫卷,宛若星夜直接降臨。星河璀璨,將那滅世天罰盡數(shù)攔在了諸天星辰之上。
盛大而又壯麗。
神州震動。
乾啟記得,那一天,那個桀驁凌世的龍族公主不知為何舍身撼天,龍血遍灑蒼穹,悲慟龍吟響徹天幕。
也是在那一天,那個名為夏玄心,又是人間至強,仙姿絕代的蒼明仙君殺上天宮卻獨身歸來,神庭崩落,仙子一夜白頭。
鏡歌Rain
想寫的有點多,不過主線算是揭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