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闌訓弟會盜友
掌燈時分，丹陽王府一片喧嘩熱鬧，太監(jiān)宮女奔走往來，管車輿的管膳食的都忙碌著。白芙揣著肉餅又拎著兩只牛皮囊溜進王府，見這情形，知那位王爺游玩一日堪堪才歸來，府中人忙亂，她趁亂溜到庫房去。
昨晚丹陽王車輿從天賜別院返回，她負著小肆潛車里偷入了王府，藏到了寶庫處。這丹陽王府房宇幾百間，庫房也有十幾個，小肆藏身的這處是存放家具重物的，平時少有人過來搬取，只一小太監(jiān)看守著，清閑得鎮(zhèn)日打瞌睡。
白芙那一手攝人心魂的秘術是家門所傳，功力越深術法越厲害，使在尋常人身上如操縱傀儡，那小監(jiān)被她攝制了做個睜眼瞎，小肆安置于隱蔽處養(yǎng)傷，一時半刻倒不怕人發(fā)覺，她自個一整日都在府城中奔走，買藥覓食，又尋機給青云幫生事。
姐弟倆遭此變故，白芙更不敢輕信任何人，王府得來的那張藥方也是查驗再三，連問了三四間藥鋪各抓了幾包藥，才敢尋僻居處的農(nóng)婦幫忙煎藥，還親盯親守怕有個閃失。小肆午間醒了一陣，吃了藥又自昏睡，她匆匆回轉又匆匆離去，至天色昏沉還一陣煙溜回來。
庫房中昏暗，白芙悄然來到一只大柜后，暗里兩只眼睛閃動，小肆早又醒了，見著人窸窣了下，看清是她后又猛地撲過來，將她死死抱住，叫：“姐姐！”
白芙忙掩住他口，“小聲！外頭有人。”取了肉餅給他吃，小肆大概餓得狠了，拿著餅猛咬了幾口，才慢慢嚼著咽下去，白芙打開一只牛皮囊喂他喝水，他吃了幾口才問：“你去哪兒了？我怕。”
黑暗里他神情如罩了一層紗，委屈驚怕的哭腔卻清清楚楚，白芙忙道：“姐姐去給你買餅了，你莫哭?！毕肫鸲宋缛掌蚕滤ベI餅，一時照顧不周，他便中了毒箭險些喪命，心頭難過內疚起來，拍著他后背輕聲安撫，待他吃飽了，又開了另一只牛皮囊喂他，小肆聞著皮囊里飄出的氣味，把臉別開了說：“我不吃藥?！?p> 白芙哄著他，“手臂傷著有力氣玩么？姐姐給你買了玩具呢。”她從袖袋里掏出個小木人和兩個木球，木人手足是可以轉動行走的，木球也可以拆散拼組，皆是孩童的玩具，小肆拿了玩幾下，才不情愿地一口口吃了藥。
白芙拉過他受傷的手臂，這庫房沒人進來便沒有燈火，她眼力能穿透深水密云，黑燈瞎火地給他傷口擦藥換藥，小肆叫了兩聲痛，她揪了心地痛，低聲問道：“姐姐教你的功夫呢？箭來了怎地不躲閃？”小肆想起那黑茫茫的箭陣，后怕起來，又抱住她道：“我躲閃了，好多箭我躲不過，姐姐我怕！”
白芙道：“你怕了才躲不過，學了十幾年武功，對著刀槍弓箭只曉得怕！姐姐叮囑你不要輕易顯露武功，可沒要你挨打不躲擋，以后有人打你，你打不過就跑，跑到惡人追不上打不到了，再找姐姐打殺他，懂么？那天你躲到船底，跳到水里游走，那箭怎能射中你！”
小肆被她訓得又委屈起來，拖著個哭腔道：“芙兒你壞透了，別人打我你不幫我，還讓我跑！”
“姐姐不在呢怎么幫你？你要再被人打傷嗎？你疼不疼？你怕不怕吃藥？你這小命差點就沒了，你要嚇死姐姐嗎？”
小肆抽泣起來，“小命沒了我不要小命了，我有姐姐就好。”
白芙看他撒嬌撒癡，心里難受之極，哪里還忍心訓他，給他擦著眼淚哄道：“不哭了，外間聽到了進來打人，姐姐小命也沒了?！?p> 小肆給她哄兩句，又咭地一笑，小聲道：“芙兒最厲害了，沒人打得過芙兒?！?p> 白芙只要他不哭鬧，任他怎樣都好，又把玩具拿過來陪他玩耍，兩人躲在柜后小聲說話，小肆傷病未愈，玩了一陣乏困了，白芙交待他要小心躲藏，道：“你躲這兒睡著，姐姐出去一會?！?p> 哪知小肆驚了下，抓緊她手臂道：“芙兒，你又要撇下奴了——”
白芙氣不打一處來，低叱道：“讓你看戲你不學點智性，盡學些怪腔怪調，再胡說小心姐姐打你！”
小肆委委屈屈的，卻不放手，“姐姐又去偷錢買藥么？我討厭吃藥，我不要躲這答兒那旮旯?！?p> 白芙聽他似又要哭鬧起來，只得好言安撫：“等你病好了，姐姐和你就再也不躲躲藏藏了。”
黑暗中小肆嘴扁了扁，好歹沒哭出來，卻嘟聲道：“芙兒，這句話你講了九十三遍了?！?p> 白芙又是一陣心酸，“你長這么好記性做什么?！?p> 一時走不了，好言軟語哄著他慢慢睡了，又悄悄挪了柜椅家具，周近掩飾好，才狠下心離去。
忠靈坊北雞鵝巷是家禽散賣處，巷尾一座高門大宅，宅主王貫才祖上就是飼養(yǎng)鵝鴨發(fā)的家，到他這一代，城外買下田莊養(yǎng)著各種家禽數(shù)千只，宅后也圍了個小園只飼雞鴨，每日除了販與貨商街鄰，自家餐桌也要宰上十來只吃食宴客。
這王家富而慳吝，王貫才又倚財豢養(yǎng)了一幫無賴流痞，向在坊間欺凌弱小橫行霸市，他家賣的雞鵝肥腴鮮嫩，但價高凌市，又無人敢壓價相爭，是以這萬貫財富多是壓榨商販街坊得來的。
白芙日間來王宅走了下盤，探得宅主家有不少黃白之物，宅第里還養(yǎng)著打手看護。
哄了小肆睡去后，她飛身來到王宅，其時還未及亥時，比她與柳東平所約早了些，便藏身后園柳下。園里掘有池塘養(yǎng)鴨，遍植楊柳谷草，夜里雞鴨入籠歇息，除了禽場里有幾盞白燈籠，周遭都黑漆漆不見五指。
她候了一會，王宅后門忽一陣細微聲響，幾個人影抬著兩大箱籠進去，門一掩又復歸寂靜，那幾人沒打火燭后門也沒懸燈籠，宅里宅外倒不曾驚動。
又過一刻鐘，她往后門踅走去，忽聽咯咯兩聲，雞場邊昏蒙蒙的燈光下，一男子綢衣紗袍，臉戴一只虎頭面具，站土墻旁向她這處張望。白芙看他裝束儀態(tài)，不是柳東平又是誰，他這賊做得還蠻光明正大。
柳東平也看到了她，向她招了下手。
白芙靜悄悄地走過去，低聲道：“柳公子，你這不像來偷雞摸鵝，倒像來幽私偷情的?！?p> 柳東平輕笑一下，“可惜這王宅里沒我中意的女子，這雞鵝也不值當賣?！?p> 白芙扯了他向暗處隱匿，問道：“你要偷什么？”她自然不信他是來劫財?shù)?，這王貫才再富，與他柳家一比只如大餅里一顆芝麻，柳東平也沒什么當賊作盜的癖好，這王宅必然有他看中之物。
“王財主家私不少，我正是來取他錢財花度的?！?p> “公子莫哄我，昨日你分明在客棧中見到我，卻假裝不見，不知何故？”白芙給他把話捅破了，多年不見，這行事隨性的柳二公子當眾殺人，她日間奔走，又風聞了些飛劍堂與碧落劍法的事，哪能不防？只恐眼前太平宅府，一步一個陷阱。
柳東平不知她中過羅天弈算計，兀自怕井繩，微怔道：“我在客棧附近見你匆匆而行，因你戴著遮陽帽，我實怕認錯了人。后來去那店里吃飯，一時意氣殺了人，更不敢與你相見了?！?p> 白芙已不再易容成從前模樣，此時蒙頭遮臉，眉目也略有修飾，與往昔相識時并不十分肖似，但柳東平哪里記得仔細，他是憑聲音辨識出她的，白芙自然不便以真面目與他相見，聽他這話并無不對，索性又問：“公子殺人的那招真是碧落劍法？”
柳東平微微一笑，“那是一支鎮(zhèn)尺上刻的武功，傳聞為碧落劍法，不知真假?！?p> 白芙心一動，“那鎮(zhèn)尺何在？可借來一觀？”
“鎮(zhèn)尺不在我手，不然自當借你?！?p> 柳東平笑答，心中暗暗詫異：這女賊原來也看上了碧落劍法，想必聽聞了飛劍堂之事。他盤算著要不要將那劍招教給她，側頭說道，“崔琪得了那只鎮(zhèn)尺，殫精竭慮思索了一月，才學成那一劍，他也因此神不守舍，變得瘋瘋顛顛。后來鎮(zhèn)尺丟了，我勸他去青云幫求助，他卻發(fā)瘋殺了祈安，我也是不得已才殺了他?！?p> 祈安風流多癖，愛蚤風雅，當日租了秦淮河附近苑院居住。崔琪追尋進城，安置好了門人，才分派弟子探訪祈三公子落腳處，那日殺了祈安歸來，手舞足蹈要他趁機去奪回鎮(zhèn)尺，他確有前去一探的心思，不想先遇著了白芙。后來離了客棧折去祈安那苑院，只見幾個仆婢在守尸，并沒尋到那支鎮(zhèn)尺，才搭船轉回了飛劍堂。
那鎮(zhèn)尺是個禍患，這女賊與他有幾分脾性相投，又帶著幼弟奔波尋醫(yī)，博了他幾分同情，因而告知崔琪發(fā)瘋之事，告誡道：“那鎮(zhèn)尺不是祥物，你不要沾惹為好?！?p> 白芙不便拂他好意，也不便細問引他疑心，只得假裝猜測道：“莫非鎮(zhèn)尺在王財主家里，公子是來盜寶的？”
“并不是那物?！傲鴸|平一驚，索性悄聲告訴她，“看見適才進去的那幾人不？我要偷他們箱里的寶物?！?p> “那幾人是何人，寶物是什么？”白芙又問，既然要合作偷盜，自須問個明白。
“王財主招募護院，那幾人應招投來，暗中卻私藏寶物于此，掩人耳目，至于是什么，待取了出來才知曉。”柳東平仿佛無事不可說，答得很坦誠，對于這女賊所問，視作小心謹慎，實也理所應當。
白芙點點頭，“我去取錢，你我分頭行事，到手后在后園柳下相聚?！?p> 二人商議畢，各自閃身潛入了王家宅院。